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从现象学的方法出发,通过直观观察我们可以发现,智能算法所建构的世界变成了韩炳哲所言的“透明社会”。这个由硅元素所塑造的,利用海量的信息数据所建构出来的,从施米特的角度看,是一种新的空间秩序。对于存在于世的人们而言,透明社会的存在无疑带来了巨大的生活便利,但这种便利是以牺牲个人隐私为代价的。在韩炳哲看来,这是“加速资本的循环”所必须的。这种“加速社会”的观点与罗萨的加速逻辑理论相呼应。对此,本文将尝试着对两种理论进行“架接”,探讨“加速逻辑”下的“透明社会”,以期更好地理解由智能算法所塑造的现代社会中存在的问题并找到相应的解决方案。
2. 智能算法下的透明社会
对于透明社会的特征,韩炳哲将其类型化为肯定社会、展示社会、证据社会等七种形式,但这种分类学的方法没有指认透明社会的根本特征。为了更好地理解透明社会的总体特征,我们需要先行了解该社会本身所呈现出的日常景观。
2.1. 透明社会的现象学描述
在一阵闹铃之后,艾伦伴随清晨的日光从床上爬起。相比于过往,他晚起了一个多小时。这是因为,长期的连续加班让他感觉身体疲惫,加之他所佩戴的智能手表基于身体的正常指数建议他多休息一会儿。确实,这个举措有效地改善了他的精神状态。洗漱完成后,艾伦检查了手机未读的消息。其中一条的是刚确立关系的女友发来了一条商议订婚的信息。这位女友是艾伦在交友网站上登记认识的。尽管从登记信息(理想配偶)上看,她并不符合艾伦所要求的理想条件。但是,他们双方发现对方却莫名合得来。因此,他们一致认为,对方是携手步入婚姻殿堂的最佳伴侣。洗漱完毕后,艾伦昨晚在平台所点的外卖早餐经由工作人员按时送达。早餐时间,艾伦边刷手机视频边吃饭。与往常不同,今天网站推荐的视频大都是关于婚礼的视频:婚纱,戒指,项链等。早餐过后,艾伦根据公交发车的时间点,提前十分钟来到了站点。为了打发候车的无聊,他打开了音乐网站。尽管手机所播放的这些音乐是自己第一次听到的,但是每一首曲子都是自己所喜欢的。在公司忙碌了一早之后,午餐时间,艾伦与同事闲聊社会上最近发生的一件事情。对于同事所发表的观点,艾伦不以为然。因为在网络平台中,艾伦所观看的视频中的观点无一不站在自己这一边 [1] 。
2.2. 透明社会是加速社会
正如上述景观所展现的,智能算法所建构的“透明”机制打破了壁垒并加速了社会体系各个环节之间的交流与沟通。透明社会就是一个“加速社会”。这个新型的秩序空间满足了对于效率的最大化追求,对于可控制,可预测以及可计算的向往。可以说,透明社会是韦伯工具理性的一种巅峰表现形式。具体而言,它有四个方面的特征。
2.2.1. 全景监控社会
首先,正如韩炳哲所言,透明社会像全景监狱一般监视了社会的方方面面。智能算法,这种构成社会运行的基础并与之共同存在的凝视(智能算法)是如此的重要与熟悉以至于我们本身忘却了其所产生的暴力。它所要求的监控任务交由每个人自发完成。
其次,全景社会中的智能算法变成了绩效考核官。智能化算法,就像公司绩效的考核官一样,不断地压缩着骑手配送时间的余裕。它迫使骑手去发现最优化的路径,并根据骑手的反馈,进行下一轮的优化。这个过程,会不断地进行迭代,直到发现极限为止。
再次,就像韩炳哲所发现的那样,社会的全景监控抑制了因观念不合所导致的网络社会冲突。但这种冲突的消解不在于智能算法的理性特征,而在于其有选择性的消息推送。算法本身只会根据用户自身的行为偏好去推荐与用户本人观点相似的视频或消息。
因此,这个全景社会又是一种“献媚型”的社会。作为人眼的延伸,智能算法主动迎合个体的取向。在某种意义上,智能算法真正助益了尼采“视角主义”真理的观点:什么是真理呢?那些能够帮助主体更好生活的观点。
所以,该社会又是一个操纵精神的社会。通过智能算法,全景社会影响了人的反思能力,“介入人的精神,对精神在前反思层面(präreflexiv)施加影响” [2] 。可以说,人本身失去了自我决断的能力。算法“是一个管道仅仅将一个推荐转换成决定而没有进行真正的思考” [3] 。
2.2.2. 数字展示社会
首先,数字化是透明社会中人类的生存方式。也就是说,人这一实体以数字化的属性方式呈现于基于智能算法所创造的秩序空间之中。身体的每一项特征,心理的每一个想法,都以数字的方式保存于未知的数据库之中。
其次,这种数字化的技术形成了一个全曝光的展示社会。数字化这一技术就像柏拉图洞穴喻中的善(Agathon)一般,既是万物得以存在的根基,又是万物得以显现的基础。数字化技术创造了透明社会所属的事物,并且使得万物的外观完全展现。这种消除阴影的显著特征,就像没有遮掩的色情图片,剥削了事物本身并造就了一个没有距离的色情社会。
再次,数字的无距离特征塑造了一种另类的亲密社会。就像马礼荣所言,爱洛斯(Eros)是此在存在的基本方式。个体的存在需要回答爱洛斯还原,即“有人爱我吗”这一问题。因为“我只有在这种爱或者至少在其可能性的保护下,才能在我的存在中抵御徒然之攻击” [4] 。但透明社会中的人,作为“后笛卡尔式自我” [5] ,只是徒然地坚守着主观的确定性,不再倾听爱洛斯启示的召唤。
再次,数字化技术以心理学家的面目统治后笛卡尔式的自我。作为后笛卡尔式自我,他们希冀通过确定性的法则妄图发现此世的唯一伴侣。这种法则不需要再像笛卡尔那般进行苦心孤诣地沉思,仅仅通过智能算法便能够得出。智能算法像是一个弗洛伊德式的心理学家,它明白真正的需求需要了解个人被压抑的潜意识内容。这种内容,算法可以通过人的点击行为计算出来。
因此,这个社会也是一个爱欲之死的社会。过去,伴侣的选择具有充满不确定性的含义。而今,这已变成了流水化的过程 [6] 。恋爱本身,已经“麦当劳化” [7] 了。这种抹平化的效果加速了信息的传递。
2.2.3. 生产情绪的愤怒社会
首先,智能算法带来的全景监控塑造了同质化的肯定社会。透明社会消除差异的方式在于提供同质的信息,将另类变成同类。那么,这意味着由同质信息所建构的生活世界,是没有否定性意见的存在。
那么,该肯定社会也是一个他者消失的社会。就像韩炳哲解释的那样,肯定性的信息塑造了一种自恋型的人格。这种人格无法看见一种含有阻挡、反驳之意的客体的存在。或者说,智能算法所构造的壁垒阻挡了否定性可能带来的恐惧。
在这个情况下,这个肯定社会也是一个加速社会。陌生异质性的他者会阻碍信息本身的迅速流通,而同质性的人群则会加速信息的传播与流行。因此,透明打破了壁垒且加速了交流。
但是,该加速社会也是韩炳哲所言的愤怒社会。距离的消失意味着尊重的消失,网络的匿名化助长了个人情绪的放肆发泄。这个加速社会产生了一种思想同质性的数字群体现象,但这种群体同质性仅仅聚焦于一项社会事件。社会事件的不同,则意味着该群体可能的重新组合与排列。“它不能向前行进。它的解体和它的产生一样迅速” [8] 。
2.2.4. 自我暴力的功绩社会
透明社会造就了一个自我剥削的主体。传统的工业社会,更像福柯所言的那样是一个规训社会,通过外在性的规章来规定劳动者的生产与生活方式。但透明社会则异于此,该社会下的劳动主体不是以“应当”而是以“能够”这一内在约束来强迫自身。作为主体,他一方面因为失去沉思的能力而异化。另一方面进化成具备同时完成多项任务能力的人。为了完成绩效,他颠倒生活的规律,直到耗尽体力为止,就像仓鼠一般。最终,该社会变成了一个倦怠社会。
总之,透明社会所造成的全景监控有利于加速逻辑的顺利运行。社会的透明性没有摧毁个人的自由意志。相反,透明社会其极尽地利用主体虚假的自由,从而创造了一个功绩主体以便实现自我加速。此外,透明的存在消除了那个违背资本生产逻辑的他者存在,从而加速了信息的流通。“加速交流和信息的循环也就是加速资本的循环。”可以说,加速社会是这个由智能算法所塑造的社会空间的根本特征。
3. 加速理论的基本内容
“时间究竟是什么?没有人问我,我倒清楚,有人问我,我想说明,便茫然不解了” [9] 。在罗萨看来,这个让奥古斯丁困惑不已的时间范畴是“所有社会领域的核心构成要素”。凭借这个总领性的范畴,我们不仅找到了理解社会加速现象的“阿基米德支点”。并且,我们可以通过量化的方式来定义社会诸领域加速的含义。
3.1. 技术加速、社会变化加速与生活节奏加速
3.1.1. 技术加速
首先,科技的加速直接展现于运输速度的显著提升上。比较现在各种使用的运输工具,新发明的运输工具(如飞机)往往旧发明的运输工具(火车)运输要快。同样,比较同一运输工具在不同时间段的表现,新式的机器往往比旧式的产品运输速度要快。
其次,科技的加速带来了生产速度的提升。为人所知的“信息革命”带来了数字化的生产方式,这让我们能够在更短的时间内生产产品。在这个智能算法创造的秩序空间里,生产速度本身又一次地提高了。绘画不再需要通过人工实现,用户仅仅输入文字,智能算法本身就能产生一幅合格的画作。
3.1.2. 社会变化加速
在罗萨看来,为了证明社会变化的加速,我们可以通过人对于时间的体验来解释。正如海德格尔所认为的那样,人的存在是通过对于未来的期备加上对于过去事实的思考才实现在当下的时刻绽出。但社会变化的加速使得现在变得越来越不具备确定性,人绽出的可能性越来越小。这种不确定性可以通过“社会制度的稳定程度和实践的稳定程度” [10] 中的经验事实来理解。例如,个体换工作的数量与频率越来越高。
3.1.3. 生活节奏加速
首先,从主观方面上说,通过对于时间的主观感知,即自身感觉时间越发不够使用,我们便可发现生活节奏的不断加速。在这个智能化世界,劳动者每天需要通过计算机处理大量的事务。为数不多的休闲时间,更像是仅仅为了更好地完成工作而准备的“餐后甜点”。对于普通的劳动者而言,享受需要艺术作品所带来的愉悦效果已不再可能,他们无法与之共鸣。因为这种对于脱离于现实需求而生产出来的艺术的享受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相反,他们更多地是追求即时性的感官满足。
其次,在客观层面上讲,我们通过两种方式来证明生活节奏的加速。其一,是单项活动所占用时间的缩短。例如,总体睡眠时间的不断减少就是一个普遍的社会事实。其二,是多项活动在更短时间内的完成。正如上文所提及的,我们就像一台现代个人电脑,能够进行多进程的工作任务。举例来说,在一定的时间段内,我们可以完成多项任务。在做饭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同时进行家庭卫生的工作。
3.2. 加速逻辑的动力
3.2.1. 经济动因
资本主义本身的竞争机制。正如马克思所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竞争是加速逻辑的主要动力。资本主义制度,按罗萨的说法,更像是一个“滑溜溜的斜坡” [11] ,不进则退。对于资产者而言,这是“动态的现代加速社会基本的恐惧”。首先,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了产品本身的价值,如何缩短必要时间,是悬挂在资产者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其次,商品的总流通时间的缩短。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取利益,这不仅仅要求加速生产的流程,而且还要加速流通与消费的环节。最后,科技创新能够提高生产率。只有高效的生产才能维持自身在市场中的优势地位。
3.2.2. 文化动因
由文化所塑造的动力。其一,是基于个体自身的恐惧性情。像韦伯一样,在罗萨看来,加尔文教徒因对于上帝救赎的不确性恐惧而注重对于时间的精确性管理态度是现代资本主义精神的起源。即使是“上帝死了”,个体也会因自身的基本结构所限(恐惧与焦虑)而将恐惧投射到现实生活的不确定性之上。为了消除这种不确定性,个体将自身投注于金钱的获取之上。此外,随着世界的世俗化与祛魅,恐惧的内容从救赎转变为死亡本身。正如霍布斯所言,死亡是最大的恶,个体希望通过社会加速所带来的经济增长来回避死亡问题。其二,是个体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为了在短暂的时间内享受更多,个体需要有效地管理时间。罗萨还认为美好生活还在于个体的自我实现。对此,个体需要通过加速的方式来经验生活。
4. 加速逻辑下的透明社会
根据罗萨的加速理论,技术的加速发展加速了社会变化的步伐,而剧烈的社会变化也加速了生活的节奏。这三个领域所存在的正向循坏的逻辑动力既来源于经济学上的竞争机制,也源于文化方面的自我追求。
4.1. 相对剩余价值下的时间加速
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角度出发,商品的价值取决于生产该商品所需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为了获得更多的相对剩余价值或利润,资本家需要缩短生产过程所消耗的必要劳动时间。技术的加速发展则能够实现这一目的。正如库兹韦尔所言,“加速回归定律基本上是一种经济理论” [12] 。是竞争性的经济市场推动了科技创新的动力。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加速回报定律与经济关系是双向反馈的。也就是说,这种关系已经成为一种“莫比乌斯带”。竞争的需求促进了技术的不断更迭,在资本所制定的规则下发现最优行为规则的智能算法的出现是技术加速下的必然逻辑结果。商品的更快生产,只是解决货币资本流通过程的一个环节而已。资本家解决的另一个问题是,商品如何能够尽快地以增值的形式转换成货币回到自己的手中。换言之,由商品生产,投放市场和分销所构成的周转时间怎么能够实现最短化。加速则“在经济上表现为变现的结果”。只有这样,他才能够获得扩大生产的资本,从而实现更大的市场占有率。在销售这一端,正如前文所提及的智能算法技术,它们精准了解用户的所需所求,第一时间将所想的物品展现在用户的屏幕之中。戏谑地说,智能算法实现了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按需分配,各取所需”。
4.2. 绝对剩余价值下的时间加速
根据马克思对于绝对剩余价值的经典阐述,资本家获得更多利润的另一种方式在于延长工作日的时长。不像工厂排班那样固定化,白领群体延长工作时间的方式并不是显性的。得益于电子信息技术的加速发展,过去空间的支配性地位已经不复存在。时间决定一切,无论完成的场所在哪里,只要在截止日期前完成就可以。如今,家庭变成了“第二工作场所”。这种空间职责的变化就如哈贝马斯所认为的那样,生活世界遭到了系统的入侵。过去,如果说劳动者的生活时间与工作时间还有明显区分的话。那么,现在技术发展所带来的社会变革则造成了生活时间与工作时间的显性融合。现代的工作模式,就是乔纳森·克拉里所概括的,24/7。一天24小时,每周7天,不间断地进行工作 [13] 。只有人的必要睡眠,才能阻止加速逻辑的正常运转。睡眠就是拒绝资本主义加速逻辑的表现。睡眠,就像阻拦者一样,阻碍了主权者主权的行使。对于资本加速机制而言,睡眠是一种紧急状态,是一个危机自身存在方式的时刻。远古时期的人们因为害怕不确定的危险,而难以保持长期的安稳睡眠,这是导致他们早死的主要原因。似乎,科技发达的西方社会似乎在经历一种“轮回”,一种返祖:工人因不确定性的危险(工作)而无法保持周期性的睡眠。霍布斯的利维坦曾言,国家要保护一种睡眠的权利。但这种权利只有少部分的权利精英才能够享有。
4.3. 文化场域内的时间加速
死亡加速了在世的人们对于时间资本积累的努力。作为人的基本生存情绪,对于死亡的恐惧从基督教社会一直绵延到资本主义社会。在韦伯看来,加尔文的“上帝预定救赎观”教义给其信仰者造成了极大的恐惧。他们无法通过自身的事工来主动赢取上帝的恩典,从而获得救赎。对此,他们唯有通过自身在尘世间的劳作所获得的成就来证明自身的被救赎。这种独特的新教伦理塑造了现代的时间观念。虽然在现代世界中“上帝死了”,但对于死亡的恐惧个体依然存在。
在霍布斯看来,幸福本身是多样的,是有待个人自身去追寻的。所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最大的恶,即死亡。追求幸福需要多种基本条件,死亡则是所有条件之基础。死亡的到来,意味着个体所拥有的一切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的消失。
因此,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加速了人们对于时间的积累。空闲时间越多,处于“自由王国”的时间里越长,个体也就能更长久地体验美好生活所带来的幸福感觉。为了积累更多的空余时间,个体希冀通过自己的努力劳动来积累更多的物质财富以便换取更多的时间。他努力地工作,以便延迟当下的享受而延长未来的幸福。透明社会中的个体不再像传统一样需要外在规章制度的制约,而是主动地自我强迫,进行自我剥削。正如韩炳哲所言,过去的规训主体转变成了现代的功绩主体。他就像行走在滚轮之上的仓鼠,就像被秃鹫啄食的普罗米修斯。
4.4. 时间加速下的停滞
社会变化的加速,就个人经历来说,意味着个人身份的流动性。正如韩炳哲所言,这是后工业的绩效社会所需要的人,以便强化生产过程。身份的流变性则造成了时间的时间化。也就是说,“行为、事件和联系在时间中决定自身,它们不再遵循预先确定的时间计划。”个体不再有对于未来的明确性计划。对于个体而言,未来已经被压缩成现在的一个点。“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经验都是由一个对人类和非人类(或自然)的时间节奏都不屑一顾的时间制度所不断塑造的”。“时间的时间化在晚期现代的背景中带来了历史的去时间化后果” [14] 。加速的逻辑时间化了历史性的时间,未来已经失去了解放性的维度。个体生平时间在这一历史时间模式(永恒的循环)下变得无常,没有计划性的可能。随之而来的是,个体日常时间的流俗化,个体感受到的生活之无聊。加速逻辑本身造成了社会的“二律背反”,一方面加速造成了社会变化的节奏,每个个体的生活节奏得到了加快。另一方面,则造成了社会发展的停止,现代生活不再有大事件的发生。加速造成了“历史的终结”,历史不再有另一种存在的可能性。但是终结的历史并不是以科耶夫所言的减速了的社会形式而存在。追求“能乐、茶道和花卉艺术” [15] 的高雅生活是完全不符合后“历史”社会下的加速逻辑。
总之,作为加速社会,加速了时间的透明社会造成了时间的统一化并消除了时间带来的另外可能性。这种“自我时间的统一化伴随着生产的统一化,它触及当代生活的各个领域,并导致对人的全面剥削” [16] 。
5. 解决透明社会困境的方案
透明社会中的时间统一化造成了人的自我异化(自我剥削),因此消除人的异化的存在是解决透明社会问题的关键之所在。
5.1. 通过生命哲学重新确定主体自由
在韩炳哲看来,摆脱自我异化的关键需要创造非统一化的时间。从客观上讲,一方面可以通过庆典节日的恢复来打破生产逻辑。节日是一日常流俗时间的断裂,是参与到更高领域的生活时刻。通过举办节日,劳动者主体可以摆脱日常的劳作。另一方面可以通过创造叙事性的故事来恢复时间的意义。时间的统一化意味着时间的同质化,透明社会中所加速传播的信息只是堆叠的信息。为此,我们需要创造包含哲学概念的时间性故事。就像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所言的古希腊悲剧一般,这种故事以一种包含了酒神精神与日神精神的面目而出现。
从主观方面上说,打破时间的统一化,一方面需要主体本身去沉思生命的意义。只有通过沉思,主体才能够摆脱对于自身的剥削,摆脱过度积极的特征。另一方面主体需要作为尼采意义上的超人而出现。不像“末人”超人能够在死亡的切己威胁下创造属于自身的价值。通过自我创造,超人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时间,从而摆脱了同质化的时间。自我创造意味着对于自我异化的颠覆。
5.2. 肯定不确定性他者的存在
在韩炳哲看来,透明社会下的绩效主体身份可以通过肯定他者的存在来转变。功绩社会下的后笛卡尔式自我坚持“扩大对我们的世界的作用范围,是达到美好的、更好的生活的关键” [17] 。首先,这种坚持自我并掌控世界的观点并不能够达到实现美好生活的期望,反而只会剥削自我。其次,即使可以成功,这种掌控了的世界只是一个形而上学的僵死的社会,是一个没有生机的社会。因此,我们需要改变这一态度,认识到社会是一个主体间共在的社会。我们应当承认他者对于自身的优先性性,承认生活中他者存在的必要性。他者存在的正当性意味着个体需要学会耐心地倾听异质性的意见并逐渐形成共鸣,从而将他者“纳入”到自身之内。只有在形成了“我与你”之间的共在关系后,我们才能够重新获得爱欲的能力,逃出这个密不透风的单子化世界。在与他人一道存在的世界里,通过作为被爱者的形象出现,个体才能够摆脱对于死亡的恐惧,从而转变这个绩效主体身份。
5.3. 作为透明社会的主体而现身
在韩炳哲看来,透明社会中的加速现象本身并不可怕。他认为,提倡以一种减速的生活方式生活的人无异于是在工业时代捣毁生产机器的“鲁德分子”,是一种违背客观生产逻辑的表现。实际上,这种减速的生活时间方式并没有改变运行的加速逻辑。我们应当接受与拥抱社会加速,只要它服务于社会的总体性目的。目前,社会加速的问题在于它像“杂草”一般,不受控制地漫无目的的增长。对此,我们应当以加速逻辑的掌控者形象出现,掌握与引导社会加速的发展。这意味我们已经摆脱了自恋式的笛卡尔身份,以一种“我与你”一道在场的形式共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