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公元五世纪时期，高棉人在南印度婆罗迷字母基础上创制了高棉文，是东南亚最古老的语言文字之一。现代高棉语是对古高棉语的延续，但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沿用，辅音、元音和音节上都发生了巨大演变。辅音上主要经历了浊音清化和辅音送气化两个演变，元音上主要经历了单元音复化的演变。不少西方学者曾对古高棉语元音和辅音音位系统进行了构拟，但未把古高棉语和现代高棉语结合起来进行音系层面的客观描写，所以笔者将结合前人语音构拟成果的基础上，对古高棉语和现代高棉语的音系作大致的描写，可以更加直观地考察语音演变的进程，对探讨高棉语语音演变趋势，揭示高棉语语音发展脉络具有重要意义。
2. 高棉语
柬埔寨语又称高棉语，是柬埔寨的官方语言。高棉语可以分为三个大的方言区：西部方言区，以马德望省为中心，与泰国东北部接壤；东部方言区，临近越南；中部方言区，以首都金边为中心。其中以金边方言为国家标准音。
高棉文是在南印度婆罗米文字(Brahmmi)的基础上创制的，属于拼音文字。最早的高棉文文献见于公元610年的吴哥比里碑。根据法国学者乔治·马斯佩[1] (1915)的研究：“从古至今，高棉文共进行了十次文字改革”，才发展到今天的高棉语语言体系。关于古高棉语的发展历史，POU [2] (1979)将古高棉语分为两个阶段，前吴哥时期(6~8世纪)为第一阶段；吴哥时期为第二阶段(9~14世纪)。Channy Sak-Humphry [3] (1993)将高棉语的发展划分为四个年代阶段：第一，原始高棉语阶段，即公元7世纪以前的高棉语；第二，古高棉语阶段，即公元7世纪~14世纪早期的高棉语；第三，中古高棉语，即14~18世纪的高棉语；第四，现代高棉语，即18世纪以后至今的高棉语。
高棉语属于南亚语系–孟高棉语族，在语言结构类型上属于孤立语，是分析型的无声调语言，没有格的标识、形态变化和屈折形态，有为数不多，能产性不强的派生形态。主要依靠助词和小品词表示语法关系。柬埔寨语的基本句法形态是SVO，基本的词序是中定结构，即修饰语在中心语之后。词汇系统包括皇族用语、僧侣用语和一般用语，依据身份地位的差别选择不同的词汇系统进行交际。此外，由于吸收外来文化和外国殖民及战争的影响，柬埔寨语中存在大量的借词，包括梵语借词、巴利语借词、汉语借词、法语借词、泰语借词等。
柬埔寨语有数量庞大的辅音和元音，共有24个辅音音位和36个元音音位。没有区别词汇意义的声调，但是有固定的重音分布，有语调。
3. 辅音
从古高棉语到今天的现代高棉语，在许多方面都发生了演变。在音系方面，辅音音位变化较小，主要表现为浊音清化，即浊塞音/bdɟg/清化为/ptck/，关于浊音清化的时间，学术界没有统一的表述，Huffman [4] (1976)认为浊音清化开始于16世纪。Vickery [5] (1992)通过对西班牙和葡萄牙语记录的音译高棉语词汇的对比研究，认为浊音清化发生在16世纪最后的20年里。Robert Headley JR [6] (1998)通过对西占语中古高棉语借词的语音比较分析，认为古高棉语浊音清化在15世纪占婆被越南攻占之前还未发生。Tom Hemsworth [7] (2020)认为浊音清化是发生在1431年吴哥沦陷之后，认为柬埔寨浊音清化和音域产生与泰语影响有很大关系。
3.1. 古高棉语辅音
古高棉语有21个辅音字母，和现代高棉语一样，都可以出现在音节首的位置上。古高棉语辅音音位见图1：
Figure 1. Ancient Khmer consonant phoneme system
图1. 古高棉语辅音音位系统
在古高棉语辅音系统中，塞音清浊对立。莫源源[8] (2018)吴哥时期古高棉语中出现了送气塞音，用于高棉语固有词汇，某些送气辅音的塞音成分和擦音成分之间可以插入中缀成分；另外吴哥时期的碑文中出现的塞音 + 流音/鼻音序列的二合复辅音中的塞音通常是送气的。
古高棉语中的复辅音大多是二合辅音，原则上只出现在音节首的位置上，但有时部分单词也会出现复辅音韵尾。关于复辅音韵尾，Michel Antelme [9] (2002)表示韵尾复辅音的功能是缩短前面的元音或标志着一个音节的结束。莫源源复辅音韵尾只是书写上的呈现，音位上属于一个辅音音位。例词如：prasapp，nakk实际上就是nak，prasap。辅音音位/ʔɗɓ n ŋ ȵ h w y/不出现在二合辅音的C1位置上，C2上则不受限制。Jenner [10] (2010)有的音节的二合辅音中，C1和C2间会插入次要音位(subphonemic)/h/，/ə/或央元音/a/，例如：road/pʰlu:/，human/mənuh/，karom，jamah，daluh。
3.2. 现代高棉语辅音
现代柬埔寨语中共有33个辅音，21个音位，加上了用来记录外来词的/f/、/z/、/ɡ/三个音位，共有24个音位。/f/、/z/、/ɡ/三个音位只出现在法语借词及其它新的借词里。这些辅音没有对应的柬埔寨字母，不过可以用一些本来无法发音的字母组合来代表这些辅音。例如，/ɡ/-ហ្គ、/f/-ហ្វ、/z/-ហ្ស。
3.2.1. 现代高棉语辅音音位
现代高棉语辅音音位系统见图2。24个辅音音位都能充当音节首辅音，其中有10个可以作节尾辅音，包括鼻音韵尾/m/、/n/、/ɲ/、/ŋ/，塞音韵尾/p/、/t/、/k/、/c/，边音韵尾/l/以及擦音韵尾/h/。其中软腭塞音/k/作韵尾时，且韵尾前元音为/ɑ//ɑ://a//a://e//uə//iə//ɛa/时，韵尾/k/变为喉塞音/ʔ/。齿龈擦音/s/作韵尾时，不发本来的音，而是变为喉擦音/h/。/j/在音节尾时，通常标写为/i/。此外，莫源源还指出许多柬埔寨语词汇的末尾出现字母រ/r/，发音上北部方言依然保留了颤音韵尾。标准语中的颤音已经脱落，或演变为带腭化色彩的边音韵尾儿/l/。辅音字母ប/b/、ព/p/、ភ/pʰ/作韵尾时，无爆破和送气，无除阻阶段，是双唇塞音韵尾。辅音字母ដ/d/、ថ/tʰ/、ធ/tʰ/作韵尾时，无除阻阶段，舌位保持/t/的发音状态，是齿龈塞音韵尾。辅音字母ខ/kʰ/、ឃ/kʰ/作韵尾时，发音无爆破，无除阻阶段，舌位保持/k/的发音状态，是软腭塞音韵尾。
Figure 2. Modern Khmer consonant phonemes system
图2. 现代高棉语辅音音位系统
高棉语有四套塞音，分别是/p/-/pʰ/、/t/-/tʰ/、/ʨ/-/ʨʰ/和/k/-/kʰ/，有送气和不送气的区别。其中双唇塞音组和齿龈塞音组有清浊的区别。浊辅音/b/和/d/是内爆音，它们是后起的，因为在古高棉语中与之对应的是清辅音。/b/和/d/是吸气音，在发这两个音时要提前将声门闭塞。软腭塞音/ɡ/是记录外来词。
柬埔寨语中有五个擦音，其中唇齿擦音/f/和齿龈擦音/z/主要是记录外来词的。
3.2.2. 复辅音
关于复辅音的数量，不同学者有不同的看法。赫夫曼提出高棉语中有87个复辅音声母，其中包含85二合辅音，2三合辅音。泰国朱拉隆功大学的Karnchana Nacaskul认为高棉语里有76个复辅音。莫源源指出柬埔寨标准语中有86个复辅音，两个三合辅音/str/和/skr/，三合辅音均是记录外来词，包括梵语、巴利语、英语和法语借词。
莫源源将复辅音声母按构成要件的类别分为四类：第一类是阻塞音 + 响音，第二类是响音 + 阻塞音，第三类是阻塞音 + 阻塞音，第四类是响音 + 响音。大多数语言复辅音组合都可以分为以上四大类，莫源源教授将柬埔寨标准语复辅音进行具体细分，将上面四大类具体细分为23个小类，共86个节首复辅音，现代高棉语复辅音音位表见表1。
Table 1. Cambodian complex consonant phoneme table
表1. 柬埔寨语复辅音音位表
pʰt |
pʰd |
pʰʨ |
pʰk |
pʰʔ |
pʰn |
pʰɲ |
pʰj |
pʰl |
pr |
pʰ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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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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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ʰp |
kʰb |
kʰt |
kd |
kʰʨ |
kʔ |
kʰm |
kʰn |
kʰɲ |
kʰl |
kr |
ks |
kʰ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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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表
tʰp |
tb |
tʰk |
tʔ |
tʰm |
tʰɲ |
tʰj |
tʰl |
tr |
tʰ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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ʨʰp |
ʨb |
ʨd |
ʨʰk |
ʨʰʔ |
ʨʰm |
ʨʰn |
ʨʰɲ |
ʨʰl |
ʨr |
ʨʰ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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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t |
md |
mʨ |
mk |
mn |
ml |
mɲ |
mŋ |
mr |
ms |
mh |
mj |
mpʰ |
mkʰ |
|
lp |
lb |
lk |
lʔ |
lm |
lŋ |
lh |
lv |
lk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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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
sb |
st |
sd |
sk |
sʔ |
sm |
sn |
sɲ |
sŋ |
sl |
sr |
sv |
spʰ |
stʰ |
str |
sk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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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源源教授总结了复辅音的组合规则，表示：复辅音能作为音节首，当且仅当响度层级为由低到高上升。另外10组不符合响度原则的复辅音用“空格理论”进行解说。他还分析概括了柬埔寨高棉语复辅音的三种来源：古高棉语复辅音的留存；双音节弱化；添加词缀。总结了复辅音演化的几种规则：cl类复辅音的裂化和合流；复辅音前置辅音的脱落。分析归纳了复辅音演化对音段和非音段因素带来的影响：导致音节音高曲线变化；导致音节复化，或复元音单化；导致不送气塞音送气化。
Vickery从古高棉语到现代高棉语，浊塞音/bdɟg/清化为/ptck/。此外，古高棉语中的内爆音/ɓ/和/ɗ/是后起的，18世纪或19世纪在书写系统中才有明确的体现。而在现代高棉语中，内爆音/ɓ/和/ɗ/演变为浊塞音/b/和/d/。吴哥时期以后，古高棉语中出现送气辅音，并一直沿用至今。古高棉语中辅音រ在演化过程中脱落，演化出不同的发音规则。莫源源总结了六条有关辅音រ的演变规则。R1：r > h，R2：Cr > Cʰ/h，R3：CrV.CVC > C.CVC，R4：r > ʔ，R5：r > l，R5：r > m。古高棉语辅音韵尾与现代高棉语辅音韵尾基本保持一致。从分布频率看，韵尾-k，-m，-n，-ŋ出现最多，-c，-t，-j，-r，-l，-s次之，-ȵ，-v，-h一般只出现在单元音之后，分布受到一定限制。
4. 元音
古高棉语辅音发生浊音清化，导致语言出现了两个音域(高音域/ɑ/和低音域/ɔ/)，为了满足表达需要，元音产生了补偿性变化，元音开始裂变、单元音复化，语言中出现大量二合元音音位，元音音位数量倍增。
4.1. 古高棉语元音
古高棉语元音系统存在长短对立，元音数量较少，双元音数量极少，古高棉语元音音位见图3。
Jenner指出吴哥时期出现了两个长复合元音/i:ə/和/u:ə/。此外，Michel Antelme在综合前人特别是基于Ferlus的古高棉语研究成果上，对古高棉语元音进行了重构，发现古高棉复元音不止上述两个，还包括/ia/，/uo/，/ua/，/ie/等，但这些复元音都没有用专门的元音符号来表示，而是用下辅音或下辅音加元音来表示，如：្យ在前吴哥时期高棉语中表示/ia/，在吴哥时期高棉语中表示/ie/或/ia/；េ្យ在前吴哥时期高棉语中表示/ia/；្វ在前吴哥时期高棉语和吴哥时期高棉语中都表示/uo/或/ua/；្វា在前吴哥时期高棉语和吴哥时期高棉语中都表示/ua/等。在他的元音重构表中，古高棉语中已出现复合元音ៃ/aj/和ៅ/aw/，遗憾的是，他在重构的时候并没提到重构方法及相应的例证。
中古高棉语元音音位系统见图4。中古高棉语中出现了一对长短对立的元音/ɨ/，/ɨ:/。关于这两个元音的由来，Tom Hemsworth认为/ɨ/由原始南亚语中的/ɑ:/演变而来。如水tɨk是由原始南亚语ɗɑ:k演化而来。王珊[11] (2022)/ɨ/来源于下辅音្យ/j/，/ɨ:/来源于/i/。古高棉语时期重读符号“់”开始出现，具有缩短发音的功能。
Figure 3. Ancient Khmer vowel phonemes system
图3. 古高棉语元音音位系统
Figure 4. Medieval Khmer vowel phonemes system
图4. 中古高棉语元音音位系统
4.2. 现代高棉语元音
现代高棉语有相当数量的元音音位，包括单元音和复合元音。学术界普遍认为，柬埔寨语从音域中发展出了庞大的元音系统，而音域是在柬埔寨语塞音经历了浊音清化，即浊塞音/bdjg/变为清塞音/ptck/过程中导致了音域(赫夫曼将其分为“第一音域”和“第二音域”的产生)。
现代高棉语单元音音位系统表见图5。柬埔寨语中有20个单元音音位，其中有九组长短对立，形成最小配对。在开音节中，都是长元音。长短元音对立存在于闭音节中。
现代高棉语复合元音音位系统见图6。柬埔寨语中有21个二合元音，5个三合元音。尾辅音是យ/j/和វ/v/的音节，音值相当于/i/和/u/，从而与前面的二合元音一起构成了三合元音。
高棉语中有三组长短相对复合元音，分别是/ai//a:i//au//a:u//oi//o:i/。复合元音/iə/没有长短对立之分，高棉语中属于低音域的元音字母ា和ៀ同属于/iə/的音位变体，发同样音的不同的词的意义在具体语境中有所区别。
Figure 5. Modern Khmer monophthong phonemes system
图5. 现代高棉语单元音音位系统
5. 音节结构和重音
古高棉语音节结构和现代高棉语音节结构相差不大。不同的是，古高棉语音节韵尾字母上往往会标有“-”符号(វិរាម/viram/)，关于该符号的作用，柬埔寨语言学家អាំងជូលាង表示，“-”符号用以标记音节界限，表示被标记辅音为非声母辅音。
Jacob [12] (1993)总结了四种古高棉单音节结构：CV (C)、CCV (C)、CCCV (C)、CCCCV (C)，双音节结构：(C) (C) (V)CV(C)-(C) (C) (C)CV(C)。其中C (consonant)代表辅音，V (vowel)代表元音。
现代高棉语中共有14种类型的音节，分别是CV、CVC、CVV、CVVC、CCV、CCVC、CCVV、CCVVC、CCCV、CCCVC、CVVV、CCVVV、V和VC。现代高棉语音节例词见图7。
Figure 6. Compound vowel system of modern Khmer
图6. 现代高棉语复合元音音位系统
Figure 7. Examples of modern Khmer syllables
图7. 现代高棉语音节例词
现代高棉语是有固定的重音，每一个词至少都有一个重音，一般来说会落在最后一个音节上。莫源源总结了高棉语重音的分布，认为单音节词重音落在它本身，双音节词重音落在第二个音节上，三音节词的重音一般落在音节两端，四音节词重音自第二音节起交替出现，五音节以上的词一般都是巴利语借词，重音落在偶数音节。关于古高棉语是否存在重音还需要进一步研究考证。
6. 结语
现代高棉语和古高棉语一脉相承，辅音上变化较小，元音上变化较大。辅音经历了浊音清化和辅音送气化，浊音清化导致语言出现了两个音域，为了满足表达需要，元音产生了补偿性变化，元音开始裂变、单元音复化，语言中出现大量二合元音音位，元音音位数量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