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民族文学是国家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文学翻译是各国文化间的直接交流。在文学翻译过程中，译者需要选择合适的翻译策略，才能传达文学作品所隐含的民族文化信息。鲁迅是最早被译介到俄罗斯的中国现代文学家之一，其小说被全部译成俄语并多次出版发行。本文在韦努蒂归化异化翻译理论的指导下，以《孔乙己》А.А. Штукина俄译本为研究对象，分析译者翻译策略的倾向。
2. 韦努蒂归化、异化翻译理论
德国翻译家施莱尔马赫在《论翻译的不同方法》中提出：“译者要么尽量不打扰原文作者，让读者靠近作者；要么尽量不打扰读者，让作者靠近读者”。后来，韦努蒂将这两种翻译方法重新阐释为归化异化翻译理论。让读者靠近作者即异化，在翻译过程中保留原文的文化特色，具有异国情调，这种翻译方式有利于传递原文文化；让作者靠近读者即归化，指译文流畅通顺，行文用词贴合读者的阅读习惯，把目的语读者对外国文化的陌生感降低到最低程度 [1] 。
韦努蒂认为，归化翻译是“用暴力置换外国文本的语言及文化差异，给目的语读者提供一种可读性强的文本”，归化翻译要求译者必须透明、流畅、隐形，将译文的异质性成分最小化。异化翻译即“采用目标语文化中主导价值观所排斥的方法翻译所选择的外语文本，旨在限制归化翻译所带来的‘翻译的种族中心主义的暴力’，在生成目的语文本时，通过保留原文中某些异国情调的东西，故意打破目的语读者习惯的语言和文化规范”。归化和异化翻译理论，在翻译技术层面上看是语言的选择问题，从文化和意识形态来看，两种不同翻译策略的选择，体现了译者的伦理道德和文化身份认同。归化与异化是连续统一体，并不是对立的，这与译者的伦理选择相关，都是为了扩大目标语文化的范畴。
《孔乙己》《Кун И-цзы》是我国近代文学巨匠鲁迅所著的短篇白话小说，该作品编录在《呐喊》中。作者对深受封建思想和科举制度毒害的孔乙己进行了描写，具有强烈的反封建意义。《孔乙己》这篇小说篇幅不长，但是涉及我国封建社会转向解放的思想变化，融入了许多具有当时传统文化特色的语言表达，这也构成了该作品的一大特色。
3. 归化、异化在《孔乙己》俄译本中的应用
例1
原文：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铜钱，买一碗酒，
译文：Рабочие, в полдень и подвечер, закончив работу, каждый раз тратили четыре мелких медных монетки и покупали чашку вина,
原文中的铜钱指我国秦汉以后的各类方孔圆钱，中国的铜钱各式各样，铜钱的使用一直延续至新中国成立前，“四文铜钱”这里采取归化翻译方法，在古罗斯也流行使用铜币、银币、金币，这里用мелкая медная монетка可以认为是采取归化翻译法使读者能够了解到故事发生的大概时期，俄文读者读起来能联想到本国的真实存在的铜币，更有亲切感。
例2
原文：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买一碟盐煮笋，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
译文：Если же можно было позволить себе истратить еще одну монетку, на нее покупалась чашка вареных побегов бамбука с солью или анисом на закуску,
“盐煮笋”、“茴香豆”这里采取异化翻译方法。中国人的酒文化源远流长，酒桌上有很多讲究，不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习俗，就连下酒菜也有所不同，南方多为盐煮笋、茴香豆，北方多为花生米。俄罗斯同样也是酒文化丰富，也有蕴含自己民族特色的下酒菜，比如鱼子酱、酸黄瓜等，如果用俄罗斯的下酒菜代替文中的“盐煮笋”和“茴香豆”，俄语读者读起来会更顺畅易懂，但是译文中直接使用两种菜名的翻译，目的是使读者想要去了解中国的饮食文化 [2] 。
例3
原文：但这些顾客，多是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长衫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译文：Но все эти покупатели, большей частью, относились к разряду простолюдинов, одетых в короткое платье, и обычно не имели таких больших денег. Только, одетые в длинные халаты, заходили за перегородку, рассаживались, требовали вина и еды и угощались не спеша.
“短衣帮”、“穿长衫的”这里采取异化的翻译方法。自古以来我国服饰多为袍、衫、裙，古代社会中上层人物多穿长款，即长袍长衫，一方面这些人不用从事体力劳动，另一方面长衫象征着地位较高；而劳动人民穿的衣服一般都比较简单，主要是方便劳作。故“短衣帮”指地位低下的劳动人民；而“穿长衫的”指地位较高的富有的人 [3] 。原文采取了对比的手法描写这两种不同阶层的人的形象，译文中为体现这一特点采取异化的翻译方法，同时增加词语“простолюдин”、“те, кто побогаче”对“短衣帮”、“穿长衫的”进行简单解释，这样做读者既不会摸不着头脑，也会对“富人穷人”与“长衣短衣”之间的关系产生兴趣。同时，译者保留了原文的对比手法，译文也采取对照的手法，语句更加规整。
例4
原文：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
译文：Говоря с другими, он пересыпал речь классическими оборотами, наполовину непонятными для окружающих.
我国古代的正统文体是文言文，“之乎者也”原是为文言文中常用的四个语助词，使用“之乎者也”是古代读书人应具备的基本能力；白话文是指“汉语书面语”的一种，起初只用于通俗文学作品，到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以后，才在全社会上普遍应用的。五四运动后白话文占据主流文体的地位，文言文失去正统地位，“之乎者也”这类词语在白话文中不再是重要的词类，自此以后使用这类词语用来讥讽读书人只知道咬文嚼字，或说话半文不白、过于文绉绉 [4] 。译文中用классический речь指古典的语言，采取了归化的翻译方法。一方面在俄语中古罗斯语与现代俄语标准语的差别并没有文言文与现代汉语的差别大，在俄语中没有对等的表达方法，这里如果直接用“之乎者也”四个字的音译会让读者产生迷惑，在文章中没有连贯流畅的感觉。
例5
原文：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
译文：Так как фамилия его была Кун, то для его прозвища выбрали последние слова из наполовину непонятной надписи на красной бумаге, состоявшей из слов: “Верховный, Великий, Человек, Кун, И-цзи...”. [При начальном обучении в школах старого типа первые уроки правописания начинались с простейших по начертанию иероглифов, вроде вышеприведенных. Слова “и” и “цзи” означают собою циклические знаки.] и окликали его: “Кун И-цзи”.
“描红纸”是旧时儿童们刚学写毛笔字时，在老师写好或直接买来的红色纸上再蒙上一层纸，然后用黑墨描摹，学习写字，叫作描红，红色的供儿童临摹的纸即是描红纸，这描红纸上写好的字就有“上大人孔乙己”等。译文中采用异化翻译的方法，直接翻译为书面意思“красная бумага，红纸”，在俄语中有这样一个单词“пропись，字帖”，但作者采用“красная бумага”这样的异化翻译，体现我国特有的“描红”这一文化。
用于描红的字一般有二十五个，“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尔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矣”，这几个字除了“尔(繁体为，爾)”、“礼(繁体为，禮)”笔画复杂外，其它的都很简单易写，就像现在的孩子们初学“山石土田日月水火人口刀手”一样，为学习写字打基础。这些字还有个说法，即表示的是对孔夫子的崇敬，说孔夫子教书育人，门下弟子三千，有七十二位圣贤，这些孩子要好好学习仁义礼节。文中写道“上大人孔乙己”，译者翻译时，前三个字采取了归化的翻译方法，后三个字采取了音译的翻译方法，作者认为这里应该都选择音译的翻译方法会更加好，主人公的名字是采取的意译，而他的名字就是这其中的三个字，因此在作者看来，这六个字应使用一致的翻译方法。
例6
原文：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者乎”之类，
译文：Дальше следовали трудно понятные слова, что-нибудь вроде “Благородный муж тверд в бедности” и какой-нибудь классический оборот,
“君子固穷”出自先秦·孔子弟子及再传弟子《论语·卫灵公》：“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这后半句的意思是：君子在困窘时还能固守正道，小人在困窘时就会胡作非为。后引申出成语“君子固穷”，指人要经得住各种诱惑和考验，以坚强的定力，不为物所累，不为名所感，不为利所动，在任何时候都能够有“坚守”的精神。译者采取了异化翻译的方法译为：“Благородный муж тверд в бедности”。孔夫子关于“君子”的表达引起了世界各国的研究，俄罗斯也不例外，有许多俄罗斯汉学家都对孔夫子的表达进行了研究，“Благородный муж”也是其中的一种翻译方法 [5] 。
例7
原文：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读过书，但终于没有进学，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
译文：Я слышал, как люди за его спиной говорили, что Кун И-цзи раньше изучал книги, но в конце концов в ученьи он не подвинулся, да к тому же не умеет зарабатывать на жизнь: чем дальше, тем он делается беднее и дойдет и до нищенства.
“读书”在汉语中有两个意思，一个是指阅读书籍、或朗读书本的内容；另指上学，正式地学习一个科目课程，原文中是指上学。译者这里采用的是异化的翻译方法“изучать книги”。
自科举制度创立以来在我国延续了一千多年，通过读书考取功名的思想已经深入人心。中国科举制度是中国独特的历史国情现象下的产物，通过考试层层选拔筛选不同水平的人才，文中的“进学”指的是童生参加由学政主持的院考，考取至列名府、县学籍，进学之后也就成了秀才。译者在这里采取了归化的翻译方法，将“没有进学”翻译为“в ученьи он не подвинулся”，在学习中没取得什么成就。科举制度由于不能适应当时社会的重大变革，于1905年被废除，自此以后，“秀才”、“举人”、“进士”等词汇很少运用在当前的考试中，国人可能也不清楚“进学”是科举制度的哪个阶段，因此这里采用归化翻译法能让读者更容易理解孔乙己虽然读过书，但是文化水平并不高这一事实。
例8
原文：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译文：иногда, когда у него не бывало наличных денег, его записывали, правда, на короткое время, на доску должников, но не проходило и месяца, как он аккуратно расплачивался, и имя Кун И-цзи стиралось с доски.
“粉板”译为“доска должников”这里采取的是异化的翻译方法。早些年间在小店里会悬挂一个小黑板，若是有人没有现钱结账就会把该人的名字和账目用粉笔记在小黑板上，等他下次将钱还上时就从黑板上把他的名字和账目从黑板上擦去。“стираться”这个动词的意思是“使模糊，擦去、抹去”，这里很符合原文中“拭去”的意思，也体现出“粉板”的材质。由于用小黑板记账是中国当时的特色，这里作者将“粉板”译为“доска должников”对其进行了解释，阐释了它的功能，有利于读者理解“粉板”的作用。
例9
原文：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
译文：Они продолжали: “Как это ты не выудил и половины ученой степени?”
明清时期的科举考试分为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和廷试共五个等级。通过院试就可以被称为秀才，乡试高中的则被称为举人，举人参加会试合格后成为贡士，殿试合格后为进士，殿试后再进行廷试，由皇帝直接考察。“秀才”即在科举考试中达到的第一个等级，这里众人嘲讽孔乙己连科举考试的第一级也没有通过，译文采取的是归化的翻译方法，翻译为“невыудил и половины ученой степени”，“没有获得半个学位”虽然表达的都是孔乙己没有获得任何学位头衔的意思，但是译文没有表达出原文众人对孔乙己的嘲讽与怀疑的程度 [6] 。
例10
原文：“茴香豆的茴字，怎样写的？”……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草头底下一个来回的回字么？”
译文：“Как пишется знак аниса из словосочетания” бобы с анисом? …я лениво ответил: “Кто тебя просит учить? Разве это не будет писаться со знаком травы наверху?”
汉语是表意文字，由各种偏旁部首组成，书写汉字时，笔画的走向和出现的先后次序，即“笔顺”，是比较固定的。俄语是字母文字。两种语言在书写上差别较大，这里译者采取了异化的翻译方法，体现汉字文化，但是译文中的“писаться со знаком травы наверху”会让不懂汉字的目的语读者感到迷惑。作者认为，这里部首和偏旁在俄语里没有完全对等的代表，可以采取归化法，把汉字的书写翻译为俄语的拼写。
4. 总结
由以上翻译举例分析可知，本文主要采取了韦努蒂的归化翻译法和异化翻译法两种翻译策略。韦努蒂的归化异化翻译策略对翻译在政治层面的影响作出了阐释，若巧妙应用归化异化翻译策略是文化输出；若应用不当则成了文化入侵、文化霸权主义 [7] 。在翻译实践中，两种翻译方法一定是共存的，两种策略相辅相成、各有所长，在实际运用中应该取长补短，巧妙地运用归化异化翻译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