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中日两国文化交流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但是分属汉藏语系与独立语系的汉语和日语,语系不同,看似相同的语句,其语意有时也大相径庭。对此,宋协毅在《论日语的省略的性格与日语的认知特点》一文中指出,日语是“省略性性格”,而汉语是“解释性性格”[1]。王维贞也在其《日语语篇中的省略分析》中总结出,“日语是依赖上下文和语境的语言,因此省略对句子和句子的连接起着重要的作用[2]。”
由于日汉双语的不同语言习惯、语法结构以及不同的文化背景,如何将原作塑造的人物性格、心理特征、语言风格等“移植”或“再现”到译文中对译者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在翻译实践中,译者们往往也是各显神通,使出浑身解数尽量做到传神而到位地保留原著的韵味。然而在文学翻译中若要做到“传神”“到位”,其中不可缺少的一项是需要译者将原作中若有若无或显或晦的各种语气译成符合言语背景的中文。届时就会不可避免地运用到外语翻译中十分常见的一种翻译技法,加译法。本文就以于雷译本为例,通过对原文与译本的对照分析来探究语气词加译在文学翻译中的作用。
2. 文学翻译中的加译法
2.1. 加译的概念
《新编日汉翻译教程》中指出“加译是意译的一种,从具体的文学处理上说,它的特点是译文中会多出一些原文中没有的词语,似乎是译者任意加上去的,然而从达意传神的角度看,加译并没有改变原文信息内容的质和量[3]。”从这个定义也可以看出,加译并不意味着译者可以随心所欲地添枝加叶,而必须遵守一条基本原则,增加那些在搭配上、句法上、语义上或修辞上必不可少的词语,即增加原文字面上虽未出现但却为实际内容所包含的语义、语法成分并将其重新再现到译文中的翻译方法。
2.2. 加译的种类
译者选用加译法一般基于以下两方面的因素:一方面与理解有关,即译者通过语境理解原文中的“隐含之意”、“言外之意”或语义较模糊之处,将其在译文中叙述清楚。另一方面与双语的结构性差异相关。即日汉双语在语言结构、语法语义及句法修辞上不尽相同。陶振孝教授在其《翻译中的增补小议》中根据不同的加译需求,将加译分为结构性加译、说明性加译、逻辑性加译和修辞性加译四种[4]。
其中,关于修辞性增词1,张培基指出:“修辞性增词大多都出于译文行文上的考虑,而且所增加的词往往不改变原文词句意思的语气补足词、强调性副词或其他修辞上所需要的词汇[5]。”故,本文所探讨的语气词加译现象属于修辞性加译(增词)。
3. 译文中语气词加译的用例
3.1. 君も車屋の猫だけに大分強そうだ
译文:大概就因为你是车夫家的猫,才这么健壮哪。
“才……哪”:“才”与“哪”共现时的语用功能为确认事实,使对方信服(多含夸张的语气) [6]。
分析:咱家身为教师家的猫,学识渊博、心思缜密,不仅对同族——猫的习性研究的极其透彻,对人类的洞察也是细致入微。这是咱家与大黑第一次碰面时的对话。大黑不愧为附近一带有名的凶猫,一副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形象。当咱家面对胸无点墨、徒有其表的猫中大王——大黑,看他那盛气凌人的架势以及极端蔑视的口吻,心中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却萌生出几丝轻蔑之意,便对大黑说出“大概就因为你是车夫家的猫,才这么健壮哪。”通过此句咱家想给大黑传达的弦外之意有以下两个方面:一、车夫和教师相较,明显车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正所谓“有其主必有其猫”,每天在主人的耳濡目染下,大黑也早已变成毫无教养、有勇无谋的猫。这点根本无法与咱家相提并论。二、就因为车夫家不愁吃、不愁穿,才把大黑养的膀大腰圆,而并非它自己捕鼠使自己“身强体壮”。即它的“健壮”源自它主人的施舍,并非它自身的能力,这极大的弱化了大黑自身的能力。
此句译者对咱家的语气,敏锐的识别和深刻的理解之后,加译“才……哪”来巧妙处理咱家的心理,将咱家故意用夸张口吻戏耍大黑,并将咱家对大黑及其对其主人嗤之以鼻、轻视的态度及口吻栩栩移植到了译作中。
3.2. 「なに猫だからあのくらいで充分浄土へ行かれますとおっしゃったよ。」
译文:怎么,一只猫嘛,念这些,足够送它上西天了。
嘛:(语气词)有预设意义的功能。所谓预设是话语交际中的附带信息,它是双方共同认可的背景知识,这个背景知识在说话人看来是无可争议的[7]。
分析:这句话出自月桂寺的和尚之口,二弦琴师傅家的小花夭折后,主人给小花请和尚念经超度,还给她取了法名。可主人和女仆觉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和尚念的经文过于简短,于是女仆就向和尚发牢骚,可和尚随口反驳到:“一只猫嘛,足够让她上西天了。”
译者在此处加译“嘛”,正是启用了“嘛”的预设意义的功能,在这里言者(和尚)对“猫应该是什么样子”有明确的预设,即猫身为动物没必要与人并肩、接受同等的待遇,而且言者认为这样的认识是为大众普遍接受的。“~嘛”表达了这样的信念。每一个预设意义的“嘛”的后面都有说话人先入为主的看法,这种看法是由“~嘛”传达出来的。
此外,“嘛”与数量词(一只)共现时,除了表示预设意义的功能以外,往往还含有“至于嘛”的口气,即说话人对所陈述之事有一定的偏见、鄙视之意。文中和尚对二弦琴师傅和女仆对一只猫如此大动干戈、劳师动众地念经超度很是不解的同时,表现出对猫这一物种的轻视、鄙夷的心理状态。
3.3. 吾輩の尊敬する筋向の白君などは逢う度毎に人間ほど不人情なものはないと言っておらるる
译文:咱家十分尊敬斜对过的白猫大嫂。她每次见面都说:“再也没有比人类更不通情达理的喽!”
“喽”:(语气词)表示无可奈何,同时又能缓和语气,减轻消极性[8]。
分析:白嫂不久前生了四个雪白如玉的猫崽儿,岂料就在第三天就被毫无人性的人类一股脑的扔进了池塘。白嫂刹那间被人类断了后,还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默默地忍受丧子之痛。为此,每每碰到身为同族的“咱家”就声泪俱下的控诉人类的残忍与无情,并扬言“我们猫族为了捍卫亲子之爱、过上美满的家庭生活,非对人类宣战不可。把他们统统消灭掉!”
译者经过深思熟虑,准确把握住了白嫂仇视人类却又无可奈何的心理状态,用语气助词“喽”将其完美的展现给了读者。“喽”不仅能缓和语气还能减轻整体语感带来的消极性。因为猫族深知即使它们揭竿而起、奋起反抗最终也抵不过人类的一根手指头,所以也只能是默默接受委身于人类屋檐下的命运。为此,如果此处不加语气词或加译“了”(如果此处换成“了”,只表示客观陈述,不能够突出表现白嫂无可奈何的心境也不具备减轻消极性的功能。)都不能将白嫂的无奈又愤恨的心理状态表现出来。
3.4. 元来人間というものは自己の力量に慢じてみんな増長している
译文:原来人哪,对于自己的能量过于自信,无不妄自尊大。
「N+というものは」は「一般に~は、~である」という話題提示の用法となります。前に来る語は抽象的意味の名詞が多く、後件ではその内容説明文、話者の感想・感慨などを表す文がきます[9]。
即「~というものは」表示话题提示,「と」前常接事物名词,而后面需接续对所提示话题内容(说明该事物的本质特征)的解释(下定义)、抒发言者的感想等等内容。通常直译为“叫做…的东西”或者“…之类的东西”等等。
“哪”:(语气词)“啊”的变体,可表论理语气,所谓论理语气就是指言者把自己所说的话认为是一种大道理。表示此类语气词的还有“啊、呀、咧、么(吗) [10]”等字。
分析:例(4)是猫公“咱家”对自家主人(苦沙弥)的一句评价,同时也通过主人的行为批判整个人类。主人常常因为小事动不动就大动肝火、随意辱骂,甚至以主人为代表的人类总是过度自信于自己的力量、妄自尊大,对自身以外的其他生命无端漠视,这让猫公无法忍受。虽然猫这一物种被人类拿捏着生杀大权,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但是猫公却始终坚信总有一天会出现比人类更加强大的动物,来收拾他们一通,打消他们的嚣张气焰!
于译仔细揣摩猫公的心理并通过准确把握原著塑造的猫公形象,将「N+というものは」意译成表示论理语气的“哪”,这完全符合猫公虽身处被人类欺压的环境但一贯“以老者自居”“坐而论道”的形象,较好地体现了猫公以一种高傲的口吻对“人”这一种族“下定义”(讲大道理),从高处俯瞰人类的心理活动,这种处理方式也使得译文更加简洁,表现力更强。
3.5. 「しかしあの娘は寒月の所へ来たいのだそうだ」と主人が今鈴木君から聞いた通りを述べると、鈴木君はこれは迷惑だと云う顔付をしてしきりに主人に目くばせをするが、主人は不導体のごとく一向電気に感染しない
译文:“不过,听说那位姑娘要嫁给寒月呀。”主人把从铃木口里听来的话照样学说一遍。铃木频频给主人使眼风,意思是这下子可要惹出麻烦喽,而主人却像个绝缘体,干脆不通电。
分析:猫主人苦沙弥在原著中是日本明治维新时期受挤压的“小人物”的形象,他为人正直,嫉恶如仇,对权贵、伪君子、势利小人等恨之入骨。甘居清贫,自视清高的他从不把有钱有势的实业家–金田老爷放在眼里,经常公开开骂金田,甚至把来访时的名片扔到厕所里。
小说中,井水不犯河水的金田、苦沙弥两家之所以有往来是因为金田老爷家的“鼻子”夫人打算把女儿富子嫁给闻名天下的秀才、理学准博士——水岛寒月君(是主人——苦沙弥的学生),金田老爷便先后派自己的老婆(鼻子夫人)和铃木(苦沙弥的旧友)到苦沙弥家当说客,想让寒月尽早取得博士学位并成为他们家的“乘龙快婿”。然而苦沙弥和迷亭面对仗势压人、充满铜锈味的金田家异常反感,坚决反对水岛寒月和金田女儿的婚事并竭力劝阻寒月拒绝此事。
金牌说客–铃木来到苦沙弥家后,无视主人对金田夫人的嘲弄与谩骂,试图用金田小姐对寒月君真挚的情感作为筹码来激发主人的“道德”感,即如若当事人双方“郎有情妾有意”,旁人间接使坏,这绝非君子之所为,与之展开对话,试图让主人接受他的提议并让他劝说寒月,好让寒月自愿“上钩”,完成使命。可正当铃木与主人的对话渐入佳境之时,不速之客迷亭的到访打乱了铃木的“计划”。例文(5)是主人苦沙弥对迷亭复述与铃木对话的一个情景。主人将从铃木那里获取到的信息以讲故事的口吻(听说......呀)叙述给迷亭。此处的“呀”具有加强语气的作用,使叙述生动有力且更具吸引力,引发听者兴趣的同时,“呀”还可以让原本平淡无奇的陈述变得充满情感色彩,使听者更容易感受到说话者的情绪。即主人抛开对金田夫妇的厌恶与抵触,以“君子”之胸怀,理解并祝福金田小姐真挚情感的情绪变化。
语气词“喽”有以下三个方面的语义:
① 认知表达的间接性,即在自我认知的表达过程中使用者用“喽”来强调“拐弯抹角”,“潜台词”“言下之意”,需要听话人配合体会。
② 结合关联理论,“喽”在信息关联功能上,具有“消极信息关联”功能,可以看做“否定期待”的标记。
③ 语气意义方面具有“传知性”,即说话人对对话内容有一定的认知基础,使用“喽”的目的在于与对方协商互动求证[11]。
而译文后半句加译的“喽”完美的将铃木担心主人一时的“软化”现象受到迷亭的蛊惑又会功亏一篑(消极信息关联),希望主人能够守护好刚与他建立起来的“统一战线”的“言外之意”以及寻求与主人的互动求证等隐晦的、复杂多变的心理状态刻画了出来。
3.6. 御めえなんかも茶畑ばかりぐるぐる廻っていねえで、ちっと己の後へくっ付いて来て見ねえ。一と月とたたねえうちに見違えるように太れるぜ」「追ってそう願う事にしよう。」
译文:“尔等之辈也不要只在茶园里转来转去。何不跟上俺大黑?用不上一个月,保你肥嘟噜的,叫人认不出。”
“这个嘛,以后全靠您成全啦!”
“啦”在请求义的祈使句2中有说话人自降地位,使得自己与听话人平等或低于听话人,拉近彼此距离的语用功能[11]。
分析:车夫家的大黑,在这一带是家喻户晓的凶猫。不过,正因为它住在车夫家,才光有力气而毫无教养,因此,谁都不和它交往,并且还连成一气对它敬而远之。咱家对于大黑的处境,感到替它脸红的同时萌发几丝轻蔑之意,于是便开始测试它是何等的无知。在咱家的几轮曲意奉承之后,果不其然大黑开始大肆吹捧自己老掉牙的“光荣史”并大言不惭地说出:“何不跟上俺大黑?用不上一个月,保你肥嘟噜的,叫人认不出”。咱家面对大黑的大吹大擂,回应“这个嘛,以后全靠您成全啦。”的一句“恭维话”。“啦”在此处将咱家“佯装客气”的口吻复刻了出来。究其原因,咱家是一只有思想、会表达的猫,由于从一出生就住在教师家(主人家),早已沾染了主人的习气,以“与其吃得香,莫如睡得甜”为猫生格言,这也正应了那一句“猫以睡为天”的猫族的天性。为此,从出生直至离开人世间,从未捕捉过一只老鼠。故,咱家在捕鼠这件事情上受惠于大黑并欠人情于它,算是无稽之谈。于雷仔细揣摩原文中咱家对大黑违心的阿谀奉承的语气,在译文中加译了语气词“啦”(说话者自愿降低自己的地位,拉近彼此距离的语用功能),表达了咱家对大黑“心里”抱有轻蔑之意,“嘴上”却说着客套话的表里不一的心理活动栩栩移植到了译文中。
4. 结语
在文学翻译中,特别是涉及到文化、情感、语气等抽象概念的表达时,加译是不可或缺的手段之一。译者于雷在《我是猫》译本中,通过语气词加译使原著中的语气具现化,将人物的情绪变化、心理活动、性情涵养、态度口吻等内容栩栩如生地描绘了出来,使每个人物形象更加鲜明、具体、深刻和饱满。这种加译不仅提升了译文的文学性,使其符合“达、雅”的标准,还提高了译文的可读性,使之更贴近读者。同时,还促进了中日文学的交流与互动。
NOTES
1本文将“修辞性加译”与“修辞性增词”视作同一概念。
2常见的“请求义的祈使句”有① 拜托您啦!② 劳驾啦!③ 请您帮忙啦!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