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三体II：黑暗森林》是罗辑和章北海的双主角设定。在人类发现三体文明并面临其威胁时，罗辑通过黑暗森林法则揭示了宇宙文明的生存法则，而章北海作为一名坚定的军人，带领太空舰队成功逃离地球，留下了太空中的人类文明火种。两人在这场宇宙级的斗争中，分别在思想和军事领域为人类的未来而战。作者通过双线并行的叙事手法，展现了人类在宇宙中的挣扎与抗争，以及对生存、文明和未来的深刻思考，为读者提供了一场思想和情感上的震撼体验。《三体》系列作品以其独特的宇宙哲学、深刻的人性探讨和创新的科学幻想，在全球范围内获得了极高的评价和广泛的影响，确立了中国科幻文学在国际上的重要地位。
《黑暗森林》英译本由美国翻译家Joel Martinsen (周华)完成。从译者主体性及意识形态方面看，译文体现了译者出色的双语技能、丰富的知识储备以及对两种文化的深刻理解，采取了灵活的交际、语义等翻译策略，较好地完成了小说翻译，并展现了高度的主观能动性，彰显了女性主义，且凭其出色的母语表达能力，在句子结构、选词和流畅度等方面的表现尤其出色，使译文得到了较好呈现[1]-[3]。但由于受文化因素等的制约，Joel暴露出的最大弊端是对某些词汇[1]、语境、口语和俗语等有较多错误理解表达，较多的采取直译以及翻译模式化现象[4]。
2. 合作原则简述
美国语言学家格莱斯(Grice)创立了会话含义理论并提出合作原则，认为人们的日常交流对话一般都会采取合作态度，从而保证对话的进行[5]。而在合作原则基础上，他参照康德的四大哲学范畴体系上提出具体的了合作原则四准则，即数量准则(Maxim of Quantity)：使你的话语如所要求的那样详尽，你的话语不能比所要求的更详尽；质量准则(Maxim of Quality)：不说自己认为是不真实的话语，不说自己缺乏足够证据的话语；关系准则(Maxim of Relation)：所说的话要相关；方式准则(Maxim of Manner)：避免表达含糊，避免歧义，说话要简要且避免不必要的赘述，说话要有条理。遵循合作四原使得对话能高效顺畅进行。但人们经常通过故意违背准则，由此产生了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的特殊会话含义[6]。
3. 译例分析及改进
3.1. 违反数量准则
例1
“小聪明而已，和您女儿不在一个层次。只是感觉天文专业是铁板一块，在哪儿钻个眼儿都不容易；而社会学之类的是木板，总能找些薄的地方钻透的，比较好混吧。”
“不要这么说，这是正常人的生活嘛，都像冬冬那样怎么行。”[7]
“Just clever. Nothing like your daughter’s level. I just felt astronomy was an undrillable chunk of iron. Sociology is a plank of wood, and there’s bound to be someplace thin enough to punch through. It’s easier to get by.”
“You shouldn’t put it like that. It’s a normal person’s life. Not everyone can be Dong Dong.” [8]
改进：“You shouldn’t put it like that. This is called a normal life. Dong Dong’s was too much.”
这句话是叶文洁和罗辑见面寒暄时，对罗辑自嘲的回复。通过一番“多余”的解释，违反了数量准则，意在向其表示宽慰，不必贬低自己，这才是正常的，也有表达女儿冬冬那样有些过于辛苦或压力大之意。但从译文可以看出，译者没有体会到原文语气，反而传达出一种觉得对方是普通人，女儿杨冬很优秀，不是所有人都能当的意思。这就严重扭曲了说话人的意图。因此改进后的译文更贴切地表达了原意。
例2
“还有呢？”
“没有了。”
“就这么点儿东西能推导出什么来？”[7]
“And then?”
“That’s it.”
“What can you derive from those little things?” [8]
改进：“Nothing can be possibly derived from these few words.”
该对话发生在罗辑向史强介绍推导黑暗森林法则的时候。史强的人物性格属于大大咧咧、不爱受约束的类型，平时说话喜欢开玩笑甚至带一丝痞气。基于这样的会话背景，史强通过违反数量准则说多余的话，以一句反问句进行回答，言外之意是从罗辑刚才给出的两条定理，他什么答案也推导不出来，表达的是一种否定的语气。而译者将原文的反问句处理为了疑问句，应该是没有对原句语气理解透彻且对人物性格语言的了解不够深入，从而导致译文只停留在了字面意义上。因此，改进后的译文丢掉了原文的束缚，着重将语气凸显出来，将其处理成了否定句。
3.2. 违反质量准则
例3
“叶老师，我成不了欧几里得，但会记住您的话，试着去做做，以后我可能还会去请教您。”
“怕没有机会了……或者，你就当我随便说说，不管是哪种情况，我都尽了责任。好，小罗，我走了。”[7]
“I’m no Euclid. But I’ll remember what you said and give it a whirl. I might come to you for guidance, though.”
“I’m afraid there won’t be that opportunity… In that case, you might as well just forget I said anything. Either way, I’ve fulfilled my duty. Well, Xiao Luo, I’ve got to go.” [8]
改进：“I’m afraid there won’t be that opportunity… I may just be chatting about nothing in particular. Either way, I’ve fulfilled my duty. Well, Xiao Luo, I’ve got to go.”
这句回答是全书最关键的句子之一，是文章序章中叶文洁向罗辑透露了部分黑暗森林线索后对罗辑说的话。读完全书再回头看，我们才能发现，此时的叶文洁既不相信三体人也不相信人类，她害怕三体人在到来后，带来的不是拯救而是灾难，希望届时也许有人可以用此定理进行抗衡，这是她对自己同类表现的最后关怀与责任。因此她才选择向罗辑谈起宇宙社会学，给出方向线索，但又不说完，故意留白。
在这样的语境背景下，再看这句话可知，叶文洁主要想以一种不经意的方式让罗辑知道这些东西，表面上像是她在闲聊中偶然谈到一个东西顺着往下说。所以她说“或者，你就当我随便说说”，通过违反质量准则说假话，意图在于在让人猜不透她的真实想法。
如此，这半句话和前面的“怕没有机会了”是没有逻辑关系的。译文的处理显然没有考虑到这些深层因素，强行为了符合英语句法习惯加入因果关系，扭曲了作者想表现的人物意图，从字面理解的基础上将意思变成了“因为没有机会了，所以我不能跟你说完，那么你就忘掉我说的话吧”。按此逻辑，如果有机会，叶文洁就会向其传递全部知识，这是显然错误的，且从书的后面部分可知，总的原理很简单，即“黑暗森林法则”，想要说完是很容易的，不存在有无机会一说。而且细究这句话本身也是前后矛盾的。所以，改进的译文着重突出了人物的“不经意”的意图，使之更符合剧情设定和语境。
例4
“就算面壁者真的应该有样子，那罗教授也不是一点儿都不像。”
“什么？”坎特有些吃惊，“你不会是说竟然能从他身上看到某些素质吧？”
“我还真看到些。”
“那就见鬼了，你说说看。”[7]
“Even if there were a template for a Wallfacer, Luo Ji is not entirely inconsistent with it.”
“What?” asked Kent, a little taken aback. “You’re not saying that you see a certain amount of quality in him?”
“That I am.”
“Well, damn it, what do you see?” [8]
改进：“That’s absurd. What do you see?”
这是在罗辑刚成为面壁者并公然利用权利满足私欲后，心生不满的坎特和史强的对话。坎特的设定是一名欧洲人，是一位素养很高的高级官员，会讲中文，因此和不懂英文的史强沟通时，他都是说的中文。
“见鬼”是中文里常用来表示咒骂、荒诞、惊讶等意的表达，而非真正字面上的意义“看到了鬼”。坎特这样表达，知道对方也是了解这一点的，那么根据上下文，坎特此时违反质量原则说假话的会话含义是想表达他认为罗辑根本不符合面壁者的标准，史强说他能看到某些素质，坎特是不相信的。所以此时坎特说的话是在前面“有些吃惊”后进一步表达的一种表示荒诞、不相信的语气。
可以看出译者在此处没有考虑到上下文，将“见鬼”理所当然地简单处理为“damn it”，表达的是一种咒骂的语气，细细读来会让读者感觉到莫名其妙，怎么聊着聊着就开骂了，而且也忽略了坎特的个人形象设定。因此改进的译文考虑到英语文化中没有对等的相应表达，于是将这种荒诞的意味显化处理了出来。
3.3. 违反关系准则
例5
罗辑像要给史强跪下似的，“大史，我五体投地！你，福尔摩斯再世啊！”[7]
Luo Ji was ready to fall on his knees before Shi Qiang. “Da Shi, I throw myself on the ground before you. You’re the reincarnation of Sherlock Holmes!” [8]
改进：Luo Ji was amazed. “Da Shi, how could you be so awesome! You’re the reincarnation of Sherlock Holmes!”
这句话的背景是罗辑想让史强帮他找“梦中情人”，经过一番飘渺的描述后，史强令其意外地准确补充了其他细节，让罗辑大为吃惊甚至感到一丝崇拜，于是有了这样的回答。
首先，简单地从两个画线句可看出，原文想表达的是一种浓烈的赞叹、佩服之情，罗辑的这番话，字面上违反了关系原则，说的“不相干”的话，都扯到福尔摩斯了，言外之意是向对方表示钦佩。
但看译文，“fall on one’s knees”通常用在参见重要人物时做出该动作，主要表示尊敬，这与原文本义有表达偏差；后面表达同样意思的“五体投地”被译者使用直译策略表达成了真的“把自己投到地上”，而这种表达在英语文化中是没有的，直译过去读者也是一头雾水，猜测应该是译者对“五体投地”和前后语境的理解不到位的问题。所以改进译文直接将钦佩、佩服的语气表达了出来。
例6
史强把手搭到坎特肩上：“比如你吧，假如把面壁者这个身份套到你身上，你会像他这样借机享乐吗？”
“我早崩溃了。”[7]
Shi Qiang clapped a hand to Kent’s shoulder. “You, for example. If the Wallfacer mantle descended upon you, you would be an opportunistic hedonist just like him.”
“I’d have broken down long before now.” [8]
改进：Shi Qiang clapped a hand to Kent’s shoulder. “You, for example. If the Wallfacer mantle descended upon you, will you be an opportunistic hedonist just like him?”
这句话紧接着例4的对话，坎特让史强说说他看到了罗辑身上的什么素质，史强没有直接表达而是把话题转向坎特，抛出反问，这样违背关系准则的意图是想表达罗辑具有坎特不具有的这种素质，也就是在这样万众瞩目的情况下还能各种利用权利悠哉享乐。从坎特的下一句回答我们也可以知道，坎特承认自己不具备这样的素质，如果是他，他早就崩溃了，根本不会像罗辑这样悠闲。
再看译文，表达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成了面壁者，你也会像他一样借机享乐。意思和原文就完全相反了。
如果放到原文对话里，和前后文的逻辑也是不通的：坎特问史强看到了罗辑的什么素质，史强说要你的话也这样，然后下一句坎特又说“我会早早崩溃的”，这么读来真是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因此这里译者的处理有些过于马虎了，不仅丢失了语气，还扭转了原意。改进的译文对照原文将其还原为了一个反问句。
3.4. 违反方式准则
例7
但他们之间的这些话语已经没有太多意义，只不过是章北海陪着父亲用语言散步而已，真正有意义的，是父子间心对心交流的那三句：
“要多想。”
“想了以后呢？”
“北海，我只能告诉你那以前要多想。”[7]
But there was little significance in their conversation, just father and son taking a verbal stroll together. The significance was in the three lines their hearts exchanged:
“Think some more.”
“And after I’ve thought?”
“Beihai, all I can say is to think long and hard first.” [8]
改进：“Think more.”
“And after I’ve thought?”
“Beihai, all I can say is to think more before that.”
这段对话是全书最关键的对话之一。是章北海向弥留之际的父亲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后，二人进行的一次震撼的“心与心交流”，而也正是这几句话指引着章北海以后的所有行为。作为本书的另一位主角，与罗辑的“明线”不同，章北海一直践行的都是“暗线”。
首先来看这个对话的背景，二人在此前就参与了未来史学派的研讨，并已达成了一致观点：人类必败，要逃亡保留人类火种。他们都是坚定的逃亡主义者。而对话发生时的大背景，一方面联合国已将逃亡主义宣布为政治不正确，另一方面，三体的智子在无时无刻监听着地球，特别是他们还在军队担任重要职位，是监听的重点对象。此外，三体人不会说谎也理解不了谎言，他们的“所想”即“所说”，那么监听到加密对话他们也无法理解。因此，二人的对话只能“尽在不言中”，只能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故意违反方式准则，让对方能懂而让别人听不懂。
在这样的背景下再来看这个对话，“要多想”就可以简单理解为：多在脑子里想，少说话，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在干什么，把计划想清楚。“想了以后呢？”：想好了计划之后我该怎么实施？就剩我一个人了，父亲再给我指引一点吧。“北海，我只能告诉你那以前要多想。”：最后关头来临前，都不要暴露自己，要计划周全，逃亡成功后就看你自己了，我也无法提供更多见解了。
如此梳理后，我们再来看译文，think some more的some多余增译了，这里的more应该是“非常非常多”浓缩为一个“多”，从前文“好的。爸，您已经回答了我，说了很多很多的话，真的很多，这三个字的内容用三万字都说不完，请相信儿子，我用自己的心听到了这些话”也可以映证。而且考虑到对话简洁的特点，用“留白”手法留出了无限想象空间，因此译文也应该以简洁传神为主，所以改进的译文删去了“some”。最后的“那以前要多想”，和前面相比，章父多加了三个字：那以前。这对二人都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意在指二人都懂的那个关键时刻。译文处理加入了译者的理解直接换了一种表达，删去了“那”增译了“long and hard”。由此可见译者当时没有完全看懂这个对话的含义，对这两个角色还没有清晰的理解，没有语用分析，翻译只停留在表面的达意上。改进译文保留了作者的语用意图也更贴近了原句的表达。
例8
“至少你没有浪费资源……那她也不看电视吗？我是说你的那位天使。”
“她，我不知道，最近一直和孩子在一起，好像也不怎么看吧。”
“那你确实不知道这几天外面发生的事了。”[7]
“At least you haven’t wasted resources… So she doesn’t watch TV either? I mean, your angel.”
“Her? I don’t know. She’s always with Xia Xia these days, so I don’t think she watches much.”
“Then you really don’t know what’s happened out there over the past few days?” [8]
改进：“Then you must have no idea about what’s happened out there over the past few days.”
这是罗辑和家人享受了几年“桃源生活”后，面壁人泰勒在被破壁后前来拜访时的和罗辑的对话。“这几天外面发生的事”就是整个泰勒被破壁的事件，引起了全世界的轰动。
泰勒了解到罗辑不关注外面的世界后又问起罗辑的妻子是否关注，就是不直接言明他的来意，在得知对方全家都不关注外界新闻后，泰勒的回答通过违背方式准则，表达含糊，拖拖拉拉，会话含义是向其透露最近外面发生大事情了，你需要知道。这个回答，是泰勒已经从前面判断出了罗辑一家根本不知道这个消息。但译文将原来的陈述句改成了疑问句，“确实”直译为“really”，传达的意思变成了泰勒继续进行追问，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撒谎？猜测此处是译者对这句话的语气没有理解到位的问题。因此，改进译文重新考虑了语用效果，将句子还原为了陈述句，形神兼备传达出了原文意味。
4. 结语
根据语用学的合作原则，本文对《三体II：黑暗森林》的英译本进行了批判性分析，揭示了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若干问题。文章通过具体例子指出了违反合作原则的不同情况，而译者对会话语气、人物性格分析和语境理解的偏差等，导致了原文意图和深层含义的丢失。针对这些问题，笔者提出了具体改进建议，强调了在翻译中考虑语用意义的重要性，从而更准确地传达原文的情感和意图。
因此，在翻译文学作品时，作为译者，尤其是当我们对某方面的文化背景知识了解不深时，不仅要忠实原文，还需深入推敲文本的深层含义和文化背景，结合细致的语用分析，这样可以使翻译质量更上一层楼。笔者希望在这一方面的研究可以为广大翻译人士提供一些参考，为共同推动中国科幻文学、中国文学在国际上的传播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