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学翻译中的忠实与创造——以《德伯家的苔丝》张谷若译本为例
Loyalty and Creativity in Literary Translation—Taking Zhang Guruo’s Translation of Tess of the DUrbervilles as an Example
DOI: 10.12677/ml.2024.126434, PDF, HTML, XML, 下载: 32  浏览: 83 
作者: 王昱雯:曲阜师范大学翻译学院,山东 日照
关键词: 创造性忠实张谷若翻译的艺术性Creative Faithfulness Zhang Guruo The Art of Translation
摘要: 翻译的过程是一种选择的过程,特别是在文学翻译领域,一方面“忠实”是评判译文质量的基本原则之一,另一方面在翻译过程中由于译者主体性的发挥和将原作代入新的文化背景下,不免产生新的创造性成果,有时还会出现“创造性叛逆”的情况,多年来学术界就翻译时应选择“忠实”还是“创造”展开讨论。然而,“忠实”与“创造”并不相悖,恰当的“创造性”发挥往往对提升译文的忠实度和质量有着关键作用。此要点在《德伯家的苔丝》张谷若译本中有深刻体现,以此为切入点深入剖析忠实性与灵活创造性结合的翻译艺术。
Abstract: The process of translation is a selection process, especially in the field of literary translation. On the one hand, “faithfulness” serves as one of the basic principles for judging the quality of translation. On the other hand, translators always create new achievements due to their subjectivity and the new cultural background,and sometimes “creative treason” also occurs. For many years, academics have been discussing about whether to choose “faithfulness” or “creativity” in translation. However, “faithfulness” and “creativity” are not contrary to each other. Instead, an appropriate level of “creativity” often plays an imperative role in enhancing the fidelity and quality of translations. This point is deeply reflected in the translation of Tess of the DUrbervilles by Zhang Guruo, which can be a starting point for an in-depth analysis of the art of translation that combines fidelity with creativity.
文章引用:王昱雯. 论文学翻译中的忠实与创造——以《德伯家的苔丝》张谷若译本为例[J]. 现代语言学, 2024, 12(6): 59-64. https://doi.org/10.12677/ml.2024.126434

1. 引言

文学翻译是语言文字艺术的再现[1],长期以来“忠实”“信”“意美”被视为评判文学译本质量的重要标准,翻译家张培基先生更是将翻译定义为:“翻译是运用一种语言把另一种语言所表达的思维内容准确完整地重新表达出来的语言活动。”尽管从翻译的本质出发,翻译就是传递信息的过程,因此译者必须将准确传达原文内容作为一切翻译活动的首要原则。但在文学翻译中,源语与译入语间由于文化差异引起的文化和语义上的缺失,及译者主观能动性的发挥,不免产生看似不同于原文的“创造”。然而,这种“创造”并不是对原文的完全叛离,而是译者为了更准确贴合地传达出原文之意旨所采取的灵活策略。法国社会学家埃斯皮尔(Robert Escarpit)最早提出“创造性叛逆”(Creative Treason)的翻译思想(1987),并称其不仅延长了作品的生命,更是赋予其第二次生命。许渊冲先生基于大量的文学翻译实践,提出“翻译是艺术”的观点并倡导用再创的文学翻译法,他早在“文学翻译等于创作”一文中就充分肯定了翻译活动的开拓性和创造性。曹明伦在翻译《拜伦与查沃斯小姐》时也基于忠实的选择标准[2],依据语境、拣词择字、选择措辞,进行适当的创造以还原原语境中的诗意和懵懂美好感情。译者进行翻译创造时应把握适当的“度”,以起到最大限度地贴合原文语境,与忠实相辅相成的作用,故此处的创造不是偏离原文的,忠实也不是指对原文本字对字的翻译,而是一种“创造性的忠实”。

中国当代翻译家张谷若先生被誉为“哈代专家”,在翻译英国文学大师托马斯·哈代作品上颇有建树,其《德伯家的苔丝》译本忠实精雅、注释详尽、独具匠心,多年来享有盛誉,其中的“创造性忠实”翻译思想值得我们研究和学习。

2. 张谷若翻译思想:科学性与艺术性结合

张谷若先生曾提出:“翻译为科学亦为艺术,有法亦无法,或有规律可循?一言以蔽之,为科学亦为艺术,为艺术亦为科学。”([3],序,i-ii)即翻译具有科学性兼艺术性。一方面,在翻译实践中注入科学精神,全面理解、严格考证、详尽注解、严谨措辞,是生成文学译本的基本要求;另一方面,尽管译法有规律可循,但想要达到更高水平和境界的翻译则要做到“有法亦无法”,即审时度势、依据具体情境进行艺术再创作,充分发挥译者主体性,灵活地发挥创造性针对“地道的原文”做出“地道的译文”[4],这正是译文艺术性所在,也是张谷若翻译思想的精髓所在。这一翻译思想与傅雷“代入原作者的灵魂去写作”的翻译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傅雷先生曾明确对译文艺术性的要求,追求“神似”,其“似”在艺术性上达成:“我尽量尝试译得忠于原文,而又不失艺术性,务使译文看来似中文创作。”[5]老一辈翻译家们对翻译的共同追求体现了吃透原文后贴合具体语境发挥创造性,以此为地道忠实的译文服务的翻译标准。既不脱离原文,又能出于自身对原文的深入透彻理解将原文如“金蝉脱壳”般植入译入语语境内,在细微之处加以巧妙处理、以译入语读者可品味到的方式保证译作之“地道”的忠实,却实际上也将创造性元素融入了其中。

3. 以“忠实”促贴合,以“创造”促地道

1980年张先生在《翻译的通讯》上发表《地道的原文,地道的译文》文章,指出译者进行翻译工作时切不可逐字死译,要根据不同语言的特征进行变动,以翻译出原作者期待中读者读到的效果。此点在他翻译的《德伯家的苔丝》一书中有广泛体现。

3.1. 句式结构与逻辑顺序

由于英文多长句,句子重心多在前;而中文喜小句流水,在叙事重点前多做铺垫,重心在后,因此句法上的中英差异决定了翻译时应进行适当调整。在《苔丝》原文中作者运用大量长句,经常由几句话组成篇幅巨大的一个自然段,故张先生在翻译时灵活进行断句、调整重心、变换语序,使“地道的英文”转换为“地道的汉语”,更加符合汉语的表达习惯,便于中文读者的阅读与理解。

3.2. 古朴雅致的语言风格

张先生翻译的语言为古朴雅致,引经据典,透露着中国传统语言文字之美和意蕴,大量四字结构和叠词的使用,使译本结构整齐、音韵和谐,读来生动流畅,为原著增添了古风雅韵的中华元素,倍添含蓄美感。如在描写乡间集会时对少女们外貌的刻画中:

例1:原文:The young girls formed, indeed, the majority of the band, and their heads of luxuriant hair reflected in the sunshine every tone of gold, and black, and brown. Some had beautiful eyes, others a beautiful nose, others a beautiful mouth and figure: few, if any, had all.

译文:实在说起来,会员里面,还是年轻姑娘占大多数。她们满头蓬松的云鬟,在日光下,掩映出各式各样的金色、黑色和褐色。她们里面,有的美目流盼,有的鼻准端正,有的樱唇巧笑,有的身材苗条;但是兼备众美的,固然不能说没有,却少得很。

将“luxuriant hair”译为“云鬟”这一颇有古风雅韵的词语,委婉含蓄地刻画出少女们乌黑秀美、茂密鲜亮的头发;“掩映”一词也道出雅致之美;其后,将原文中简单重复的形容词“beautiful”译为“美目流连”“鼻准端庄”“樱唇巧笑”等精妙优美的四字词语生动地还原了细节,而赋予英语文字以中国古风古韵的典雅特色,又是一种创造性地突破,使得美丽清秀的乡间少女肖像跃然纸上,颇有艺术感染力和诗意之美,充分传达出了原作者想要描绘的少女之灵动,因此这一创造是基于忠实于原文,又是对取得“忠实”效果的关键。

再如在1984年人民出版社第二版修订版本中,他将原著中每一期的标题(Phase)译为逻辑递进的四字成语,凄美之感油然而生,层次与发展顺序明晰:

例2:原文:The Maiden, Maiden No More, The Rally, The Consequence, The Woman Pays, The Convert, Fulfilment.

译文:白璧无瑕;陷淖沾泥;旗鼓重整;兰因絮果;痴心女子;冤家路狭;功成愿满。

这样颇具文采的创造性翻译饱含中国传统文化色彩,以一波三折之文笔展现了主人公苔丝的命途多舛,揭露了当时社会之险恶,将原文中平淡的英文词语展现出的递进历程表现的波澜壮阔,以中文别具的凄悲之美博得读者共情,意味悠长。

3.3. “方言对译”的创造性忠实

张谷若先生在翻译中倡导“以雅译雅,以俗译俗”,因此在翻译《苔丝》原著时采取了“方言对译”的策略。读者阅读异国文学作品时,很大程度上是想感受其“风土人情”,“方言对译”可实现这一目的。原著中设定的故事背景为英国西南部乡村的威塞克斯,为贴合这一背景、符合人物形象,哈代在创作时采用了大量的威塞克斯方言土语。如“call’ee”“thee”“told’ee”“D’ye”等,都不是标准的英语,而是用鉴于人物身份而采用的地方土语,其中承载着英国乡土文化特色和价值,若在翻译时忽略此点,只是用标准普通话进行翻译,则不外乎会在外来文化引进时丧失其原有的重要文化价值,那么文化传播的意义也就大打折扣了。而张谷若先生充分考虑到了这一点,在《苔丝》的第一版中文译本中采用了山东方言进行对译,一方面是考虑到原著方言与山东方言的旁流音、卷舌音的多处相似性[6];另一方面意在生动准确地还原出原著中所刻画的人物形象特点、让读者感受到其文学语言魅力。以下列举几列进行赏析:

例3:原文:“Well, I’m glad you’ve come,” her mother said, as soon as the last note had passed out of her. “I want to go and fetch your father; but what’s more’n that, I want to tell ‘ee what have happened. Y’ll be fess enough, my poppet, when th’st know!”

译文:“你回来啦,好极啦,”她母亲刚唱完了最后一个字,就说,“俺这儿正想要去把你爹找回来呢;不过,不光是这个,俺还要告诉你刚刚抖搂出来的一档子事儿呢。俺的宝贝儿,你听了一定要美坏了!”

苔丝的母亲德伯太太是乡下的家庭主妇,说惯了土话,因而将她的自称翻译成“俺”,口头语译成“抖搂出来”“一档子事”“俺宝贝儿”“美坏了”,贴合人物身份,一个辛劳的农村妇女形象跃然纸上。

例4:原文:“Tis thoughted that great things may come o’t. No doubt a mampus of volk of our own rank will be down here in their carriages as soon as ‘tis known.”

译文:“人家都估量着,这档子事儿能带来很大的好处。先不用说别的,这个话只要一传出去,跟着就一准有一大起子跟咱们一样的贵人,坐着大马车,上这儿来拜望咱们啦。”

这段语言描写是发生在德伯太太得知他们一家可能是武士世家德伯的后代、与有钱人家攀上亲后,“一准”“一大起子”“大马车”等一系列的方言描写传神地表现了她的欣喜雀跃,似抓住“救命稻草”般迫切想要改变家庭贫穷现状的心情,侧面反映出长期经历的贫穷困苦生活给苔丝一家带来的痛苦无奈,也展现出了她头脑简单、爱慕虚荣的人物形象。

而苔丝受过教育(原文中指出是由一位伦敦毕业的女教师教导),因此她在家的语言是方言土语,在外与有身份的人交流时则将较为标准的英语。在翻译时,张谷若先生也对此进行了明确区分,体现了译者严谨的态度。

例5:原文:“Had it anything to do with father’s making such a mommet of himself in thik carriage this afternoon? Why did ‘er? I felt inclined to sink into the ground with shame!”

译文:“今儿过晌儿,俺看见俺爹坐在大马车里,出那样的洋相,他那是怎么啦?是不是叫这档子事折腾的?那阵儿把俺臊得,恨不得有个地缝儿钻进去!”

这一段苔丝与母亲的对话描写颇具方言特色,生动形象,“出洋相”“这档子事折腾”“臊得”,尤其是“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这一句,淋漓尽致地将原文中苔丝对父亲虚伪夸张行为的气愤厌恶情绪传达了出来。

而在苔丝与亚雷德伯的初期对话中,苔丝的用语与上段对话所展示的风格就有着明显区别。

例6:原文:“And so mother said we ought to make ourselves be known to you — as we’ve lost our horse by a bad accident.”

译文:“所以我母亲说,我们应该来告诉你——因为新近我们家遭到了一场灾难,把匹马的命要了。”

此处苔丝的自称已是“我”,而不再采用“俺”的土语译法。

张谷若的《苔丝》译本经过多次修订,经历了山东方言译本、普通话译本到北方方言译本的转变,体现了老一辈翻译家精益求精的学术精神。但无论如何改变,这部译作中的方言译法无疑是一种创造性的忠实。方言译法不仅使还原了原文语境、使译文读来更加亲切,幽默的方言也增添了文学趣味性,造就了此“忠实地道”的译文,异国读者得以与原语读者产生情感共鸣。这不仅仅是字句的忠实,更是人物形象塑造、情节发展、细节及深层主旨意蕴的忠实,读者能直观地感受到苔丝最初的天真烂漫、周围人的虚伪狡诈、社会环境的险恶复杂…;而这种忠实正是由用一种新的方言替代原有方言的译法所创造的。此“创造性忠实”保留了原语的深层文化意蕴,在很大程度上还原出原作者意图传达给读者的阅读感受,取得与原语读者相似的阅读效果。尽管这不是一种“一等一”式的完全相同的替换,却灵活巧妙地将原著的“灵魂”尽可能地还原在异域读者眼前,并在译作中融入中国元素,产生新的奇妙效果,因此该译作在文化传播过程中实现了文化增值,成为文学翻译史上的一颗闪亮明珠。

尽管“方言对译”仍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如给中文读者留下刻板印象,认为英国威塞克斯的风土人情等同于山东地区、将苔丝的形象代入典型的山东女性形象等。时至今日,文学翻译届仍存在对这类问题的争议和探讨。但笔者认为此类译法已是斟酌良久后的最佳结果,将原文风格、内容尽可能“原汁原味”地呈现在读者眼前。

4. 《苔丝》译本的社会影响

《苔丝》原著的时代背景是19世纪后半期,由于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入侵,偏远落后地区传统的小农经济瓦解,因此加剧了广大农民的贫困,不得不任由时代摧残;现代社会的价值观把人打击得支离破碎。而书中苔丝面对命运不公不屈不挠地精神,面对虚伪狡诈仍坚持本心的纯洁,引发时代热潮。体现了哈代对资本主义腐朽黑暗制度的深刻批判和对底层劳动人民的同情。上世纪30年代,《苔丝》中译本首次出现时也在中国引发强烈关注,张谷若译本取得了中国读者的认可,启发中国先进有识之士奋起反抗社会腐朽、面对压迫不卑不亢、不屈不挠。

这一深刻地社会影响进一步扩大了文化传播的意义,在英国和中国社会所取得的相似社会效应和影响,更是对张谷若译本“地道”还原原作内涵的充分肯定,实现了这一文学作品的文化增值。

5. 结语

文学翻译中的忠实与创造并不相悖,其综合应用的产物“创造性忠实”更是在文化传播过程中跨越障碍,协调由于文化背景差异造成的不和谐现象。忠实是评判译文质量的关键;而“翻译是生产,而非复制”[7],适当的创造不可避免,也是促进译文“地道”的重要一环。“创造性忠实”为我们带来优秀的异域文学作品,生动还原其语言风貌、实现文化增值,为后世文学翻译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与启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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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汪洋, 郭新颖. 方言对译中的文化增值——以《德伯家的苔丝》张谷若译本为例[C]. 外语教育与翻译发展创新研究(14), 成都: 四川西部文献编译研究中心, 2023: 248-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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