1. 唐五代诗词中沉香书写的意象组合
就沉香本身而言,艺术表现力相对有限,意象组合则可使画面更丰富立体,情感更鲜明充沛,韵味更深厚隽永。因此唐五代诗词中的沉香书写常将沉香与相关性或相似性意象进行组合,通过这种方式实现意象的具体建构。
1) 相关性意象组合:沉香与香炉、衣物
唐代社会普遍将沉香作熏香之用,故唐五代诗词中的沉香自然常与香炉、衣物等事物并举,形成相关性意象组合。因为唐人多在居室中置香炉熏爇沉香,既美化环境、烘托氛围,又极具观赏趣味性和审美价值,所以唐五代诗词的沉香书写中尤以沉香与香炉的意象组合最常见。如张仲素《秋思赠远》:“博山沉燎绝余香,兰烬金檠怨夜长。为问青青河畔草,几回经雨复经霜。”[1] (p. 4138)诗人用沉香与香炉、兰烬与金檠的意象组合构建画面,描绘炉冷香灭后烟散气收,烛尽光穷后兰心空留的闺中景象。其中的“博山”指唐初沿用汉代的状似重叠峰峦的铜炉,“金檠”即外表鎏金的灯架,如此情状下金铜器具生机全无,更显凄凉冷寂。诗前两句曲折用笔,看似状景,实则写人,生动再现了漏尽更阑之际思妇仍旧情丝萦怀、辗转难寐的状态。
又如和凝《宫词百首》其三十七:“香鸭烟轻爇水沉,云鬟闲坠凤犀簪。珠帘半卷开花雨,又见芭蕉展半心。”[1] (p. 8395)“香鸭”是鸭形香炉的雅称,这类兽形香炉中唐以后广泛流行,宋代《香谱》载:“香兽以涂金为狻猊、麒麟、凫鸭之状,空中以燃香,使烟自口出,以为玩好。复有雕木埏土为之者”[2],可见“香兽”增强了用香的观赏性和趣味性。其中凫鸭一类因姿态玲珑,又寓意比翼双飞,常见于女性居室寝帐中。此诗描写清晨时分殿中景象,香鸭熏爇沉香,青烟徐徐升腾,一室氤氲,女子云髻半堕、懒卧未起,但不觉温馨舒适,反倒愁绪萦怀,只因见窗外落花如雨、蕉叶卷缩,正如自己独守空殿、无人为伴,独余凄婉孤寂。诗人用香鸭生烟、雨打芭蕉的典型意象写景造境,突出居室内外的鲜明对比,情感表达更显细腻流畅。
再如李贺《答赠》:“本是张公子,曾名萼绿华。沉香熏小象,杨柳伴啼鸦。露重金泥冷,杯阑玉树斜。琴堂沽酒客,新买后园花。”[3] (p. 709)“小象”指中唐时期开始流行的象形香炉,李贺《宫娃歌》中“象口吹香毾㲪暖”[3] (p. 390)一句即描绘焚香时烟雾从象形香炉的口鼻中缓缓升腾的奇妙景象。因此中间四句是以时间为线写景,用象征手法为单纯客观物象赋予丰富情感内涵。前两句刻画傍晚时沉香烟雾缭绕、鸦雀归巢啼鸣的温馨景象,后两句则描绘深更中酒酣宴尽、舞衣湿冷的清冷画面,喻指当日二人情浓相伴,如今公子喜新厌旧,女子只能独守空闺,前后遭际对比鲜明,女子内心的忧郁怅惘绵长深刻,不言自明。
除美化居室环境外,唐人还常用沉香熏香衣物。这种熏衣香体的风俗先秦肇始,其后各朝承袭发展,唐代熏衣用香已多从香花变为香料。因此唐五代诗词中对这种传统的熏衣风尚也着墨甚多,常见沉香和衣物的意象组合,如“轻寒衣省夜,金斗熨沉香”(李商隐《效徐陵体赠更衣》) [4] (p. 1948)写寒夜中尚衣宫女用沉香和金斗熏熨衣物望得宠幸的孤寂姿态;“彩云按曲青岑醴,沉水熏衣白璧堂”(胡宿《侯家》) [1] (p. 8369)写宴会上侯家望族沉香熏衣、白璧筑堂的奢靡作风;“五侯焦石烹江笋,千户沉香染客衣”(韩翃《别李明府》) [1] (p. 2731)写权贵烹笋作宴、百姓沉香熏衣迎接李明府的盛大场景,展现其清正忠义,可见唐时沉香熏衣的风尚在上层社会和普通人家中都广泛流行。
2) 相似性意象组合:沉香与珍宝、香茶
沉香是唐代重要的域外物产,故常被唐代文人与珍宝、香茶等其他珍贵事物相提并论,形成相似性意象组合。因沉香与名贵珍品的组合既可描绘繁庶的盛世景象,又可展现上层社会奢靡的享乐作风,故唐五代诗词中的相关书写较多。如杜牧《扬州三首》其二:“秋风放萤苑,春草斗鸡台。金络擎雕去,鸾环拾翠来。蜀船红锦重,越橐水沉堆。处处皆华表,淮王奈却回。”[5] (p. 288)诗的前六句通过大量意象组合堆砌极言扬州之繁盛:首联将放萤苑与斗鸡台两个隋朝遗迹并举,看似赞誉扬州历来备受帝王青睐,实则指责隋炀帝极欲纵乐的奢靡生活;颔联以金络、鸾环两种装饰品指代男子和女子,描绘扬州热闹的都市生活;颈联将蜀锦与沉香两种稀世珍品组合,借蜀船载彩锦、越橐聚沉香描绘其航务兴旺、商业发达的景象。
又如李中《宫词二首》其二:“金波寒透水精帘,烧尽沉檀手自添。风递笙歌门已掩,翠华何处夜厌厌。”[1] (p. 8526)诗歌前两句描绘更深露重时的殿内景象:月泻珠帘、沉檀香灭,寒意逼人,女子辗转难寐,只得素手添香,聊以慰藉。诗人将水晶帘与沉檀香合咏,通过月辉遍洒水晶珠帘、沉檀燃尽人犹未眠的意象组合生动刻画了失意妃嫔夜中自处之态,用宫殿的恢宏富丽反衬女子的卑微孤寂,渲染凄清悲凉的抒情氛围。
再如:“连巴控越知何有?珠翠沉檀处处堆”(杜牧《怀钟陵旧游四首》其二) [5] (p. 381)将沉檀二香与珠翠罗绮组合,借沉檀飘香、珠翠争艳展现钟陵的物华天宝、地利人和;“玳瑁千金起,珊瑚七宝妆。桂筵含柏馥,兰席拂沉香”(李峤《床》) [1] (p. 713)铺陈玳瑁、珊瑚、柏桂、兰沉众多珠宝香料,用奇珍异宝的意象组合极言象床做工繁丽、价值连城;“沉檀卷轴宝函盛,薝卜香熏水精记”(齐己《赠念法华经僧》) [1] (p. 9589)则以沉檀轴、宝函袋、郁金香的意象组合展现念经僧侣对佛法的珍重敬仰。
此外,随着香文化的逐渐成熟,文人香事也在晚唐五代肇端定型,新兴香料与传统香茶共同成为文人风雅的体现,故唐五代诗词的相关书写中也常见此种意象组合,沉香其中多是虚写,作比喻、衬托之用。如徐夤《尚书惠蜡面茶》:“武夷春暖月初圆,采摘新芽献地仙。飞鹊印成香蜡片,啼猿溪走木兰船。金槽和碾沉香末,冰椀轻涵翠缕烟。分赠恩深知最异,晚铛宜煮北山泉。”[1] (p. 8153)徐夤晚唐时入幕闽王,熟悉当地风俗人情,此诗即详细叙述武夷山区的蜡面茶从采摘、制作、运输到煮饮的全部过程。“蜡面茶也叫蜡茶,古代团茶名,因制作时加入香料膏油,烹煎后茶汤面上浮有乳油像熔蜡似的,故名。”[6]颈联两句描绘烹煎蜡茶的美妙情景:将添加沉香粉末的蜡茶置于铜槽中缓缓碾磨,暗香浮动;烹煮后缕缕翠烟徐徐萦绕,清丽绝伦。因此这里的“沉香”一语双关,既是实写蜡茶制作时融入沉香粉末的精巧工艺,也借沉香描绘烹煎、饮用蜡茶时的馥郁馨香。
2. 唐五代诗词中沉香书写的情感寄托
刘勰《文心雕龙》:“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7]表明解读文字的情感内涵是体味作品文学意蕴的重要方法。剖析唐五代诗词中的沉香书写,可见唐代文人借吟咏沉香抒发思恋之情、赞誉高洁之质、讥刺贪奢之风,其中寄托着丰富的情感内涵与价值观念。
1) 抒爱恋相思之情
熏爇沉香时烟雾缭绕、芳香四溢的景象暗合男女情意深厚绵长的特点,因此唐五代诗词中的沉香书写大都与男女情爱联系紧密,文人多借沉香描绘男女热烈相爱的情景,或刻画思妇孤寂闺怨的姿态,抒发爱恋相思之情,这是其情感表达中最常见的一种。如李白《杨叛儿》:“君歌杨叛儿,妾劝新丰酒。何许最关人?乌啼白门柳。乌啼隐杨花,君醉留妾家。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8]诗歌最后两句叙景结情,描绘夜晚居室焚香场景,沉香入炉,火光烛天,两缕青烟袅袅缭绕,合为一股紫气徐徐升腾,恰似男女间的意蜜情浓、缠绵缱绻。全篇写情而不言情,巧用双关隐喻刻画生活场景,尽显浪漫热又不至浮靡香艳。
又如顾夐《酒泉子》其六:“水碧风清,入槛细香红藕腻。谢娘敛翠恨无涯,小屏斜。堪憎荡子不还家,谩留罗带结。帐深枕腻炷沉烟,负当年。”[9] (p. 561)显而易见,五代词中沉香书写吟咏的男女之情,已非浓烈奔放的爱恋相依,转为惆怅凄苦的闺怨相思。顾夐此词以阑槛为界,描绘内外两番不同景象:槛外初秋,清风徐来,红莲绽香;槛内空闺,帷帐深闭,香雾缭绕,女子寂寥无事,把玩罗带心结,然念及远方游子,翠眉紧锁,泪湿绣枕。全词结于锦帐幽暗、沉烟消散的清冷景象,借烟细香散写男子已情淡意远,又用雾气氤氲喻女子哀怨萦怀,借沉香诉愁传恨,余味深长隽永。
此外,文章所举《秋思赠远》《宫词百首》《木兰花》《虞美人》等诗词中皆刻画思妇惆怅懒卧思念游子或宫女忧郁难眠期盼君恩的姿态,借帐深香细、炉冷香灭的景象营造孤寂凄清之境,寄托相思愁怨之情,情感表达生动细腻。
2) 赞高雅纯洁之质
沉香生成复杂,珍稀难得,虽生于湿热之地,形貌枯朽,但浴火重生,馨香四溢,这些特征与贤者身上纯洁清正的品格、坚忍不拔的意志暗合,因此吸引文人关注沉香本身,发掘其隐含深意。唐五代诗词中的沉香书写便常以沉香比香花之芬芳馥郁,喻君子之高风峻节,表达赞颂敬慕之情。如《全唐诗补编》所辑李尧夫诗句“水沉为骨玉为肌”[10] (p. 1553),显然是以托喻手法咏物,但因是残句,语境不全,难做详解。北宋黄庭坚《次韵中玉水仙花二首》其一中引用此句,历来为人称道,故转析此诗:“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暗香已压酴醾倒,只比寒梅无好枝。”[11]诗歌由水生发,写水仙生于水中却不染淤泥,气质清雅;接着连用两个比喻,刻画其骨如沉香、肌似白玉的柔美姿态;最后又以两个对比作结,赞颂其香压酴醾、节胜寒梅的高洁品质。全诗不见具体描摹水仙形貌的词句,仅以水沉、璞玉为喻,酴醾、寒梅作比,勾勒其神韵,但高洁清正之质一览无余,爱怜赞誉之情溢于言表。
又如元稹《哭吕衡州六首》其四:“鵰鹗生难敌,沉檀死更香。儿童喧巷市,羸老哭碑堂。雁起沙汀暗,云连海气黄。祝融峰上月,几照北人丧?”[12]吕温遭贬衡州,任上力图革新,政绩颇丰,然不幸病逝,元稹作诗六首追思故友,亦自怜身世。这一首主要描绘百姓缅怀吕温的感伤情景。首联两句运用比兴手法,以猛禽雕鹗、良材沉檀为喻,盛赞吕温生前已如雕鹗厉羽横秋,政敌望而生畏,死后更似沉檀芬芳四溢,举世哀悼,极言其绝德至行、才望兼隆。由此自然引出中间四句所绘百姓痛哭之状、云暗烟起之景,营造凄楚悲切的抒情氛围,终章以议论作结,质朴诚挚中蕴含无限哀痛与赞颂之情。
3) 讽奢靡贪利之风
唐代社会至中晚唐时期已兵连祸结、民生凋敝,然上层统治者却一味沉溺声色,不思改弦更张,文人痛心疾首于国事衰微、世风颓靡的社会现实,属文抒怀。因此这一时期诗词中的沉香多为靡费风气的象征,情感内涵也多从歌颂盛世变为讥刺豪奢,批判之意、伤怀之感渐浓。如李商隐《隋宫守岁》:“消息东郊木帝回,宫中行乐有新梅。沉香甲煎为庭燎,玉液琼苏作寿杯。遥望露盘疑是月,远闻鼍鼓欲惊雷。昭阳第一倾城客,不踏金莲不肯来。”[4] (p. 1669)《通鉴》载:“隋炀帝淫侈,每除夜,殿前诸院设火山数十,尽沉香木根,每一山皆焚沉香数车,火光暗则以甲煎沃之,焰起数丈,香闻数十里,一夜之间,用沉香二百余乘,甲煎过二百余石”[13],李诗应据此敷衍成章。中间两联铺排隋宫守岁的盛景:聚沉香甲煎燎庭,饮琼苏玉液祝寿,露盘高置如天边朗月,六宫鼓乐似夏日惊雷,详尽铺陈隋宫盛宴上的沉香、甲香、琼苏等一众珍宝,表明正是隋炀帝骄奢淫逸的享乐作风导致隋朝倾覆,借前朝亡国之鉴犀利鞭笞同样靡费腐朽的晚唐统治者,批判讥刺之意极为鲜明。
又如杜牧《金谷园》:“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堕楼人。”[5] (p. 1460)《拾遗记》记石崇“使数十人各含异香,行而语笑,则口气从风而扬。又屑沉水之香,如尘末,布象床上,使所爱者践之,无迹者赐以真珠百琲,有迹者节其饮食,令身轻弱”[14],言其用沉香碎屑熏染姬妾鞋袜,追求步步生香的美感。此诗是杜牧居洛阳时访金谷园故址,触景生情而作。诗由沉香尘屑引起,前两句借香尘随风消散写人亡园荒,盛事不再,只剩流水犹东、春草自绿,自然景物的生机盎然与楼阁庭院的荒废破败对比强烈,营造出感伤的抒情氛围;后两句承前,借绿珠坠楼典描绘日暮风急中孤鸟悲啼、落花纷乱的苍凉景象,抒发无限悲戚情思。诗人吊古伤今,暗讽石崇奢侈纵欲的作风终招杀身之祸,批判之意隐含其中,并不鲜明,全诗更多浸于凄苦哀怨的情感基调中,因在晚唐国事衰微的时代背景下,此番物是人非之景更添家国忧思与际遇感怀,故痛苦迷惘之情更甚。
3. 唐五代诗词中沉香书写的艺术表现
唐五代诗词中的沉香书写在写景造境的过程中发挥着调和色彩、突出动态、调动感官的重要作用,从环境渲染、画面呈现、情感表达三方面增强了诗词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凸显了诗歌书写的艺术效果。
1) 调和色彩搭配,渲染环境氛围
唐代文人显然注意到沉香燃烧时常伴有红色火光和白色烟雾的画面特点,因此在相关诗词书写中常将其与红、金类暖性色彩搭配,或与绿、白等冷性、中性色彩中和,提高色彩饱和度,增强画面冲击力,同时渲染环境,营造抒情氛围。如和凝《宫词百首》其八:“红泥椒殿缀珠珰,帐蹙金龙窣地长。红兽慢然天色暖,凤炉时复爇沉香。”[1] (p. 8393)诗歌通过相近色彩的组合细致描绘夜中宫殿的华丽陈设与温馨景象:椒房殿内红泥砌墙,碧珰饰椽,金龙画纹在垂地帷帐上腾云行水,深更时分沉香慢燃,云气氤氲,金凤香炉于袅袅青烟中朱光闪耀。诗人谋篇布局时将大面积的红色与金色反复映衬,又选用少许绿色进行点缀,通过多种色彩的组合增强了画面饱和度;同时末二句对火光映射、香雾弥漫的特写突出动态感,平添无限生机,一室旖旎景象更加活灵活现。
另有中唐诗人李贺素善状形绘色,其诗《屏风曲》更是在此点上别出心裁:“蜨栖石竹银交关,水凝绿鸭琉璃钱。团回六曲抱膏兰,将鬟镜上掷金蝉。沉香火暖茱萸烟,酒觥绾带新承欢。月风吹露屏外寒,城上乌啼楚女眠。”[3] (p. 726)诗以翠色屏风为界展开,屏内燕尔新婚,画屏曲抱中灯烛交映,香雾缭绕下温暖如春,新人交杯饮酒,合衾而卧,皆用红、黄类暖性色彩渲染,倍显华美温馨;然而屏外风凄露清,冷月高悬,天寒地冻中楚女孤枕难寐,愁听鸦啼,多用黑、白等中性色彩勾勒,凄清冷寂之感呼之欲出。整体画面饱和,对比鲜明,虽仅一屏之隔然寒暖苦乐却已天壤之别,诗人用画面的强烈反差突出情感表达,以楚女自喻,表明自己因家境贫寒仕途受挫,少年英才却沉沦下僚,抒怀际遇之悲。
还有“玉台龙镜洞彻光,金炉沉烟酷烈芳”(王琚《美女篇》) [1] (p. 1061)通过玉台铜镜和金炉火光中绿、黄、红三种色彩的组合展现东邻女闺阁的精致华丽;“殿阁沉檀散,楼台月露凉”(杜光庭《步虚词》其二十一) [10] (p. 1522)将红殿青烟、银月白露相互对比映衬,通过色彩搭配塑造清和宁静的氛围,刻画想象中步罡踏斗时所见的人间景象。
2) 突出动静对比,增强画面观感
沉香香料燃烧时,朱光闪动,青烟袅娜,此番景象本就极具生机,加之中唐以后多用兽形铜制香炉,其动物形态和金属色泽又能催发生气,烟雾升腾中更添诗意。因此唐五代诗词中的沉香书写常将香炉生烟的动态景象与其他静态景象组合,突出动静对比,增强文字的可感性和画面的表现力,尤以五代词表现突出。如徐昌图《木兰花》:“烟起盘红雾,一箭霜风吹绣户。汉宫花面学梅妆,谢女雪诗裁柳絮。长垂夹幕孤鸾舞。旋炙银笙双凤语。红窗酒病嚼寒冰,冰损相思无梦处。”[9] (p. 730)词写贵族妇女冬日无事,遂聊作文娱以寄相思。前两句状描绘闺室景象:炉爇沉檀,红雾缭绕,温馨满堂,女子静卧在床,蓦然霜风怒号,寒气入户,她方才慵懒起身。画面中沉檀生烟、朔风穿堂、女子静卧,动静对比下增强画面观感,总起全篇。
又如毛文锡《虞美人》其二:“金缕鸳鸯枕,绶带盘宫锦。夕阳低映小窗明,南园绿树语莺莺,梦难成。炉香暖频添炷,满地飘轻絮。珠帘不卷度沉烟,庭前闲立画秋千,艳阳天。”[9] (pp 529-530)词下阕写帐中香炷频添,珠帘不卷,青烟袅袅,院内柳花满地,秋千闲立,斜阳艳艳,一番春景撩人,女子却不为所动。全篇几乎皆为静景,融入莺语绿树、香炷频添、柳絮轻飘、沉烟徐升四个动态景象,反衬女子的烦闷心境,词将闺阁内外的景象进行反复对比,写院中春光明媚女子却无心欣赏,虽未言情,但其惆怅萦怀之态已跃然纸上。
再有顾夐的两首词中这种特点也十分突出。一是《虞美人》其二:“小金鸂鶒沉烟细,腻枕堆云髻”[9] (p. 550),承上阕女子娇痴罢妆之事,摹其惆怅懒卧之态,床帏中沉烟细微,绣枕上云髻乱叠,一动一静下展现出女子渐入梦乡,但相思愁情如细烟满室、青丝满枕,故梦魂时惊、自悔多情。二是《玉楼春》其二:“月皎露华窗影细,风送菊香粘绣袂。博山炉冷水沉微,惆怅金闺终日闭”[9] (p. 555),前两句刻画皓月临窗时玉露映辉,金风送爽下菊香满堂的园中秋色,后两句描绘佳人懒卧而炉香不熏、芳阁深掩的闺中怨景,动静对比鲜明,秋色之美难敌愁怨之重,惆怅情思溢于言表。
3) 综合感官体验,深化情感表达
在香文化的内涵由酬神祭祀拓展到愉情养性的过程中,用香的观赏性和审美性不断增强,人们甚至在其中融入吹弹歌舞娱乐性等元素,增强感官的综合性体验。因此唐五代诗词中的沉香书写多采用通感手法综合感官体验,突出审美意趣,明确情感指向。
李贺的《贵公子夜阑曲》是其典型代表:“袅袅沉水烟,乌啼夜阑景。曲沼芙蓉波,腰围白玉冷。”[3] (p. 292)李诗常用联想想象连缀、放大记忆中的感官细节以强化抒情氛围,此首尤为突出。虽题为贵公子夜阑曲,但全诗并未直接描写贵胄公子“买醉征歌,狎邪纵意”[3] (p. 293)之行,而是捕捉夜阑宴罢时其兴尽酒醒之态,通过意象与感官的结合对人物进行侧面刻画。首句以视觉、嗅觉写贵公子酒意未消,忽觉沉香香气扑鼻,醉眼惺忪之际见身旁青烟袅娜;中间两句以视觉、听觉写他又闻乌啼高树,悲声惊心,循声抬首时才发现已近初晓时分,再回看四周,见清风入池,满塘芙蓉摇曳,凌波微泛;末句以视觉、触觉写公子无意触到腰围,惊觉玉带冰冷,寒意袭人。诗人通过感官意象的叠加生动描绘了贵公子醉酒初醒,逐渐感知外界的过程,全诗沉浸在凄清冷艳的景象中,虽未直接抒情,但孤寂迷惘之感已然淋漓尽致。
又如尹鹗《金浮图》:“繁华地。王孙富贵。玳瑁筵开,下朝无事。压红茵、凤舞黄金翅。立玉纤腰,一片揭天歌吹。满目绮罗珠翠。和风淡荡,偷散沉檀气。堪判醉。韶光正媚。坼尽牡丹,艳迷人意,金张许史应难比。贪恋欢娱,不觉金乌坠。还惜会难别易,金船更劝,勒住花骢辔。”[9] (p. 582)词写贵胄子弟从纵情歌舞到留恋荒宴的行乐过程。上阕前四句概述背景:京都繁华富庶,王孙公子游宴寻欢,达官显宦散朝无事,高张玳宴。后六句从各角度特写筵席盛景:朱红地衣铺展,鎏金香炉镇角,烟雾缭绕中似鸣凤振翅欲飞,歌女舞姬盛装曼舞,纤腰楚楚似鸾回凤翥,满目碧鬟红袖,觥筹交错间笙歌鼓乐竞入云霄,沉檀芬芳随暖风四溢、沁人心脾。词人综合调动视觉、听觉、嗅觉三方感官体验,详尽描绘了盛宴的绮丽风光,蜀中骄奢浮华的风气可见一斑。
4. 结语
在唐代兼收并蓄的文化政策下,沉香作为异域文化的重要载体,引发文人赏玩吟咏的兴趣,经过其情感思悟的雕琢,从客观物象成为审美对象,正式进入文学书写中,被赋予多样的情感体验和价值观念。这其中,唐五代诗词中的沉香书写极为丰富、典型,生动展现了沉香在唐人世俗生活和宗教活动的各种场合中的具体使用情况,是对唐代社会现实、唐代文人心态和审美观念的集中反映,又比普通史料更加形象、凝练,具有特殊的文学研究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