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穿过云层的晴朗》中的动物视角与女性苦难叙事研究——以狗眼诉诸女性苦难独白
A Study on the Animal Perspective and Female Suffering Narrative in Chi Zijian’s “Through the Clear Sky of the Clouds”—A Monologue on Female Suffering from a Dog’s Perspective
DOI: 10.12677/cnc.2024.123072, PDF, HTML, XML, 下载: 13  浏览: 27 
作者: 俞乐远: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关键词: 迟子建女性苦难叙述视角动物叙事Chi Zijian Women’s Suffering Narrative Perspective Animal Narrative Dog
摘要: 迟子建在《穿过云层的晴朗》中,通过狗的视角来揭示女性的苦难,赋予了作品独特的叙事魅力和人文关怀。本文旨在通过对迟子建童年经验的分析,分析其以狗为叙述视角的原因并探究以狗为视角诉说女性苦难的独特意义。
Abstract: In her novel “Clear Through the Clouds”, Chi Zijian reveals the suffering of wome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 dog, giving the work a unique narrative charm and humanistic care. This article aims to analyze the reasons why Chi Zijian chose the dog as the narrative perspective through exploring her childhood experiences, and to explore the unique significance of using the dog’s perspective to narrate women’s suffering.
文章引用:俞乐远. 迟子建《穿过云层的晴朗》中的动物视角与女性苦难叙事研究——以狗眼诉诸女性苦难独白[J]. 国学, 2024, 12(3): 450-455. https://doi.org/10.12677/cnc.2024.123072

1. 引言

在文学的宏大叙事中,苦难往往被赋予了深重的色彩,它像一块坚硬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人们的心头。然而,在迟子建的笔下,这块石头却被赋予了别样的温度和质感。特别是当她将视角转向女性,那些在历史长河中默默承受苦难的女性群体时,一种独特的叙事魅力便悄然绽放。

迟子建特别关注女性在现实层面所面临的生活困境和精神苦痛,她运用浪漫的想象探索女性与生活和解的途径。正如戴锦华所言:“她带给文坛的,不仅是一脉边地风情,更是极地人生与黑土地上的生与死,是或重彩,或平淡的底景上女人的故事。”[1]

《穿过云层的晴朗》作为迟子建的代表作之一,其最引人注目的叙事特点便是采用了动物视角——一只狗的眼光来洞察和诉说女性的苦难。这种叙事策略不仅为作品增添了新奇感和趣味性,更重要的是,它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观察和理解女性苦难的视角。通过狗客观的眼光,我们得以更加平和真实、深入地触摸到女性内心的痛苦和无助,同时也感受到了她们在苦难中的坚韧和力量。

人们历来关注《越过云层的晴朗》中的人情人性之美,抑或是推崇她的温情叙事,或者是纯粹强调其独特的动物叙述视角。然而却很少提及到她作品中以动物叙事视角为主线而诉说的女性苦难独白。她的这部作品比之其他描绘女性苦难的作品,有其特别之处。

因此,本文将从动物视角叙事的角度出发,深入探讨《穿过云层的晴朗》中女性苦难的呈现方式和意义内涵。我们期待通过这种独特的解读方式,能够进一步揭示出作品所蕴含的深刻人文关怀和独特艺术魅力。

2. 童年经历赋予动物生命独特的价值意蕴

动物叙述视角的选择,与迟子建童年时期与动物的密切关系不无联系。在《穿过云层的晴朗》中,狗不仅是故事的叙述者,更是作者童年记忆的载体和情感的投射。通过狗的视角,我们不仅看到了女性的苦难,也看到了作者对苦难的独特理解和温情关怀。

迟子建,这位才华横溢的作家,出生于中国最北端的一个小村庄。她的童年并非在父母的呵护下与其他孩子一同嬉戏玩耍,而是在外祖母的家中与各种动植物共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这样的成长环境为她提供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生命体验,让她从小就与大自然结下了深厚的情感纽带。

“童年围绕着我的,除了那些可爱的植物,还有亲人和动物。”[2]这句话透露出迟子建对于自然生灵的深厚情感。将自然生灵当作朋友,是人类对其他物种生命的一种尊重与认同。这种观念在迟子建的童年生命体验中得到了深刻的体现,并构成了她独特的动物伦理观,也为她日后的文学创作提供了独特的视角和深邃的思考。她曾在多个场合提及自己与动物的深厚情感,这种情感不仅为她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灵感,也影响了她的叙事方式。

因而在她叙述女性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动物们不仅仅是作为背景或道具存在,而是有着自己情感和故事的主角。她通过动物的视角来揭示人类社会男女关系的种种弊端和问题,更能引发对于女性苦难的深思。

3. 动物叙述视角塑造情感的独特出口

“视角是指叙述者或人物与叙事文中的事件相对应的位置或状态,或者说,叙述者或人物从什么角度观察故事。”[3]视角关注的是“看”的问题,讨论的是“谁在看”、“看什么”的问题。不同的叙述视角决定了故事叙述者的权利范围和能力范围,决定了故事叙述者观察世界的眼光、讲话的方式。选择恰当合适的叙事视角,对于小说文本的陈述、思想内容的表达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从叙事学角度来分析,小说中的动物视角属于内聚焦型视角,在这种内聚焦视角中,叙述者只能凭借他的感官去看和听,只能接受到其它人物外部表现出来的信息,而关于人物内心世界的想法则无法获得,只能靠自己主观的猜测。

以动物的视角进行叙事能够克服、突破以人的视角的种种局限性,比如在狗的视角中,世界是如此简单和纯粹,单纯得只有黑白两色。这种单纯使得世间的美丑善恶映照在它们眼中时,会产生一种其他视角无法达到的真实感。因而作者将叙述的权力交给处于失语状态的动物,并赋予其一定的思想意识,来对待这复杂甚至有些罪恶的人类世界,在情感的诉说和抒发上会更具冲击性与震撼力。

4. 狗眼之中窥探女性的苦难处境

著名作家蒋子丹曾写过一本书叫《动物档案》,她通过记写几十只流浪狗的命运故事阐释了狗天生具有与他人友善接触的需要,似乎这种友善就是一种本能,就是一无所图的对你好,相比之下,人无疑是狡猾的、恶毒的、丑陋的,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人性的基本内涵与形态,那就是人类是以极端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为出发点的。而狗向来就被赋予“忠诚憨厚”的标签,通过狗的眼睛,以狗那样坦荡的心境、率真的行为和纯真的视角,去观察与叙述女性的苦难,似乎就显得更真实。

《穿过云层的晴朗》中,迟子建让一只大黄狗来担任叙述者,从狗的视角叙述金顶镇人们的苦难故事,似乎更具苦难的意味。

小说一共有七章,首尾两章是黄狗的现时生存状态,而二至六章是黄狗对过去生活的回忆。作品主要讲述的是一只黄狗因人类需求的变化而跟随过六个主人:丛林勘察员黄主人、孤独的勤杂工小哑巴、以伐木维生的金发和羊草、年复一年为陌生男人生孩子的梅主人、为他人做整容手术的文医生、开饭店的赵李红。

小说中的大黄狗虽然作为整个文本的叙述者,但仍遵循着身为动物所具备的生理特征:它的世界中只有黑色与白色,溜走时爱夹着尾巴。大黄狗的智力无法与人的智力相比,在穿梭于人类复杂世界的过程中,人类的有些话它能够听懂,对于一些隐晦的词语,它却不能理解,对人类表里不一的行为也不能理解。叙述者被尽可能的真实还原,为“文本的现实性和批判功能打上可靠的标记”[4]。由于叙述.者的弱智化所造成的情节推动和故事展开的断层,使得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会出现不解,造成读者理解上的空白与盲点。而正是由于叙述者不可靠叙述的进行,才让作品中女性的命运以及女性所遭受的苦难更加能够引起读者的关注。

在小说的第一章中,来福在青瓦酒馆回忆着自己的主人们,关于梅主人的回忆总是断断续续的,它说到,“梅主人活着就是生孩子,她生过的孩子,最后又都让人给抱走了。每次孩子被抱走的时候,梅主人都要哭上一夜”[5]。来福不懂人类的复杂情感,但它能感受到梅主人每次失去孩子后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在狗的简单世界里,忠诚与陪伴是最深沉的情感,而梅主人的遭遇无疑触动了来福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因此,在来福的叙述中,我们不难感受到它对梅主人深深的同情与思念。在之后的叙述中,叙述者大黄狗会时不时地提到梅主人,但更多的是对梅主人的思念,以及关于她去大烟坡找文医生的叙述。关于梅主人的点滴叙述,让读者好奇梅主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为什么她活着就是生孩子?正是通过来福这样纯粹的视角,我们得以更加真切地感受到梅主人作为女性所承受的苦难。在那个时代,女性往往被束缚在生育的角色中,她们的命运似乎注定要与孩子紧密相连。而梅主人的遭遇,无疑是这种苦难的一个缩影。她不仅要承受生育的痛苦,还要面对孩子被一次次夺走的无奈与绝望。

在小说第五章的叙述中,大黄狗来福作为梅主人生活的重要见证者,其视角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独特的观察女性苦难的切入点。

生孩子有什么不好?我不理解。只是梅主人生的孩子不被人抱走就好了[6]

来福无法理解梅主人为他人生育的深层次原因,只是忠实地反映了这一现象,从而引发了读者的认知空白和探究欲望。这种疑惑一直延续到第六章。进入第六章,随着文医生与小唱片对话的展开,梅主人的历史背景和心理动机逐渐被揭露。

梅主人在“文革”时期的遭遇和她对父亲的背叛行为,构成了她心理创伤和负罪感的重要来源。金顶镇的选择和“为他人生孩子”的谋生,则是她在寻求赎罪和生命意义的过程中才做出的艰难抉择。

梅主人之所以选择在金顶镇以“为他人生孩子”为生,是因为生孩子能够让她感觉到生命的存在。至此,读者心中的谜团才被解开。

大黄狗来福的叙述视角,虽然在逻辑性和连贯性上存在局限,却正是这种片段化、零碎化的呈现方式,让读者得以在拼凑信息的过程中,逐步深入梅主人的内心世界。这种延宕叙述手法不仅增强了小说的悬念和吸引力,更重要的是,它凸显了女性在历史和社会重压下所承受的苦难和挣扎。

通过狗的视角来展现女性的苦难,不仅提供了一种新颖的叙事策略,更在深层次上揭示了女性生存境遇的复杂性和多面性。梅主人的故事不仅仅是个案,而是众多女性在特定历史和社会背景下共同命运的缩影。来福作为一只狗,它的叙述具有客观性和中立性。它不会像人类那样带有主观偏见或情感色彩,而是忠实地记录自己所观察到的事实。这种客观性使得读者能够更加真实地感受到梅主人的苦难和挣扎,从而产生强烈的共鸣和同情。因而也更让我们更加关注这一群体,思考她们的处境和出路,从而引发对性别平等和社会正义的更广泛讨论。

来福,这条在故事中充当叙述者角色的狗,其独特的观察视角为我们揭示了金顶镇中女性的真实苦难。作为一个非人类的动物,来福不受限于人类社会的种种规则和偏见,它能够自由地穿梭于不同的场所,观察到人类在各种环境下的真实反应和行为。

在金顶镇,一个看似宁静却充满了复杂社会现象的小镇,来福,这只敏感的狗,成了无声的见证者。它的视角独特而又犀利,尤其是在洞察人类对女性的态度上。白厨子和陈兽医,这两位在金顶镇有些声望的男人,总是在酒馆的藤萝架下聚在一起,谈论着镇上的各种琐事。但他们的谈话中,时不时夹杂着对赵李红的嫉妒和诋毁。在赵李红面前,他们总是点头哈腰,但背后,却是另一番面孔。

我刚来酒馆的时候,曾经在藤萝架下听见白厨子和陈兽医议论过赵李红。白厨子说:“她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大的家业,我们这伙人还得给她打工,真是白活了!”陈兽医就说:“她跑南方这几年能干什么好勾当?她说是卖服装发了大财,谁信?准是当‘野鸡’去了!”白厨子说:“她一身的骨头,搂她睡觉还不得确着自己?”陈兽医说:“这你就不懂了,有喜欢胖的,也有喜欢瘦的,现在瘦女人吃香!”他们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副看不起人的表情。

白厨子和陈兽医在赵李红面前表现得恭恭敬敬,背后却对她嗤之以鼻,认为她的成功来自于不正当的手段。这种男权社会的双重标准和对女性的歧视,在来福的眼中被无情地揭露出来。在强势的男权社会之下,男性根本不允许女性比他们优秀,而对于优于男性的女性,他们就总是诋毁女性、讥讽女性。他们的话,来福都听在耳里。它不懂人类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双重标准,为什么女性就不能像男性一样成功,为什么优秀的女性总是要受到这样的诋毁。

在金顶镇这个小小的地方,来福,这只平时被人们忽视的狗,却用其独特的视角,揭示出了女性所经历的深重苦难。它的耳朵常常捕捉到那些被人们忽视或故意掩盖的声音,它的心,也因此而更加敏感。梅主人曾无意中向来福透露了小唱片的遭遇:

“强奸”这个词我在大黑山就知道了,当时我戏耍了李四指家的花,李四指的老婆找我的女主人羊草算账时,又又声声说我强好了阿花。这么说来,小唱片十三岁时让体育老师给戏耍了。十三岁有多大?我想象不出来。我和阿花耍了,别的狗还会去找阿花。可是人却不一样了,小唱片让人耍了,她就只好找个瘸子了。

在听到“强奸”这个词时,来福虽然并不完全明白其中的含义,但它能从梅主人的语气和表情中,感受到这个词背后所隐藏的沉重和痛苦。

“十三岁有多大?”来福在心里默默地想。对于它来说,十三岁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但它知道,那是一个孩子,一个还未来得及绽放的花朵。然而,这朵花朵却因为某个体育老师的兽行,而早早地凋零了。

来福无法理解人类的复杂情感和行为,但它知道,小唱片所经历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这种痛苦不仅来自于身体的伤害,更来自于心灵的创伤。因为这段经历,小唱片在成长的道路上遭受了无数的排斥和歧视。她原本可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快乐地成长,但这一切,都被那个体育老师所摧毁。长大后的小唱片,最终只能无奈地选择一个瘸子作为伴侣。这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社会的压力和歧视。她的选择,是无奈,是妥协,是对命运的屈服。

来福虽然只是一只狗,但它能感受到小唱片的痛苦和无奈。它的心,也为之而痛。它想告诉所有人,女性不是弱者,她们也有自己的尊严和权利。她们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不应该被男性所伤害和歧视。

来福的叙述视角,让读者更加深入地了解了小唱片的苦难。它的同情和揭示,让人们看到了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和困境。来福虽然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但它通过自己的行动和视角,为女性发声,为女性争取应有的权利和尊重。在金顶镇这个小小的社区里,来福成了女性苦难的见证者和揭示者。它的存在,让人们无法再忽视女性的苦难和困境。它的视角,成了一把锐利的剑,刺破了男权社会的虚伪面纱,让人们看到了真实的、残酷的现实。

5. 结语

狗的视角之所以能够有效地展现女性的苦难,一方面是因为狗作为动物,其观察不受人类社会的规则和偏见影响,能够更真实地反映出女性的生存状态;另一方面,狗与人类的亲密关系使得它能够接触到人类内心的深处,了解到那些被隐藏和掩盖的苦难。来福的视角成为了一面镜子,让我们看到了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和权益问题,以及社会对待女性的不公和偏见。这种揭示和反思是推动社会进步和发展的重要力量。

参考文献

[1] 戴锦华. 极地之女——迟子建《格里格海的细雨黄昏》[M]. 江苏: 江苏文艺出版社, 2003: 304.
[2] 迟子建. 年画与蟋蟀: 迟子建散文[M]. 杭州: 浙江文艺出版社, 2014: 155.
[3] 胡亚敏. 叙事学[M]. 武汉: 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4. 19.
[4] 李倩. 论迟子建长篇小说的写作艺术[D]: [硕士学位论文]. 长沙: 湖南师范大学, 2016: 68.
[5] 迟子建. 越过云层的晴朗[M]. 上海: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03: 11.
[6] 吴义勤. 狗道与人道——论迟子建长篇小说《穿过云层的晴朗》[J]. 当代作家评论, 2004(3): 98-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