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身份在我们的人际交往中有很大的影响,它影响着我们对话的态度、用词,包括对话内容等方面。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在社会交际过程中实际上是有多元身份的,其交际互动的过程也是动态建构身份的过程,在实际的言语交际中,不同的场合我们会试图建构自己的不同身份,但该身份能否得到承认,或者说身份建构是否成功,在不同的语境中会有不同的情况。本文将利用会话分析方法,以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心即BCC语料库中的对话为语料,探究不同语境下交际参与者在社会身份建构中的主导权问题。
2. 理论背景
在探讨身份建构的主导权问题之前,需要明确身份这一概念。“身份”指在文化语境中人们对于个人经历和社会地位的阐释和建构。“社会身份”指某人所属的社会群体的成员身份,而这一身份对于该成员来说在情感上和价值观上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1] 。
人在社会群体中是有多重身份的,但在交际过程中,不是所有的身份特征在当下的交际过程中都会呈现,也就是说是当前的会话触发了相应的身份。对于人的身份确立有两种观点,一种是本质主义观,认为身份是人固有的、事先确定的、始终不变的。这种观点忽略了人处在动态的社会关系中,不同的社会关系会有不同的社会身份。一种是建构主义观,认为身份是社会构体,是通过言语互动的动态过程建构的 [2] 。这种观点充分考虑了言谈交际过程中参与者的不同社会身份,更凸显了对交际动态性的关注。受民俗方法学思想的影响,会话分析认为身份是交际双方在言谈互动中通过话轮设计建构、协商和发展变化的,身份建构往往辅助社会行为的完成。只有当交际者通过话轮设计把某种身份调动出来,并对会话的发展产生影响时,身份才被纳入研究的视野。
运用会话分析的方法对身份进行研究,目的是解释人们如何通过选择不同的会话常规来建构特定的身份,包括日常会话中具体社会身份的建构,会话分析的方法可以解释身份的动态性,展示交际者在交际中如何建构、改变、维持、协商身份。“根据交际过程中身份的呈现情况,身份可以分为话语身份、情境身份与可迁移身份。话语身份是完整的言谈应对组织结构的构成部分,在言语交际过程中,交际参与者在动态展开的言谈互动中会根据自己和对方执行的行为获得自己当前的话语身份;情境身份是具体的交际实践触发的身份,这种身份在交际事件中相对稳定;性别、种族、年龄等特征展示的身份被称作可迁移身份,因为这些身份是交际者的物理或文化特征,当可迁移身份和当前交际任务有关,并对当前会话序列产生影响时,它同时就成了情境身份” [3] 。在这个概念中,我们可以看到话语的组织方式对于身份的建构有很大的影响,说明了身份是在交际过程中由交际参与者共同组织建构起来的,即联合共构交际模式。
Arundale提出的联合共构交际模式“将互动看作是话语序列的互动成果,主要回答在日常会话中参与者如何实现意义和行为” [4] ,该交际模式强调会话的序列性是由交际参与者话语的相邻布局形成的,即身份是交际参与者在协同互动中联合共构的结果。谁在这个共构过程中更有主导权,是本文主要探讨的问题。
3. 身份建构的主导权问题
在交际过程中,人们的身份一般通过指示性符号来建构,一种是简单的语言结构,包括人称代词、言语行为、互动结构以及语码选择;一种是复杂的语言结构,包括“立场、语体或风格、叙事” [5] 。只要人们处在交际过程中,就有彼此身份的建构过程,但为了更好地判断交际参与者在身份建构中的主导权以及对语料做出判断,本文选用了对身份进行显性建构的语料,以机构名称为条件进行了语料筛选 [6] (以机构名称为条件是仅选用社会工作或学习单位为身份背景,来考察交际双方对彼此的身份认可度)。
本文选用了BCC语料库中的对话语料、豆瓣对话语料库,以机构名称为索引,其中BCC语料库中可下载的语料有10,000条,经人工处理发现,并非所有含机构名称的对话都涉及该社会身份的建构,因而需要人工进行语义筛查,获取涉及交际过程中学习与工作身份建构的语料共81条。通过对语料的分析发现,发话人率先使用的句类对整个会话过程中双方身份建构的最先确认权和主导权有很大的影响。
1、陈述句下的身份建构
在搜集的语料中共有42个陈述句,这些陈述句多是涉及自身所处环境以及状态的描述,如:
(1) A:“西南交大”
B:“什么专业?”
A:“车辆工程”
B:“湖南大学的汽车好像也不错?”
A:“我是机车车辆方向的”(来源于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心,2016年)
(2) A:“女生外卖员,还从没见过,太厉害了”
B:“我就是一个美团专送的骑手,在河南郑州高新区进行配送。整个站点有三位女生。只有我年龄最小,才23。现在是北京时间两点二十四,我现在是夜班,两点整个平台才会关,我们也在回家的路上。”
A:“还有夜班?女生夜晚送外卖可能不安全,可以调到白班吗”
B:“这个没办法调,我们都是分组的,有早餐班,有夜宵班,干了半年了”(来源于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心,2016年)
(3) A:“我就要去上学了”
B:“哪个学校?”
A:“上云南大学研究生了”
B:“云南这个地方除了版纳干的都要糊了”
A:“是啊原来我还怕潮去复试呆了半个月回来就愁怎么补水了”
B:“多去泡澡吧”
A:“是啊!原来我还怕潮,去复试呆了半个月,回来就愁怎么补水了”(来源于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心,2016年)
在上述三个例子中,(1)、(3)句发话人在陈述时就已经隐性建构了自己的社会身份,分别是建构了自己“西南交通大学的学生”、“某大学的学生”身份,此时回应者对于发话人的社会身份存在两种回应,一是质疑,二是确认。显然回应者在第一次回应中没有选择立刻确认,而是追问,而追问的方式暗含着对对方身份的初步认可,试图获得更多信息以进一步明确发话人身份。
在发话人进一步给出信息之后,可以发现发话人的社会身份已经被成功建构,并对后续的会话产生了影响。也就是说如果发话人的第一句是用陈述句陈述身份时,他就掌握了对自身身份的最先确认权,但回应者的反应对于其能否在之后成功建构身份有很大的影响。
但(2)句略有不同,发话人初步不是对自己社会身份的建构,而是建构了回应者的身份。这种情况下,发话人仍旧拥有对双方身份的最先确认权,但回应者可以反驳或认同。在这个例子中,回应者选择了认同,但为了能让发话人更认同自己的身份,她的回应显然更长。正如易秀清等提出的“话轮分布中存在发话和回应两类行为,而说话者的发话数量无疑是权衡其话语控制权的重要指标。同时,会话参与者也没有随意控制话轮长度的权利,因此话轮长度也是衡量参与者话语主动权的重要参数” [7] 。正因此,回应者选择用较多的发话量传递更多的身份信息,让自己的身份得以成功建构。
上述例子都是多轮对话,在新媒体中还存在一些单轮对话。如:
(4) A:“哇,你是研究生啊。”
B:“没用啊,新疆师范大学的研究生”(来源于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心,2016年)
(5) A:“长沙理工大学呀,快来、快来找我”
B:“同长理”(来源于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心,2016年)
(6) A:“明年我也要去东南大学啦”
B:“那我在东南大学等你。”(来源于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心,2016年)
单轮对话与多轮对话有些许不同,回应者的主导性增强,回应者甚至会主动提供自己的身份索引,以供发起者“被动”判断回应者身份,同时对回应者身份做出认可。如(4)中会话发出者先对回应者的“研究生”身份做出了肯定,这为之后的回应设立了条件,即回应是对这一身份的再确认或与这一身份相关的话题。在这样的对话中,回应者对自己的身份建构拥有最先确认权,回应中没有否认这一身份,同时让这一身份更加明确——“新疆师范大学的研究生”,但在语义上降低了A对这一“研究生”身份的期待。
通过对比发现,当发话人选用陈述句时,如果率先建构自己的身份,那么其在整个会话过程中就掌握了对自己身份建构的最先确认权和主导权;如果率先建构的是回应者的身份,那么其主导权就会降低,回应者的主导性增强。
2、疑问句下的身份建构
在搜集的语料中共有39个疑问句,这些疑问句多是对自己未知环境的询问以及对对方身份的询问,如:
(7) A:“什么校园那么美?”
B:“南京农业大学。”
A:“回南京母校啦”(来源于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心,2016年)
(8) A:“你在那个大学读书?”
B:“墨尔本皇家理工大学……”
A:“你觉得学校好吗?是本科还是研究生噢。”
B:“还好,本科生,不过要读语言”(来源于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心,2016年)
(9) A:“你毕业了吧?在哪里工作了?”
B:“我读博了”
A:“厉害了。还在吉大?”
B:“一直都在哈工大”
A:“我的天,我怎么记得你那会儿要考的是吉大呢?还说离家近点。”
B:“那你记错了,我一开始说离家近是考东北大学来,后来考哈工大了”(来源于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心,2016年)
在上述例子中,发话人第一句都采用的是疑问句。发话人率先对应答者的身份产生疑问,使得提问者在整个会话过程中推动着回应者身份的不断建构,对其身份的真实度也有更大的“权利”进行判断。如(8)句中提问者在会话过程中拥有对应答者身份的最先确认权,最先确认应答者是“某大学的学生”,应答者在应答中表明了自己的社会身份,使得会话身份正式建立。“是本科还是研究生噢”这一问题的提出有两方面的作用:一是表明自己对于其身份的确认,二是进一步明确应答者的身份。当发话人的第一句为疑问句时,无论是单轮还是多轮,发话人在整个会话过程中,对于应答者的身份都有最先确认权和身份建构主导权。
在(9)句中略有不同,B在会话过程中对于A为自己建构的身份并不认可,重新建构自己的身份为“哈工大的学生”,正验证了说话人在言谈中为会话对象建构身份并不意味着会话对象必须接受此身份,会话对象可能会拒绝这个身份或者对其进行调整这一观点,体现了交际过程中身份的建构是由交际参与者协商互动而来。
3、特殊语境下的身份建构
在会话语料中,还存在一种特殊的语境即号召,发话人往往先明确自己的社会身份,并以这种身份来号召相同社会身份的人,但在这种情况下,回应者的社会身份是由自己选择回应或不回应来建构的,即如果“旁观者”做出了积极回应,那么回应者的社会身份此刻在会话中被成功建构,如果选择不回应或者消极回应,那么这一社会身份将不会被成功建构,如:
(10) A:“东北师范大学!!校友们的双手在哪里!!”
B:“17届新生哈哈哈”
A:“师大欢迎你”(来源于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心,2016年)
(11) A:“燕山大学的路过”
B:“我喜欢的男生也是燕山大学的”
A:“那祝福你好了”(来源于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心,2016年)
在上述两个例子中,号召者在整个会话过程中对于自己的社会身份建构拥有最先确认权和主导权,同时其社会身份被质疑的可能性是很低的,而回应者的社会身份取决于“旁观者”是否选择回应。
在网络会话中,交际双方的会话参与度相对低于口语交际,并且网络会话多是断言和陈述,疑问相对较少。发话人在会话中更多的是想展示自己的身份名片,也期待对话发起者能对他们的身份名片做出回应,倘若有意料之外的参与者出现,其对话语身份的构建是有积极作用的,承认了前一话语发出者的身份,同时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这样的回答更有利于未参与到其中的“旁观者”认可交际参与者的社会身份,如:
(12) B:“加油!我在长沙等你。”
C:“贝贝在长沙哪一所学校”
B:“湖南师范大学哟”(来源于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心,2016年)
这段对话发生在A对于梦想大学的讨论对话中,其中C的突然出现,促进了B社会身份的建构,对于B社会身份的成功建构有一定的促进作用。
4. 结语
本文聚焦于身份动态建构过程中的主导权问题,尝试运用联合共构交际模式来考察不同语境下身份建构的不同情况。通过对现有语料的分析发现,会话中身份动态建构过程中发话人和回应者的参与程度和主导权存在一定的差异。
当发话人选用陈述句时,发话人拥有对自身社会身份和回应者社会身份的最先确认权,但回应者对于双方社会身份能否成功建构起着更强的主导作用,回应者甚至会主动提供自己的身份索引,以供发起者“被动”判断回应者身份,同时对回应者身份做出认可(多数为认可,极少数否认对方身份,即身份建构失败)。当发话人选用问答句时,提问者对双方身份建构拥有最先确认权和主导权,提问者通过提问和追问的方式推动着身份不断建构。
在特殊语境(号召)中,双方的社会身份建构完全由自己主导,发话人发出号召,同时建构了自己的社会身份,并且极低概率会被他人否认。“旁观者”一旦选择回应,就是选择建构与发话人相同的社会身份。
总之,联合共构交际模式对于探究不同语境下身份建构的主导权问题有很好的解释力,可以从交际参与者的角度入手探究双方身份建构的成功与否。关注身份建构的主导权问题,对于在不同语境和交际需求下选用何种交际方式有很大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