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语料库的“得”字状态补语构式习得研究
A Corpus-Based Investigation on the Acquisition of State Complement Constructions with “De”
DOI: 10.12677/ml.2024.127536, PDF, HTML, XML, 下载: 6  浏览: 13 
作者: 田婷婷:浙江师范大学国际文化与社会发展学院,浙江 金华
关键词: 状态补语构式汉语中介语语料库输出分布错误类型构式意识State Complement Construction Chinese Interlanguage Corpus Output Distribution Error Types Construction Awareness
摘要: “得”字状态补语构式是汉语中独具特色的一种构式类型,此构式一直是汉语二语学习者学习中的难点。本文以全球汉语中介语语料库为基础,对汉语二语学习者“得”字状态补语构式的输出情况进行了考察和分析。研究发现构式习得难度和原型性密切相关,构式意识的建立和发展是习得过程中的关键因素。构式输出的错误类型可分为构式成分的残缺、误用和冗余等。在教学过程中着重针对这些重难点问题,采取相应的策略,可帮助学习者正确地建立“得”字状补构式的形义匹配意识,继而学会创造性地使用此种构式。
Abstract: The state complement construction with “De” is a unique type of constructions in Chinese, and it has always been a difficult task for Chinese L2 learners. This paper investigates and analyzes the output of state complement constructions with “De” by Chinese L2 learners based on the global Chinese interlanguage corpus. We find that the difficulty of construction acquisition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prototypicality. The establishment and development of constructive awareness is a key factor in the acquisition process. The types of errors in construction output can be classified as incompleteness, misuse and redundancy of construction components. By focusing on these problems and adopting corresponding strategies in the teaching process, we can help learners build up the form-meaning matching awareness of state complement constructions with “De” correctly and learn to use the construction creatively.
文章引用:田婷婷. 基于语料库的“得”字状态补语构式习得研究[J]. 现代语言学, 2024, 12(7): 140-149. https://doi.org/10.12677/ml.2024.127536

1. 引言

“得”字状态补语(也称情态补语)是指位于动词、形容词后,用“得”连接的,对主体事物的动作、性状以及由此引发的结果状态进行描写或评议的动补构式成分。它是汉语中最具特色的一个句法范畴,也是汉语的显赫句法成分[1]。我们把含有“得”字状态补语成分的动补构式称为“得”字状态补语构式(以下简称状补构式)。此构式通常把类似于两个小句表达的内容整合在一个构式中,结构形式比较紧凑,语义功能十分丰富,能产性和类推力非常强,是现代汉语中独具特色的一种构式类型。因其典型性和复杂性,此构式一直都是汉语语法学界关注和研究的热点。此外,其他语种没有与之相对应的构式类型,也使得此构式成为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教学的重点和难点。邓小宁[2]曾指出“从语言差异度来衡量其难度的话,对于大多数二语学习者来说,‘得’字情态补语句是难度等级相当大的语言项目。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衡量的话,虽然标志明显,但是因为语义与形式之间的关系不清晰,导致认知难度非常大”。有些学者注意到了此种现象,对二语学习者习得状补构式的情况进行了研究[1] [3]-[6]。其中有些研究对象源自单一国别或语种,有些研究利用的语料已经时隔20年左右,比较陈旧,不能反映近期二语学习者的习得情况,有些研究从微观层面入手,只考察了状补构式的某些下位类型的习得情况等,这些研究都仅部分反映了二语学习者对状补构式的习得情况。针对状补构式习得状况的考察,尚有进一步研究的空间。与此同时,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汉语中介语语料库——全球汉语中介语语料库,已于2019年3月面向海内外正式开放[7],鲜有基于此语料库对二语学习者的状补构式习得状况进行考察与研究的成果。因此,本文将以全球汉语中介语语料库为研究的语料来源,对汉语二语学习者真实输出的语料进行统计和分析,进一步考察和研究学习者关于状补构式的习得状况。通过分析不同的状补构式类型在不同水平阶段的输出分布情况和呈现的错误类型特点,揭示学习者状补构式意识的形成过程以及对此构式的习得特点和规律。

2. 语料考察

首先我们对状补构式进行分类,拟出考察对象的框架。根据构式的内部结构成分和语义功能,我们把状补构式分为以下四种基本类型:

A.V/AP + 得 + AP我在这里过得很愉快。1

B.V/AP + 得 + VP我高兴得跳了起来。

C. V/AP + 得 + S-p P大家都安静下来了,搞得我更加紧张了。

D. V/AP + 得 + Others商人高兴得手舞足蹈。

语言中的构式具有原型结构,并且会形成关联网络[8]。在这四种构式类型中,A类构式是最具有原型性特征的基本格式,也是最典型的状补构式。它非常契合人们对事件行为进行描写或评议这一基本情景的语义结构和表达功能,而这一功能也是状补构式的基本功能。其他构式类型都和这种语义功能有关。以上四种类型又可根据具体的构式成分的不同,分为多种下位构式类型如VO + V + 得 + V/AP,O + V + 得 + V/AP,V/AP + 得 + Idiom,V/AP + 得 + 比……等。它们和A类构式一起组成了有关状补构式的关联网络,形成了一个状补构式群。

本文语料均来自由北京语言大学研发的全球汉语中介语语料库。此语料库是迄今为止全球规模最大的汉语中介语语料库,约有原始语料2367万多字,收集了不同国家地区、语种、年龄、专业背景、学习时长、汉语水平等的二语学习者产出的语言,基本为自然语料。我们根据语料库的分类标准,按初、中、高三级从中各随机提取了500条含有“得”字的考察语料,总计1500条2。经过人工分析和判断,筛选过滤掉含有“得”字但不符合考察要求的语料如:带“得(De)”字的能性补语、程度补语,含有“得(dé)”、“得(děi)”字的其他构式以及完全重复的语料等,最后共获得“得”字状补构式1152例。其中,包含错误的句子225条,整体错误率为19.53%,这和孙德金[3]的调查结果(以“得”联系的情状补语错误发生率为17.49%)非常接近,整体错误率并不是很高。但是,通过进一步观察,我们发现不同类型的构式出现的频率有明显的差距,有的构式类频非常高,有的构式类频非常低,构式输出分布非常不均。根据不同构式类型的典型性和输出分布情况,经过分析和统计,我们把二语学习者状补构式输出情况归纳如下表1图1

Table 1. Frequency table of state complement constructions with “De”

1. “得”字状补构式例频表3

构式类型

构式使用次数


初级

中级

高级

行合计

A.V/AP + 得 + AP

213

273

286

772

B.VO + V + 得 + AP

39

14

4

57

C.O + V + 得 + AP

23

8

2

33

D.V/AP + 得 + VP

15

26

34

75

E.V/AP + 得 + S-p P

1

6

2

9

F.V/AP + 得 + Idiom

2

10

14

26

G.V/AP + 得 + 像...

3

8

15

26

H.V/AP + 得 + 越来越......

2

18

16

36

I.V/AP + 得 + 怎么样

3

8

9

20

J.V/AP + 得 + 比......

9

1

2

12

列合计

310

372

384

1066

Figure 1. Frequency distribution of state complement constructions with “De”

1. “得”字状补构式频率分布图

观察表1图1,我们可以发现状补构式的输出整体上随着中文等级水平的提高而增加,但不同类型的状补构式有不同的输出表现。首先,作为状补构式的基本式,A类构式输出次数最多,为772例,占全部构式输出的67.01%。此类构式的输出远远多于其他类型构式,具有压倒性优势,这和Tao et al. [6]的结论是一致的。进一步观察,我们发现处于初、中、高三种水平的学习者对A类构式的输出频次基本等同。这表明在初级阶段,学习者已经开始掌握了基本式的用法,建立了此种结构类型的构式意识,并且在中、高级阶段的输出同样十分高产且稳定。这和A类构式的构式义和功能是密切相关的。状补构式的主要功能是说话人对某事物或事件进行主观性描述和评价,并由此反应说话人的情感态度。而形容词的语义属性和功能决定了它经常被人们用来描述或评价某事物或事件。因此形容词作为状补构式的构件进入此构式具有天然的优势。另一方面,A类构式形式相对简单,形义关系的整合程度较高,信息结构简明清晰,原型性特征最突显,对于二语学习者来说,认知和习得难度相对较低,因此是学习者较早掌握的一种类型。同时状补构式意识由此在初级阶段开始建立。

其次,居第二位的是由动词性词组充当补语构件的构式类型D。D类构式类型中充当构式成分的动词性词组的原型性略低于形容词,而其结构形式和A类基本相同。构式整体的原型性和A类非常接近,其输出率也仅次于构式类型A。但从总体数量来看,输出总数已大大减少至75例,仅占总体输出的6.51%。这种现象说明学习者对以动词性词组充当补语来描写或评议“得”前谓词性成分的构式类型D的了解和掌握程度已经明显低于基本构式类型A。

除了A类和D类,其他类型的状补构式输出次数锐减,有的甚至仅为9例。整体来说,这些构式类型,其结构形式和语义功能都比A类、D类复杂,原型性较低。认知难度大,习得难度高,相应的,其构式输出率也随之降低。由此可以看出,语言构式类型的原型性和复杂度与习得难度密切相关。构式原型性越高,形式功能越简单,认知习得难度就会越低,构式原型性越低,形义匹配关系和功能结构越复杂,对学习者的认知能力要求越高,习得的难度也就越大。

横向观察表1,我们还可以发现不同类型的构式在不同阶段的输出表现会显示出不同的特点。随着中文水平等级的提高,构式类型A、D、F、G和I的输出不断增加呈上升趋势;构式类型B和C的输出则呈下降趋势;而构式类型J的输出则表现为先下降后上升的“U”型曲线走向;构式类型E和H的输出表现为先上升后下降的倒“U”型曲线走向。这说明影响状补构式习得的因素除了构式的原型性复杂度以外,还有其他的因素。如构式类型B和C,是构式类型A的下位子构式,其语义功能和基本构式类型A相同。在同样的情境中,处于基本层次范畴的基本构式类型A会被优先使用,而非类型B和C。只有在初级阶段,以构式类型B和C为学习的重点对象和目标时,练习运用得比较多,继而构式输出的次数也比较多。而随着中文水平的提高,构式类型B和C不再是学习者重点习得的对象,在相关的情境中,学习者会倾向选择基本层次范畴的类型A,而不是类型B和C,因此它们的输出会成下降趋势。与此类似的还有含“比”字结构的构式类型J。在中、高级阶段的输出均少于初级阶段,这和学习者对“比”字结构的习得情况有密切的关系。根据《国际中文教育中文水平等级标准》[9] [10]的分类,“比”是初等一级词汇和一级语法点,是初级阶段三个特殊句型之一。学习者早期就会接触和学习“比”字结构,而且在该阶段特殊句型比较少,“比”字结构的重要性在此阶段得到突显,是学习者在该阶段学习的焦点和重点。因此在初级水平阶段,学习者对“比”字结构练习运用得比较多,把它们嵌到状补构式之中的概率会非常高,其真实输出情况也反映了这一点。而在中、高级阶段,学习者会习得更多其他的词汇和构式,“比”字结构的重要性也随之降低,因此运用到状补构式的次数也会随之减少。另一方面,构式输出与中文等级水平呈正相关的类型F,其输出的增加也和其他因素有关。构式类型F把成语作为构式中的补语成分。成语语义丰富,结构固定,在此构式类型中极少和其他成分组合搭配,由此对词语组配的要求减少,构式的结构复杂度降低。初级水平阶段学习者输出的数量非常少,而在中、高级阶段逐渐增加的原因极可能是因为词汇量的因素:初级阶段学习者掌握的成语较少,随着学习水平的提高,在中、高级阶段掌握的成语会逐渐累积增多。相应的,运用到此构式里的成语也会随之增加。与此相似的还有构式类型G,以“像”字结构作为“得”后补语成分,在初级水平阶段学习者输出的次数也相对较少,之后便随着水平的提高而不断增加输出。这也和学习者对“像”字结构的习得情况息息相关。语言系统是一个综合的复杂系统,各个构式紧密联系,互相影响。一种构式的习得情况往往也会影响其他构式的习得。

从整体上来看,状补构式在初、中、高三种不同水平阶段的输出总数是逐渐增长的,与学习者的汉语水平呈正相关。这也反映了学习者状补构式意识从建立到加强的逐步发展过程。但从状补构式内部结构的种类层面来看,不同的构式类型输出的频率是不同的,其间的差距十分显著。以形容词(短语)充当“得”后补语成分的基本构式类型A的输出率最高,其他构式类型的输出率则相对较低。由此可见,状补构式的输出在类型方面上的分布非常不平衡,同质化比较严重,二语学习者对此构式的使用尚处于比较保守的状态,并没有熟练把握状补构式的全貌,构式解构和重构的意识比较薄弱。

为了进一步分析状补构式内部的成分特征,我们对充当此构式补语部分的词语进行了考察和归纳,统计出使用频率最高的前10个词语,如表2所示:

Table 2. Use case of complement part words in the state complement constructions with “De”

2. “得”字状补构式补语部分词语用例表

名称

开心

流利

漂亮

怎么样

愉快

幸福

数量

182

96

46

43

27

21

19

16

11

9

表2可以看出,输出次数前十的这些词语大多数是形容词。而从构式形义关系的角度分析,补语成分中评议性或描写性的成分最易由形容词来充当,形容词进入此构式的限制条件最少。正如上文所指出的,这是由形容词的词性和构式整体的句法语义功能决定的。因此“得”前动词或形容词和“得”后形容词的结合最易发生。学习者对以形容词作状补的构式的习得也最容易掌握,继而输出的概率也最大。再者,这十个词都是距离学习者日常生活语境比较近的词语,他们在日常交际中经常会使用它们。因此,这些词语在“得”字状补构式中输出的频率非常高。基于用法的认知观念和构式语法理论认为,二语习得过程中构式习得的状况与使用频率存在一定的正向关系。一般认为,构式的使用频率越高,构式强度越强,越容易作为语块存储在大脑中的构式库中,学习者对构式的掌握程度越好。相反的,构式的使用频率越低,学习者越不容易熟练掌握和运用此种构式。另一方面,经过对语料的进一步分析,我们发现与此类补语对应的谓词性成分多为“过”、“说”、“玩”、“长”等动词,构式输出同质化严重。虽然正确率比较高,但正确率高并不意味着学习者已经掌握了状补构式的全貌,还要从输出比例、输出类型等多方面综合考察,才能得到比较全面的结论。

语言输出是动态发展的,它随着学习者获得更多的语言经历而发生变化[11]。从构式语法的角度看,二语学习者汉语“得”字状补构式的习得过程可以理解为状补构式形式和意义匹配的学习发展过程,也是学习者状补构式意识的建构过程,从简单构式到复杂构式是逐步建构和发展的。语言的输出又是一个层级过程,不同类型的状补构式输出的分布情况反映了不同层级的构式意识。概观以上不同类型的构式和构式成分用例的输出情况,我们可以发现,学习者实际输出的构式重复率较高,同质化比较严重。他们对构式成分进行替换的构式解构和重构意识还比较薄弱。而对构式进行解构,学会替换成分是掌握某种构式非常关键的步骤。正如Susan & Selinker [12]所指出的,这意味着学习者由公式化话语发展到蕴含对句子结构理解的话语。而我们基于统计性推测,发现学习者仅熟练掌握了原型性较高的构式类型,还停留在仅把这些使用率高的构式当做固定语块整体储存在大脑的构式库中的阶段。复杂的多层级的构式形式很少被触及,学习者对构式的能产性运用能力不强。构式意识已经建立,但构式解构和重构意识还比较薄弱,需要加强培养。

3. “得”字状补构式的错误类型分析

上节我们呈现了学习者对状补构式各种类型输出频率的总体分布情况,大致厘清了哪些构式类型输出频率高,哪些构式类型输出频率低。以及各种类型在不同汉语水平中的输出表现。另一方面,他们输出的状补构式往往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错误。对于学习者输出语料中出现的错误,鲁健骥[13] [14]根据其形式和特点,把出现的类型分为遗漏、误代、误加、错序等四大类。本文以此为基础,遵循其研究路径和策略,对语料库中出现的含有错误的状补构式的句子进行观察和分析,根据句法成分的有无、语义语用的适配以及和其他构式成分之间的组合搭配等因素,把它们分为以下三大类:构式成分残缺、构式成分误用、构式成分冗余。

3.1. 构式成分残缺

经过对语料的梳理和归纳我们发现,在出现的错误类型中构式成分残缺的比例最高,约占全部错误的39.30%。依据对缺省成分的具体分析,又可分为状补构式标记“得”的缺失、“得”前谓语动词的缺失和“得”后光杆形容词前后成分的缺失等。

3.1.1. 状补构式标记“得”缺失

1) 中国人过特别开心。

2) 打网球打不太好。

3) 所以应该把家打扫干干净净。

4) 到了第二个月有期中考试,这次我准备不太好,所以我的成绩也不太好。

5) 登山路变影影绰绰的,好像山神不允许登山一样。

作为状态补语构式标记的“得”,在此构式中起到最为关键的作用,它连接着“得”前述语和“得”后补语的成分,没有“得”整个构式就不存在。因此以上5个例句都不成立。可以看出,学习者在输出缺省“得”字状补构式的时候,构式意识非常薄弱,甚至尚未建立。而“得”字缺省句在所有错误类型中的比例是最高的,也说明状补构式意识的建立对学习者来说可能是个难点。特别是在低水平阶段,由于学习者母语中没有与之相同的构式类型,因此在习得过程中缺少相应的认知基础,在此阶段的教学中需强化“得”字在构式中的功能和重要性,加强状补构式意识的培养。

3.1.2. B类构式“V0 + V + 得 + AP”中第二个动词V的缺失

在B类构式中,当“得”前谓语动词带宾语时,在宾语后需重复动词再加“得”连接其后的状补成分。学习者在使用此类构式时往往忘记重复“得”前动词,直接在动宾短语后加“得”字,如:

6) 我高中的时候,睡得很晚起床得很早,所以每天很累。

7) 爸爸总是说:“不要担心,你开车得非常好。”

8) 下课后泰国学生回宿舍得快,因为下午在宿舍的大厅里有卖泰国菜的。

9) 上课时,我走路去上课,走着看风景得很愉快。

10) 中途堵车得很厉害。

与此类似,当离合词做谓语动词时,学习者也往往出现缺省现象。

11) 昨天我睡觉得很晚。

12) 于是我们聊天得很轻松。

这些状补构式都需要在“得”前重复动词(离合词重复第一个动词)后才能加“得”字和补语成分。学习者能在动宾短语后添加出“得”和正确的补语部分,说明已经有了状补构式意识,但尚未完全正确掌握。同时,离合词既有词汇性特征,又有句法性特征,它的用法一直都是二语学习者的难点,当其出现在其他构式中,两种构式共现,便增加了句子的复杂度,错误率往往就会升高。在此构式中出现的错误一方面可能是因为状补构式意识尚未全面把握,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尚未熟练掌握离合词的用法。不能从单方面考察和分析此类错误出现的原因。

3.1.3. 由单个形容词充当的状态补语前后缺失其他必有成分

13) 她看到我的礼物变得高兴。

14) 我希望我的汉语说得流利。

如例(13)和例(14)所示,性质形容词单独在句子中做状态补语的合格度和接受度比较低。当它对“得”前谓语进行评议或描写时,和形容词在主谓句中做谓语的条件是相似的,即通常情况下不能是光杆形容词,而要在前面加“很”等副词进行修饰,或者在形容词后加动态助词、数量短语等。只有在表示比较、对举的句子情景中,光杆形容词才能单独出现用作补语成分。

以“得”字的有无输出为界,在“得”字缺省的状补构式中,由于“得”的缺省,整个状补构式不成立。状补构式的零输出说明支配状态补语结构输出的构式意识尚未启动,此阶段一般是习得状补构式的最初时期,此时学习者的构式意识也处于最低水平。而其他成分的缺省,说明虽然构式意识已经初步建立,但结构成分输出不完整,出现残缺,构式意识尚不完备或不准确。

3.2. 状补构式标记“得”被其他词语误代

构式成分的误用,占全部错误成分的33.83%。类型多样,原因复杂,具体可表现为以下三种。

3.2.1. 体标记和状补构式标记“得”之间的误用

15) 一天我们有了考试,她准备了不好所以她要抄。

16) 我踢了最好。

17) 上高中时,我的同学们每天都会买很多好吃的东西,一边吃一边聊得回家。

18) 我们交流了10年,我慢慢变了和她差不多。

“了”“着”等体标记作为助词放在动词后,表示动作的完成或正在进行。而“得”字是连接谓语和补语成分的状补构式标记,虽然也具有体标记意义上的完结性,但它的意义功能和“了”“着”等不同。由于它们都位于谓语动词或形容词之后,极易引起混用。此处句子出现的错误表明学习者尚未分清体标记词“了”“着”和“得”字的功能。

3.2.2. “得”后状补成分误用

19) 当他们真正看见魔鬼的时候,大家都吓得失魂落魄,向岸逃去。

20) 每天跟男孩子们一起爬树、摔跤等玩儿得很活泼。

21) 他不但中文说得非常好,英文说得让人不得不流口水,满身被佩服得起鸡皮疙瘩。

22) 我想了想之后坚持地说:“我不想买,因为你说得很不相信”。

从以上例句,我们可以看出学习者虽然正确运用了状补构式的形式,但状补构式内部成分的语义不符合句子所要表达的内容要求,语义和形式不匹配。例(19)中“失魂落魄”应改为“魂飞魄散”。例(20)中“活泼”多用来修饰人的性格,不能用来描述“爬树、摔跤”等动作行为,改为“开心”“快乐”等词语比较合适。例(21)中“不得不流口水,满身被佩服得起鸡皮疙瘩”也不符合句子要表达的意思,宜改为“他不但中文说得非常好,英文也说得让人羡慕。不得不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例(22)中“相信”应改为“可信”。这些错误表明学习者不但要掌握构式的形式,还要对进入此构式中的词语进行语义匹配。否则就会导致包含此种构式的句子出现错误。

3.2.3. 与其他构式共现时出现的误用

23) 但是我比他踢得不好。

24) 他比我踢得太好。

25) 我觉得中国的酒比韩国的酒喝得好。

例(23)、(24)、(25)都是状补构式和“比”字构式之间互相嵌套使用时产生的错误。例(23)是“比”字构式的否定式与状补构式之间嵌套时,“比”字构式层面出现了错误,而状补构式的用法是正确的。例(24)则是表程度性的“比”字构式和状补构式互嵌使用时,也是“比”字构式出现了错误。例(25)则是状补结构的误用,应把“喝得好”改成“好喝”。由上述例子可以看出,不同构式之间的习得过程是相互影响的,学习者不清楚状补构式与“比”字构式各自的使用环境和表达功能上的差异,当两种构式共现时,就会极易出现错误。相对于其他类型的成分误用,两个构式的互相嵌套使用对于学习者来说复杂度更高,难度更大,既需要熟练掌握状补构式的用法,又需要掌握“比”字构式的用法。两种构式之间,构式成分位置的安排和语义的匹配至关重要,对学习者构式意识的水平和构式知识的丰富程度都有很高的要求。

3.3. 构式成分冗余

此类构式的错误率占比14.93%4,不算很高。主要表现在状补构式标记“得”的冗余上。如:

26) 最近公司的工作得很辛苦,所以我很累。

27) 我觉得北京的发展比我的城市的发展得快多了。

28) 期中考试考得完了后,我打算去紫金山。

例(26)中误用状补构式,把“得”去掉就能正确表达出句子的意思,例(27)中与“比”字构式共现时搭配出现了错误。把“得”去掉后整个句子才能成立,例(28)中“考完”是一个动结补语结构,中间不能插入其他成分。这种冗余成分的出现,说明学习者已经有了“得”字状补构式的意识,但在如何使用这种构式方面还不太熟练。

以上三种类型是学习者输出的最显著的“得”字状补构式的错误类型。需要指出的是影响学习者习得的因素有很多,基于语料库的数据统计和样本分析的离线研究,我们还不能全面解释学习者出现错误的全部原因和动态习得过程。但从这些含有错误的现实语料中,我们总结了这些错误的典型特征,一定程度上能够反映出学习者对这种状补构式的习得规律。

4. 余论

以上,我们基于全球汉语中介语语料库的语料,分析了汉语二语学习者“得”字状补构式的输出情况。通过分析,我们发现学习者在不同水平阶段的习得情况会呈现出不同的特点。初级水平阶段是学习者建立状补构式意识的阶段,此阶段学习者输出最多的是结构形式和语义功能相对简单,形义匹配度和透明度都很高的基本构式类型A,其他类型的构式输出与之相比则少之又少,构式输出同质化严重。到了中、高级阶段,学习者具有了构式解构和重构意识,开始创造性地使用构式。形式结构和语义功能都比较复杂的构式类型的输出逐渐增多。整体观之,学习者输出最早最多的是原型性最高的基本构式类型A,其次是跟类型A形式功能都接近的类型B和D。由此可见,原型性较高的构式习得难度低,原型性较低的构式习得难度高。而整个习得过程都伴随着错误的“得”字状补构式的输出。其中表现比较突出的有三大类,分别是构式成分的残缺、误用和冗余,这些错误的出现反映了学习者状补构式意识建立和发展的过程特征。

鲁健骥[15] [16]曾指出整个学习过程都是创造的过程,学生随时都在运用已学和在学的知识创造性地运用语言。汉语教学应该是使学生的学习成为一个不断“创造”的过程。而这种“创造”也正是学习者在习得过程中,不断对相关构式进行解构并重构的过程。本文的研究发现了二语学习者在不同水平阶段构式意识的建构特征和发展规律,以及在习得过程中经常出现的错误类型。在教学过程中,这种发现可帮助学习者正确认识“得”字状补构式的形义匹配关系,建立和发展状补构式意识以及解构和重构意识。构式意识从无到有,从模糊到清晰,从不完整到逐步完整,从解构到重构是一个循序渐进、逐步提升的过程,具有阶段性和层级性。通过充分挖掘和利用这种构式意识的阶段性和层级性特征,可使学习者逐步建立并形成牢固、灵活的构式意识,最终学会创造性地使用构式。

NOTES

1本文中的例句全部来自全球汉语中介语语料库。

2根据统计学的抽样原理,500条随机抽取的语料对库中的全部语料具有代表性,研究结论可适用于库中全部语料。

3本表仅统计输出次数前十的构式类型。其他构式类型输出次数过少不具有统计学意义,故未将其纳入研究之中。

4构式成分残缺、构式成分误用、构式成分冗余三种错误类型总占比为88.06%,其余11.94%的错误类型繁多,占比偏低,缺乏典型性和分布规律,故未成为本文的研究对象。

参考文献

[1] 陆丙甫, 应学凤, 张国华. 状态补语是汉语的显赫句法成分[J]. 中国语文, 2015(3): 195-205, 287.
[2] 邓小宁. 留学生“得”字情态补语句习得考察[C]//周小兵, 朱其智. 对外汉语教学习得研究.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6: 222-233.
[3] 孙德金. 外国留学生汉语“得”字补语句习得情况考察[J]. 语言教学与研究, 2002(6): 42-50.
[4] 周小兵, 邓小宁. 两种“得”字补语句的习得考察[J]. 汉语学习, 2009(2): 65-71.
[5] 齐春红, 汪南哲. 泰国学生汉语“得”字补语句习得偏误分析[J]. 西南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0, 3(5): 95-101, 123.
[6] Tao, H.Y, Jin, H.G. and Zhang, J.A. (2020) Corpus-Based Investigation of Manner/State Complement Constructions in Mandarin Chinese. In: Basciano B., Gatti, F. and Morbiato, A., Ed., Corpus-Based Research on Chinese Language and Linguistics, EdizioniCa’Foscari, 19-56.
[7] 张宝林, 崔希亮. “全球汉语中介语语料库”的特点与功能[J]. 世界汉语教学, 2022, 36(1): 90-100.
[8] Goldberg, A.E. (1995) Constructions: A Construction Grammar Approach to Argument Structure.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9] 刘英林, 马箭飞, 赵国成. 国际中文教育中文水平等级标准: 国家标准∙应用解读本(第二分册: 词汇) [M]. 北京: 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 2021: 3.
[10] 刘英林, 马箭飞, 赵国成. 国际中文教育中文水平等级标准: 国家标准∙应用解读本(第三分册: 语法) [M]. 北京: 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 2021: 8.
[11] 埃利斯∙罗德. 第二语言习得概论[M]. 牛毓梅, 译.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15: 19.
[12] 盖苏珊, 塞林克. 第二语言习得[M]. 赵杨, 译.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1: 203.
[13] 鲁健骥. 偏误分析与对外汉语教学[J]. 语言文字应用, 1992(1): 69-73.
[14] 鲁健骥. 外国人学汉语的语法偏误分析[J]. 语言教学与研究, 1994(1): 49-64.
[15] 鲁健骥. 关于创造型对外汉语教学与创造式汉语学习的思考[J]. 语言教学与研究, 2010(4): 1-6.
[16] 鲁健骥. 对外汉语教学的理念与教学法体系——从朦胧到清晰, 从借鉴到探索[J]. 国际汉语教学研究, 2019(4): 4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