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你以为你是谁?》(Who Do Yo Think You Are?, 1978)是“当代短篇小说大师”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 1931~2024)创作的第四部小说集,获得1978年加拿大总督文学奖,并进入布克文学奖决选名单。该小说集具有很强的自传性,展现了门罗早年的生活,也很好地体现了门罗的写作风格和创作思想。《你以为你是谁?》共包含十个彼此独立又互相联系的故事,如电影片段般截取了女主人公露丝从童年到中年的重要经历,展现了她对“身份、艺术、性、关系、家园的探索”[1]。门罗运用闪回和超前叙述手法讲述了小镇女孩露丝获得奖学金进入大学,在大学偶遇富二代帕特里克并与之结婚成为家庭主妇,后因与闺蜜的丈夫偷情而离婚,随之开启了艺术生涯;功成名就的她回乡照顾继母,却重新认识了自我,并顿悟了“你以为你是谁?”这一灵魂拷问的深意与重量。露丝从最开始的一心想要逃离家乡去寻找自我再到后来回归故土发现自我的旅程,深刻反映了门罗作品中一以贯之的“逃离”还是“回归”这一母题,也生动印射了法国哲学大师吉尔·德勒兹(Gilles Deleuze, 1925~1995)与精神病学家菲利克斯·加塔利(Félix Guattari, 1930~1992)所提出的“解辖域化”与“再辖域化”运动。从汉拉提到多伦多再回到汉拉提,从“奖学金女孩”到“乞丐新娘”再到艺术新女性的蜕变,露丝成为在空间中肆意跨越的“游牧民”,不断地在多元辖域中寻找自我、发现自我、创造自我、重塑自我。
2. “解辖域化”与“再辖域化”概念
“解辖域化”(Deterritorialization)是德勒兹和加塔利的差异哲学和地理哲学体系的重要支柱之一,被誉为其“伦理观与政治学的核心”[2]。“辖域化”(Territorialization)、“解辖域化”与“再辖域化”(Reterritorialization)构成三位一体、相互依存转化的关系。辖域化是一种编码行为,就是要将主体的欲望桎梏在层级化、僵化的社会组织结构中,并且辖域内的成员都要接受统一的规制和编码,成员间同质性较高。与之相反,解辖域化是一种解码运动,“是指主体离开某一辖域的运动”[3],即从同质化的褶皱空间趋向肯定差异的平滑空间的运动,强调的是欲望的自由流动和主体的生成。在这一“生产变化的运动”中[4],主体摆脱已知辖域的束缚,冲破主流规制,获得差异性、多样性和创造性。解辖域化运动并不是一劳永逸的,任何解辖域化都伴随着一种特殊的再辖域化[3]。但是再辖域化并不意味着回归到原来的辖域,而是指向内在于解辖域化本身的差异性和多样性,“是形成新辖域的运动”[5]。解辖域化可以分为物理的与心理的,相对的与绝对的等类型[3],并与块茎、生成、游牧、无器官身体、白墙、黑洞、脸面性、重复等哲学概念相互交融,形成各种逃逸流。作为揭露资本主义运作方式的政治哲学术语,解辖域化逐渐被运用到电影、美学、语言学、符号学、民族研究中,并为文学研究提供了独特的批评视角。本文将从解辖域化和再辖域化的微观运动中透视露丝的欲望流变与生成,揭示她自我身份的矛盾性与不确定性的根源,为当代女性如何在困境中学会成长、学会生存予以启迪。
3. 逃离小镇的“奖学金女孩”——露丝的地理解辖域化
辖域化“意味着某种等级制、中心论,意味着静止、封闭或固定的时空”[6]。在《你以为你是谁?》中,露丝所在的西汉拉提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地理空间和文化空间,潜移默化地对这里的人们的思维观念、宗教信仰、言行举止、人际交往等进行模式化和同质化。但是露丝从小就表现出反叛精神和解辖域倾向,有着异于常人的块茎思维方式,拥有解辖域的无穷创造力和逃逸的巨大潜能。地理解辖域化是指主体在物理空间上的位移运动,即从原有的层级化的环境中挣脱出来,趋向未知的、流动的、多样的、创造的空间。露丝向往着小镇外面的世界,她不顾旁人的偏见和敌意,用功读书,考进大学,实现了地理上的解辖域化,逃离了贫穷肮脏的社区、拥挤破陋的家、糟糕混乱的学校教育、偏执八卦又墨守成规的继母和寡言冷酷又病态专制的父亲。露丝成功突破了小镇固化的性别辖域和阶级辖域的限制,挑战了以父亲为代表的男权中心主义,逐步消解了以西汉拉提人为代表的工人阶级身份,成长为中产阶级知识女性。
露丝的第一次地理解辖域化是她跨过连接高档繁华的汉拉提和贫穷落后的西汉拉提的桥,进入高中读书。在幼年的露丝眼中,家乡西汉拉提就如垃圾堆一般,到处充满着愚昧、暴力和乱伦,给她蒙上了羞愧自卑的情结。但是解辖域化精神让露丝拒绝归为任何一部分,她不愿意被区隔和划分,认为自己的家是跨越河流,处于中间地带的。即便是小学里也充满了混乱,没有正义可言,肮脏的厕所,病态的偷窥,恐怖的欺凌,让露丝小小年纪就要学习如何生存,她只能寄理想于教室墙上鸟儿的照片,寻得一个纯真世界,在精神上实现短暂逃逸。而考进高中也预示着走出小镇改变命运的可能性,这种跨桥近距离的地理解辖域化也给露丝带来了微妙的心态转变,她变得自信了,每天“昂首阔步、得意洋洋”去上学,以“一个优越的,俯视者的视角”讲述着学校里发生的故事[7]。
露丝的第二次地理解辖域化是她用写作挣来的奖金独自一人坐火车去多伦多旅行。与西汉拉提形成的令人压抑的等级化辖域相比,多伦多代表着开放未知与无限可能。“露丝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很快就心情雀跃了,她轻快地把那个倦怠的自己丢掉,就像把一切抛在脑后一样。她对那些市镇的感情渐渐淡去,渐渐感到陌生[7]。”地理解辖域化让露丝开启了精神上的解辖域化,在去往未知辖域的旅途中,露丝开始摒弃小镇女孩标签并挑战小镇的真理模式,将继母临行前对她的道德劝诫和品行教导抛之脑后,让欲望自由张扬地穿梭于平滑空间。解辖域化是将被禁锢的欲望释放出来的过程[5]。辖域的转换让露丝逃离现实束缚,利用想象力创造异质空间,大胆探索自我身份。邻座自称牧师的中年男子跟她搭讪,唤起了她对性的好奇——她想象着牧师在报纸的掩饰下猥亵了她。在火车这个相对封闭且不断位移的辖域内,真实与想象的界限变得模糊、现实与虚构交融在一起,牧师的手在衣服下隐秘的挑逗让露丝从最初的不适抗拒、愤懑厌恶到最后的享受欣喜,她第一次对“性”有了初步体验、对身为“女人”有所感触。这次短暂的火车旅行无疑加速了露丝身心的成熟。地理和精神的双重解辖域化让露丝想到以脱胎换骨的身份去挑战、摆脱小镇的真理模式。但是这也对她以后的爱情观和婚姻观埋下了隐患,即对性表现地随意、痴恋。
露丝第三次地理解辖域化是她不顾父母反对,考上大学,倔强地摆脱父权压制和工人阶级标签。露丝幼年丧母,继母和父亲也没有给露丝足够的爱和正确的教育,相反,他们总是对露丝施以精神打压、道德规训和暴力压制。露丝不守常规,教弟弟说下流话,跟父母顶嘴,企图打破语言辖域和道德藩篱,最终却不得不屈服妥协于父亲的鞭打和继母为讨好送来的美食。对父权家长制的妥协让露丝心生厌恶和羞愧,她想到自杀,想到离家出走,但是此时的她还没有积蓄足够的力量逃离原生家庭,因此她只能借读书来逃离。对于她来说,书本和阅读提供给她一个暂时的庇护所,让她构筑起自己脆弱的精神辖域,来抵御父亲的病态和继母的絮叨,对抗小镇的规范和辖制。但露丝的父母对于露丝的学业和成摞的书本充满了鄙视和敌意。父亲认为露丝应该像弗洛那样做一个传统、精明、能干的好女人,但是露丝拒绝规制,藐视主流,不想“变成那种恰当的女人”[7]。不仅如此,她还解构了传统女性形象,例如她遗传了父亲的一些男性特质,并且放弃女性的“说话”传统,选择男性的“阅读”行为[8],摆脱了社会期望,实现了身份转变,并获得继续解辖域化的武器——独立的思想和经济能力。
4. 追求艺术的“乞丐新娘”——露丝的精神解辖域化
通过解辖域化运动,主体逃逸出公理系统,寻求差异和改变,颠覆既定的社会秩序,发掘内在的创造性和潜能,获得自由。从小镇女孩成为“奖学金女孩”对于露丝来说既是一次地理上的解辖域化,也预示着她即将面临的精神上的解辖域化。但是许多解辖域化都是相对的、不彻底的,因为“一个在与外部的关联之中被解辖域的有机体必然在其内部的环境之中再辖域化”[3]。离开家乡前往大都市求学并没有让露丝彻底摆脱被再辖域化的诱惑和危险,“奖学金女孩”的标签本身就意味着露丝在经济上的脆弱性和依赖性[9],也意味着她在文化上的妥协性和身份上的边缘性。一方面,露丝要忍受着来自中产阶级知识分子亨肖博士对其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规训;另一方面,露丝还要承受以男友帕特里克为代表的父权控制和阶级压迫。身处这些不平等的关系中,跨越在悬殊的文化辖域和阶级辖域中,露丝经历了徘徊与挣扎、分裂与妥协、反抗与逃离,最终选择放弃“奖学金女孩”和“乞丐新娘”的身份标签,挑战权威,颠覆理性,重新争取身体和精神自由,蜕变为成功的职业女性。
身为“奖学金女孩”,露丝有幸被选中寄宿在退休教授亨肖博士家里,但是在亨肖博士所构建的辖域里生活让露丝感到压抑、受挫、窒息。例如,用餐要符合礼仪规矩,份量少得吃不饱,亨肖博士掌控着吃饭时的对话。在这里,到处透露着秩序和高雅的气息,与露丝家里的穷酸土气天壤之别,这种品味和阶级鸿沟加剧了露丝的文化劣势感。更让露丝受不了的是亨肖博士控制欲强,她对露丝的精神世界和人生规划进行引导监督。亨肖博士认为露丝应该成为一名学者,她还告诫露丝应该去读什么书,应该往哪个方向发展。那些在亨肖博士规劝下成长起来的奖学金女孩们温顺又感激,“他们似乎在敦促她死心塌地地遵循世俗轨迹”[7]。但是,成为老师、成为母亲并不是露丝想要的生活,她想成为演员,去体验不同的身份和人生。表面上温顺听话的露丝内心早已萌生了逃离的欲望,她要冲破亨肖博士的期望,挣脱她的理性控制和知识辖域。
而在图书馆与富二代帕特里克偶遇并随之相爱给露丝提供了一个逃离亨肖博士的契机。但是这种灰姑娘与白马王子的爱情模式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露丝在感情中的卑微性和妥协性。正如其名字(Patrick)的隐喻意义那样,帕特里克处处彰显了父权控制欲和阶级优越感。他是一个具有骑士精神的富家子弟,他认为自己拯救了贫穷的露丝,帮助她摆脱了垃圾堆般的家乡;他还极力想要改变露丝的乡下口音、纠正她的粗鲁、替换她那土气的朋友;露丝甚至成为了帕特里克用来对抗叛逆家人的工具。无形之中,他把露丝看作是可以随便驯服改造的猎物。当露丝的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都为露丝能找到有钱的丈夫而欣喜时,露丝自己却对这段关系表示怀疑和摇摆。她想要和帕特里克分手,但是她又不想放弃被别人艳羡与嫉妒的感觉。任何事物都可以起到再辖域化的作用,来充当丧失了的辖域[3],露丝在解辖域化的边缘上被虚荣心再辖域化了。权衡利弊后,露丝决定成为“厨房里的天使”和温顺的妻子,因为嫁给帕特里克不仅可以逃离亨肖博士的控制,还可以过上中产阶级衣食无忧的富太太生活。殊不知,选择与帕特里克结婚不过是从亨肖博士构建的理性辖域遁向另一个商业帝国辖域罢了。
帕特里克称露丝是“乞丐新娘”和“白色女神”。正如露丝在书上看到的乞丐新娘被禁锢在画中一样,嫁入豪门也是对露丝的囚禁。虽然与帕特里克联姻让露丝实现了阶级的跨越和身份的更新,但是也意味着露丝放弃了学业、艺术和梦想,丧失了自主、自由和创造力,她被帕特里克提供的稳定优渥的物质生活再辖域化了。经济上依附于丈夫,思想上被丈夫操控,体面精致的露丝沦为帕特里克的门面和装点,一切活动都在丈夫的审视与监控下。在长达十年的婚姻生活中,阶级的悬殊,经济条件和社会地位的不平等,间歇性的争吵打架,商人化的生活模式,露丝愈发觉得“城堡”中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要的。受到父权和阶级双重压迫的露丝并没有放弃逃逸的梦想和解辖域化的能量,她从一开始就在寻找机会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围城”。
克里夫德的出现为露丝的解辖域之旅打开了一扇门。克里夫德是露丝好朋友乔瑟琳的丈夫,一名才华横溢但是有点道德问题的小提琴家。与不懂法式接吻的浪漫、对先锋艺术嗤之以鼻的帕特里克相比,充满艺人气息、出生小镇劳工阶级的克里夫徳更懂得如何调情,也更容易与露丝建立身份认同。在家庭聚会上,喝醉的克里夫徳在雨中拥吻了失意的露丝,这给予露丝勇气去大胆质疑目前所处的辖域,挑战贤妻良母的身份标签,在逃离婚姻的边缘疯狂试探。结果精心策划的幽会被克里夫徳认为不过是“淘气”而已。克里夫徳迷途知返,全身而退,而这昙花一现的偷情却让露丝净身出户,永远地离开了与帕特里克的童话婚姻。但是对于露丝来说,这次出轨无异于一场“自我革命”,是“必要的,是破坏和改变的开始,是她如今作为独立的人,而不是在帕特里克家的人的开始”[7]。与克里夫德的婚外情虽不道德,但是却象征了露丝为追求艺术勇敢迈出的第一步。作为一条逃逸线,解辖域化彰显的是主体的创造潜能[4]。离开帕特里克后露丝获得身体和精神自由,取得经济独立,不再是委曲求全的“乞丐新娘”,她去做主持人,去做演员,开启了自己的艺术人生,并在当地小有名气。露丝蜕变为职业新女性,一方面背离了亨肖博士中产阶级知识分子权威的规训,另一方面也解构了帕特里克的父权主义和中产阶级的压制,摆脱固着与依附于他人的状态,实现自主意识的觉醒,开拓属于自己的精神领土并重构身份。
5. 归家顿悟的“新女性”——露丝的再辖域化
尽管解辖域化是拒绝趋同、肯定差异的革命性运动,但“过于猛烈的解辖域化会造成一种自杀性的崩溃或狂乱”[5]。因此理智的方式是,要“始终在新辖域中拥有一小块土地”[3],开启以定居为形式的再辖域化运动。离婚后的露丝找了一份广播电台的工作,她选择住在一个远离尘嚣的山城小镇,因为这里既没有大城市的虚荣浮华,也没有汉拉提的狭隘八卦,她不需要遵循固化的社会等级秩序,也不用按照世俗人的期望生活。逃离商业帝国辖域的露丝开始装扮自己的空间,构建自己的艺术辖域。
人到中年、功成名就的露丝却陷入了身份危机。在镜头前神采飞扬、魅力十足的掩饰下,露丝经常感到莫名的羞愧和失败。究其原因,是因为露丝尽管出名,但是电视中的“人设”都是表演出来的,不是真实的自己。虽然逃离是一种解脱,但是“过量就是危险”[3],因为辖域能提供给个体稳定的身份特征和心理归属,而与自己的出身和阶层完全决裂也是对自我的否定。这么多年来,露丝一直在进行解辖域化运动,她的身份具有流动性、模糊性、矛盾性和边缘性。露丝一方面不愿意融入都市中产阶级群体,另一方面又不甘心重归小镇劳工阶级,在逃逸之流中无处安身、无处定心。“人的生存一旦不再依托一个固定的空间,他的家园感、安全感也受到威胁,他的同一性也就被不断流动的空间所解构、重构[10]。”露丝通过“扮演角色”来体验多样的身份,以至于忘记了原本的自我,地域身份和文化身份的模糊与丧失最终导致了她的迷茫、分裂和破碎。
弗洛患上了老年痴呆,两年没回过家的露丝不得不回乡照顾继母,这也让她重新建立起与小镇的联系,并重新审视自己曾经逃之夭夭的家园。照顾继母的过程中,露丝明白弗洛一直都以她为傲,回忆与理解修复了多年来疏离的母女关系,让露丝(Rose玫瑰)明白无论走多远,弗洛(Flo-flower花)才是她的根,一直在背后默默真心地支持她。战争给西汉拉提带来了巨大改变,桥不见了,社会鸿沟缩小了,西汉拉提已不再是露丝幼年记忆当中那个破败的地方。然而,在电视节目中,露丝经常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局外人的视角浮夸地讲述家乡“丑事”和“乡村白痴”来取悦观众、赢得掌声。与昔日密友拉尔夫·吉莱斯皮见面重温旧事让露丝找到了她内心羞愧无力的原因。拉尔夫·吉莱斯皮很擅长模仿弱智青年弥尔顿·荷马,主持电视节目的露丝也不过是在重复模仿拉尔夫对弥尔顿的模仿。殊不知,弥尔顿·荷马才是小镇上名副其实的自由者和游牧者,他无视小镇规制与约束,充满了自由意志与革命精神。露丝对于事实的扭曲与夸大,对于家乡的黑化与鄙夷,不仅是逃离与抛弃,更是一种背叛与诋毁。但是拉尔夫看穿不揭穿,没有评判露丝在电视上那些虚张声势的表演,露丝为此感到了“善意,同情和原谅”[7],萦绕她多年的羞愧感消失了。
对话与追忆让露丝顿悟:自己原本就是西汉拉提人,这么多年一直在逃离的其实正是她苦苦寻觅的真实的自我和“真实的生活”[11]。再辖域化并不意味着回归到原点,也不代表着全然失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露丝的再辖域化是一种新的解辖域化,伴随着新的发现和重生。正如门罗在回答露丝是否是失败者时说到,“她得到了一些东西……她认识了自己”[12]。露丝的归家之旅唤起了她对故乡的忠诚感,让她认同并重新融入到家园共同体中,也让她重新认识到“演员”的真正内涵。在逃离与回归之间,露丝学会了成长,学会了生存,学会了与自己妥协——不用模仿扮演任何人,做好自己的角色,以一种更加成熟自如的心态迎接未知辖域的挑战。
6. 结语
“生存”是加拿大文学的母题[13],不论是“逃离”还是“回归”,皆是为了生存。露丝在解辖域化与再辖域化运动中,不仅“生存”了下来,而且学会了“生活”。地理和精神上的解辖域化让露丝解构了性别代码和阶级代码,激发了生命的潜能,提升了生命的强度,扩大了生命的张力,开拓了生存的辖域。再辖域化让露丝摆脱了偏见,消除了隔阂,获得了救赎,重新定位自我身份,再次融入家园共同体。露丝的解辖域化与再辖域化运动,不再是同一平面上的逃离与回归,而是莫比乌斯环式的成长与重生。在离家与归乡的循环往复中,露丝摒弃了二元对立思维,以多重的、流变的眼光看待小镇与城市、父母与孩子、男性与女性、婚姻与事业、自我理想与社会期望等关系,并怀揣着持久的、绝对的解辖域化精神重新出发,勇敢地走向未知疆域。门罗通过独特的女性书写,展现了对当代女性的人文关怀,也呼吁女性不要轻易被定义,要从圈禁区隔的辖域边缘走向更广阔的社会空间。
基金项目
本文系湖北师范大学文理学院重点科研项目“艾丽丝·门罗小说集《你以为你是谁?》的精神分裂分析研究”(项目编号:KY202201)和课程思政教学改革研究项目“英美文学课程思政建设路径研究”(项目编号:SZ202201)的阶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