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网络语“麻了”的语义演变及语法化
Semantic Evolution and Grammaticalization of the Contemporary Network Neologism Male (麻了)
DOI: 10.12677/ml.2024.125358, PDF, HTML, XML, 下载: 44  浏览: 95 
作者: 潘淑婷:安徽大学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
关键词: 网络语“麻了”语义演变语法化Network Neologism Male (麻了) Semantic Evolution Grammaticalization
摘要: “麻了”是当代汉语常用词,常见于网络交际中,并在语义表现、语用功能和句法位置上经历了一系列变化。“麻了”从充当句子的核心谓语,演变为结果补语与程度补语,最后虚化为表态度的话语标记,经历了语法化过程。本文通过语料库检索,总结得出“麻了”的四种用法:“麻了1”表具体无知觉义,“麻了2”表抽象无知觉、习以为常义,“麻了3”表极限程度义和“麻了4”作话语标记;并基于此论述了“麻了”的语法化成因,即认知隐喻与语义泛化、句法促动、使用频率、经济原则、双音化现象和求新心理的共同作用。
Abstract: Male (麻了) is a common word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which is commonly used in network communication and has undergone a series of changes in semantic performance, pragmatic function and syntactic position. Male develops from the core predicate of a sentence to a result complement and a complement of degree, and finally serves as a discourse marker indicating attitude. In this paper, four usages of male are summarized through corpus search: male1 expresses a concrete numbness, male2 demonstrates an abstract emotional numbness, male3 shows an extreme degree, and male4 serves as a discourse marker. Based on this, the paper discusses the grammaticalization causes of male, namely, the combined effects of cognitive metaphor and semantic emptiness, syntactic motivation, frequency of use, economy principle, disyllablization, and the psychology of novelty seeking.
文章引用:潘淑婷. 当代网络语“麻了”的语义演变及语法化[J]. 现代语言学, 2024, 12(5): 266-274. https://doi.org/10.12677/ml.2024.125358

1. 引言

“语法化(Grammaticalization)”指的是语法范畴和语法成分产生和形成的过程或现象。吴福祥指出,“典型的语法化现象是语言中意义实在的词语或结构式变成无实在意义、仅表语法功能的语法成分,或者一个不太虚的语法成分变成更虚的语法成分” [1] 。这一思想可在Hopper和Traugott提出的“实义词 > 语法词 > 附着词 > 屈折词缀” [2] 语法化链条中予以体现。“语法化”这一概念在语言学界有共时生成和历时演变两种含义。张秀松认为,语法化的体现形式之一是“语用法固化为语法(规则)、话段向句法结构(甚至话语向句子)的演变及其诱发的语用标记向语法标记的演变” [3] 。

在全球化的今天,语言交流碰撞愈加频繁,网络语言语法化呈现出独有特征,成为语法化研究中不可忽视的一环,值得深入描写与研究。总体来看,现实语言的语法化和网络语言的语法有共同之处,即语言对象在词性上由实到虚再到更虚,在语义上从具体到抽象,在语用上由客观到主观。但二者也具有不同的特征,正如储泽祥所指出的“网络语言语法化更多地依赖频繁、大量的使用(‘共时强度’),而现实语言的语法化更多地依赖长期的使用(‘历时厚度’)” [4] 。

本文运用语料库手段,主要通过检索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心语料库和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通过语料收集与整理,聚焦于“麻了”在日常交际中出现的新用法及其语法化过程,发现其新的语义与语用形式。我们在百度新闻页面和新浪微博主页等网络渠道得到以下语料,以示“麻了”的语义变化,如下所示:

(1) 舌头麻了,味觉不灵……。(网易新闻2023-06-14)

(2) 当简历被父母拿去相亲角,孩子:人麻了。(哈尔滨日报2022-01-29)

(3) 哈特:搞不懂詹姆斯为何能常年连续打总决&国际赛,我一次就累麻了。(直播吧2023-10-21)

(4) 麻了,好牛,观赏性极高。(微博2023-10-22)

以上四例中的“麻了”在语义和语法功能上较为完备地体现出其典型用法,笔者将其分别标记为“麻了1”、“麻了2”、“麻了3”和“麻了4”。

例(1)中的“麻了”可标记为“麻了1”,表示“具体无知觉义”,在句中作谓语,指具体身体部位(本例中为“舌头”)的麻痹、无知觉,为人体可感知的。

例(2)中的“麻了”可标记为“麻了2”。相较于“麻了1”,“麻了2”在语义上出现了泛化,指“抽象意义上的‘无知觉’”含义,即心理情感上无明显波动,对某现象或行为习以为常了。

例(3)中的“麻了”可标记为“麻了3”。此处“麻了”作为补语,补充说明其前方谓语动词到达一种“极限程度”。例如本例中“累麻了”中,“累”是核心谓语,“麻了”则作程度补语修饰前方核心谓语。“累麻了”的语法成分应该解析为“‘累’ + ‘麻了’”,意思为“累得不得了,到达一种极高的程度”。此外,该用法下的“V麻了”构式亦可理解为“V得麻了”构式的省略形式,如“累麻了”可以改写为“累得麻了”,“赢麻了”可以改写为“赢得麻了”。

例(4)中的“麻了”可标记为“麻了4”。此时它不作句中的核心谓语,也不作补语,而是可以独立重复使用的话语标记。其本义“具体无知觉”基本消失,语义和语法功能进一步虚化,可以用于表达说话人积极和消极的情感态度。

对比“麻了”的传统意义和当代网络语言使用,我们发现当代网络中“麻了”在语义和语法功能上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如语义泛化,使用场景更加多元,语法功能由实到虚再到更虚。本研究拟从“麻了”的语义表现、语法分布及语法化动因三个方面进行阐述分析,以期更为全面地认识这一网络流行语“麻了”。此外,除特别说明,本文语料均来自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简称CCL)和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心语料库(简称BCC)。

2. “麻了”的语义演变

汉语动词“麻”本义是“使神经受压迫暂失知觉”,与助词“了”连用后,形成“麻了”这一“动词 + 体标记”的形式。“麻了”经历了由实到虚再到更虚的一系列语法化过程,最后呈现为话语标记形式。“麻了”的四种用法显示了其语义演变过程,是其语法化进程的具体化形式。本文将这四种用法标记为“麻了1”、“麻了2”、“麻了3”、“麻了4”,并分别加以例子进行逐一阐述。

2.1. “麻了1”:表具体无知觉义

动词“麻”与助词“了”连用,形成“麻了1”结构,动词性功能凸显,描写说明的对象多数是人的外部身体部位(如口、嘴、肉、腿等),指阻碍人神经系统中神经元间的信息交流的行为,在句中作核心谓语成分。在这一语义下,“麻了1”在具体语境中有三种具体用法,即作谓语有及物性(标记为“麻了1.1”)、作谓语无及物性(标记为“麻了1.2”)和作补语(标记为“麻了1.3”)。

其一,“麻了1.1”作谓语,有及物性,表示一个动作完成,意思是“使无知觉,使之麻痹”。这一用法最早出现于北宋《朱子語類》中。例如:

(5) 他道理初不在這上,只是教他麻了心,只思量這一路……(于北宋/语录/朱子語類繁体字版)

(6) 小厮道:“老爷分付,下次再不敢了。只是气这潘妈妈不过。他的儿子何曾将银子买我来?原是个专一设骗的拐子,坑害人家儿女。拐我来时,瞒着我家,只费得两个烧饼,麻了我嘴,说不出,就领来了。(明/小说/禅真逸史)

(7) 方真性曰:“师弟若要,今当八月,免不得要人焚化,就拿来剃了他头,扮作和尚,用药麻了他口,其女岂不垂手可得?(清/话本/郭公案集藏)

其二,“麻了1.2”仍然作谓语,但具有较强的不及物性,句法位置后移,常出现于句尾,其中“了”是语气助词。

(8) 王二笑嘻嘻的说:“多谢娘娘赏我一个嘴巴,若再打我一下,我连肉都麻了。(清/小说/彭公案)

其三,“麻了1.3”作补语,修饰句中谓语。如例(9)中,主语是“(我的)脚”,谓语是“坐”,此处的“麻了”为结果补语,作补语修饰谓语。

(9) 三人遂起身,向坂下走,刚走近停汽车的所在,只见何达武从车上跳下来,迎着笑道:“你们怎么才来?我坐在这里等,脚都坐麻了。(民国1916.5/小说/留东外史续集)

2.2. “麻了2”:表抽象无知觉、习以为常义

“麻了1”用法继续发展,其适用范围突破生理上的神经无知觉义,扩大为用来描述说明心理上对外部刺激反应的无感觉,表示说话人对某现象已习以为常,无很大的情感波动。在这一语义下,“麻了2”在具体语境中有两种具体用法,即作谓语(“麻了2.1”),也可作补语(标记为“麻了2.2”)。

首先,“麻了2.1”仍然作谓语,其前方主语突破具体外部身体部位,进而表现出更加完整和抽象的语义特征,如例(10)和例(11)中的“心”和“人”。

(10) 我心麻了(澎湃新闻2022-08-03)

(11) 两天三场机考人麻了(微博2023-11-13)

其次,“麻了2.2”作补语,用来补充说明其前方行为动作,后出现“V + 麻了”结构,例如:

(12) 五姨被他说麻了,歪着头,靠在椅子上,回不出话来。(清/小说/野叟曝言)

当动词“麻了”和动词性成分连用后,出现了“V麻了”组合形式。原本作谓语的“麻了”与核心动词“V”竞争核心谓语,“麻了”在句中充当中心谓语的地位被动摇,而后作补语成分。“麻了2.2”与动词后的状语处于相同的句法位置,因而句法功能进一步虚化。

在“麻了1”具体无知觉义的基础上,“麻了2”在心理认知特征上的抽象性逐步显现。具体而言,就是语义发生泛化,从最初生理上的客观神经元间信号传递的滞后演变为心理层面的满足义,表达出带有主观意愿的情态意义,因此从“麻了1”到“麻了2”可以看作是一个主观化的过程。

2.3. “麻了3”:表极限程度义

“麻了3”在“麻了2”的语义基础上继续发展,表现为作程度补语修饰谓语,意为程度之高,语用上呈现为“V麻了”结构,例如:

(13) 问界新M7火爆背后,赛力斯赢麻了。(21世纪经济报道2023-10-20)

(14) 通达动力控制权或再易主实控人魏氏父子高买低卖“亏麻了”。(每日经济新闻2022-03-28)

例(13)和例(14)中,“麻了”为程度补语,作补语修饰核心谓语动词“赢”和“亏”,前者表示赢过其他人太多次,后者表示亏损到了极点。相较于“非常”、“很”这一类表示程度之高的词,“麻了”这一新兴表达所传达的程度量更高,更能体现出语言创造性的张力。

(15) 羡慕麻了。(微博)

例子(15)中“麻了”表示其前方“羡慕”完成的程度,表明“羡慕”的动作行为达到了极点,暗含“已经羡慕到不能再羡慕的地步、羡慕到了极点”之义。

此外,“麻了3”在“X得麻了”构式中使用频率很高,其中助词“得”的使用将“麻了”显性标记为非谓语成分,使其成为修饰谓语动词的补语,大幅降低了“麻了”的动词性态功能,为“麻了4”语义作以铺垫。在这一语用情景下,“麻了”表示前面核心谓语动词完成的极端程度,如下所示:

(16) 我被看见的情景骇得麻了过去,只是一直发冷发抖。(梦里花落知多少A:三毛Y:1981)

(17) 没有跌痛,骇得麻了过去,张开眼睛,摸摸地面,发觉坐在台北国父纪念馆广场侧门的石阶上,那双溜冰鞋好好的跟着我。(背影A:三毛Y:1994)

(18) 床啊,我舍不得离开你的怀抱啊!准备吧我们一起……现在被子是很暖和,但是脚却冷得麻了。(微博)

(19) 我真的好不开心!脚底板真的疼得麻了……(微博)

2.4. “麻了4”:作话语标记

“麻了”作谓语或补语成分时,在句法位置上通常表现为后移。日常言语交际中,为避免重复,人们常常省略小句中所描述的对象以达到简洁化效果。“麻了”结构亦符合这一语言使用大趋势,于是出现“麻了”独立使用的现象。在上下文信息完备的情况下,交际双方可以根据具体语境将省略的“麻了”结构及其含义进行完形处理。在例(20)中,“麻了”作谓语,句法结构可以还原或完形为“(嘴)麻了”:

(20) A:吃完火锅,你嘴麻了没?B:麻了。

例(20)中B回答的“麻了”虽然在使用上为典型的“麻了4”用法,但实质上是“麻了1”,二者在语法功能和语义截然不同。“麻了4”发生了叹词化,可以视作次生叹词。作为次生叹词的“麻了4”体现出以下特征:首先,“麻了4”作为次生叹词,在句法层面位置较为灵活,可位于句前端、句中、句末端,且既可重复使用,也可单用;其次,语用中用标点符号隔开,语音上具有可识别性,表现出较为明显的停顿和强烈的语气,是可以独立使用的话语标记;再次,在“麻了4”中,“麻了”本义“麻痹无知觉”基本消失,既不是谓语,也不是补语,其有无不影响语句句义的合理性与完整性。刘丹青认为,叹词的“词汇义比较空灵,因此适合于表达有限的一些规约语义类别,特别是在特定情景和交际现场刺激下所出现的一些直觉反应” [5] 。换言之,叹词与说话人的主观直觉直接相关,具有现场性和瞬间性。而这种直觉性的反应在具体语境中可体现为表示情感意义的简短叹词。因此,“麻了4”所要表达的具体情感义是由其具体使用语境所带来的,故需放在具体语境中才能正确解码其含义。在日常使用中,我们发现“麻了4”有两种语义情感倾向,如下所示:

首先,“麻了4.1”可表达说话人轻微的无语和郁闷等情绪,也表示说话人对某事和某种现象无法理解、无力吐槽的态度。在具体语境中,该用法常表消极义,例如:

(21) 麻了,麻了,也是不多说。(微博)

(22) 麻了,现在还在开会(微博)

(23) 太惨了……今天我连早饭都没吃……麻了。

其次,“麻了4.2”可表现说话人对指称对象持有高度喜欢或对某一现象持有积极评价,体现为带有主观情感态度的褒扬与积极义。

(24) 麻了,爱情公寓太好看了!上课快笑死,结果抬起头发现全班都盯着我笑(微博)

(25) 麻了,好牛,观赏性极高(微博)

“麻了”从充当句子或小句的核心谓语,经由语法化过程,演变为在句中作结果和程度补语成分,直到进一步虚化成为表示语气态度的功能词。“麻了”作为话语标记,是话语碎片,同时具有语篇组织功能、情感表达功能和人际互动功能。

3. “麻了”的语法化机制

“麻了”双音构式发生语法化主要是由以下几种因素互动的结果:认知隐喻与语义泛化、句法促动、使用频率、经济原则、双音化现象和求新心理。

1) 认知隐喻与语义泛化

蓝纯指出,“当代西方认知语言学认为,从性质上说,隐喻不属于纯语言的范畴,而属于认知的范畴” [6] 。日常语言使用中,我们所发觉的已有隐喻结构实际上是深层隐喻概念系统的浅表具象化。她认为,“隐喻是我们理解抽象概念、进行抽象思维的主要途径”,且“从结构上说,隐喻是将始原域(source domain)的框架投射到目标域(target domain)之上,这种投射是单向的,不存在从目标域到始原域的投射。这种投射又是部分的,因为始原域的框架只有部分会被投射到目标域之上” [6] 。其中,始原域通常为人们较为熟悉的、相对具体的概念,其所投射的目标域则是人们不太熟悉、较为抽象的概念,通过跨域隐射,目标域可以得到理解。

人类对大部分抽象概念的理解背后正是认知隐喻机制作用的结果。具体到本文的研究对象“麻了”而言,在始源域中,“麻了1”只表达客观中性的身体部位无知觉状态,如口、嘴、肉、腿等,经过隐喻机制,在目标域中的“麻了2”可表达心理情感上的不在乎,心理特征逐步显现,最初客观无知觉义扩大为描述主观无知觉义,这一过程经历了由行为域投射至心理域;“麻了3”是从行为域投射到性状域充分投射的结果,形成有表达程度义的“X得麻了”结构;“麻了4”是由动作域向抽象情感域投射的结果,表达出说话人主观的情态意义,是一个主观化过程。综上分析,我们发现“麻了”语义抽象性增加,经历了“客观性 > 较少客观性 > 较少主观性 > 更多主观性”这样一个主观性逐渐增加的变化过程,是典型语法化过程在语义–语用层面上的具体体现。

2) 句法促动

“麻了”在句子或小句中的位置主要有5种,共经历了3次位置迁移:“麻了1.1”作为句中的核心谓语,具有及物性,后接宾语;“麻了1.2”仍然作为核心谓语,但体现出较强的不及物性,故而句法位置后移;“麻了1.3”作为结果补语,位于核心谓语后。“麻了3”出现在句中谓语动词成分后,作程度补语,小句语义依赖于核心谓语,“麻了”语法功能开始虚化。“麻了4”发生叹词化,可出现于句首,作为话语标记,此时,它开始游离于句子之外,语法功能变得更虚。“麻了4”成为话语标记主要是由于在上下文信息完备的情况下,其前方相关成分省略所致。正是由于某些成分的省略,“麻了”得以出现在句首,为“麻了3”进一步虚化成为话语标记“麻了4”奠定了基本句法条件。总之,“麻了”的句法位置由“N1麻了N2”先后移至“N麻了”和“V麻了”,再前移至句首“麻了,X”体现了其语法化进程,是语义泛化和句法功能不断虚化的具象表现形式。

3) 使用频率

Bybee等强调,语法化最重要的一个特征就是重复,越高的使用频率越容易促使一个词块的语法化,而越低的使用频率会促使一个词块的消亡 [7] 。沈家煊亦指出,“实词的使用频率越高,就越容易虚化,虚化的结果又提高了使用频率。从分布上讲,虚化的程度越高,分布的范围也就越广” [8] 。换言之,语法化是一个渐变的过程,需要反复使用才能够实现。

笔者在巨量算数网页查看了“麻了”的关键词搜索指数和关键词综合指数,其中前者反映出该搜索词在抖音和今日头条平台上的用户搜索热度,数值越大,意味着用户对其搜索兴趣越强;后者反映出该关键词在两大平台上的综合热度,数值越大,意味着搜索词在平台声量越高。在抖音和今日头条两大平台中,年轻用户群体(18~30岁)占比超过80%,可以有效反映出网络语的发展趋势。本研究的数据收集时间跨度为2018年1月至2024年3月。图1图2分别为基于这两大参数的可视化图表,通过这两张图表我们可以发现:总体来看,2021年前“麻了”的关键词搜索指数和关键词综合指数一直相对平稳,而2021年之后,人们对“麻了”的关注度急剧上升;具体来看,2021年1月19日,抖音平台出现第一个“麻了”综合指数高峰,单日指数达1248;同年2月11日的当日热门搜索中出现“麻了什么意思?”这一词条;同年2月22日便出现以“麻了”单独为词条的热门搜索。此后,大量“麻了,X”出现在百度贴吧、新浪微博等网络平台,使用频率呈指数型攀升、传播范围愈加广泛,为更多人所使用,这反过来又巩固了其作为话语标记的形式。张秀松指出,“高频重复导致表现力或语力损耗,进而使被重复部分自动化为一个处理模块,逐渐具有框架组织作用” [3] 。正是由于“麻了”在社会群体中的广泛高频使用,其表现力和语力日渐损耗,成为其语义和句法功能进一步虚化的前提条件。

网络语言表达的快速传播可视为模因(meme)复刻的具象化表现。模因(meme)这一概念首次出现于社会学史的神书The Selfish Gene,后成为文化传播领域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在社交网络中,模因可以是一个观点或是某个突然流行起来的Emoji和流行语。何自然在《语言中的模因》一文中指出,人们在交流中不知不觉地复制、传播的语言模因,其中有一些模因有较强的生命力,故而得以广泛传播。基因型的“内容相同形式各异”和表现型的“形式相同内容各异”是语言模因复制和传播的两种方式 [9] 。笔者认为,

Figure 1. Keyword search index (average)

图1. 关键词搜索指数(平均值)

Figure 2. Keyword composite index (average)

图2. 关键词综合指数(平均值)

“麻了”的传播机制可看作模因表现型的同构异义传播,以这种形式传播,语言形式未变化,但内容意义发生了变化。此外,由于这种形式可以高效传达说话人的自身的情感状态,因此在日常非正式场合中会被人们使用频繁,从而进一步促使其语法化。

4) 经济原则

针对语言和言语中易化现象的理论解释,最经典的便是A. Martinet提出的“经济原则”(the economy principle)和G. K. Zipf的“最省力原则”(the principle of least effort)。简单地说,就是用最少的言语输入获得最有效的交际效果。当上下文各信息完备到一定程度时,在这一原则作用下,部分成分可以被省略掉以避免冗余。

根据上文分析,“麻了”主要出现在主谓结构中作核心谓语和在动补结构中作动词中心语的补语。当上下文信息清晰完备的情况下,以及在语言经济原则的促动下,部分成分将会被省略。如例(20)中的“麻了”显然是“我的嘴麻了”的缩略形式,省略了主语“我的嘴”;又如下例(26)所示,“麻了”可以完形为“累麻了”,此处省略了谓语动词“累”。

(26) A:我就想问你是不是累麻了?B:对,麻了。

需要注意的是,此时的“麻了”只是一种省略形式,而非话语标记,但经济原则使“麻了”在形式上可以独立使用,为“麻了”在语法功能上进一步虚化和高频率地独立使用奠定了句法基础。

5) 双音化现象

“双音”指两个音节的连缀形式,“化”强调历时过程。吴为善认为,“就本质上说,‘双音化’指的是两个音节构成基本韵律单元(音步)的倾向,在这个韵律单元的作用下,两个紧邻出现的单音节词就有可能‘复合’成一个语言单位,‘复合’的前提是这两个单音节成分必须‘高频率共现’(frequently co-occur)” [10] 。双音化的直接结果是“融合”和“分化”,此处具体到“麻了”,则是“融合”的结果。双音化单音节动词“麻”充当谓语时,在韵律促动下,与“了”形成“动词 + 体标记”形式。这一形式在汉语双音化韵律单元作用下,“麻了”由最初松散的“动词 + 体标记”形式逐渐固化为表示态度情感义的话语标记。

6) 求新心理

在当代,人们不仅注重物质上的体验,也追求精神上的丰盈,而语言的变化可以反映人们在特定的历史阶段的某一种精神需求。网络流行语相较于其他传统的社会语言而言更能反映出人们在精神层面上追求的变化,能给语言使用者带来不同的新感觉和新刺激。王寅和严辰松指出,为了丰富语言的表达手段,人们会创造性地使用语言,从而催生语言的语法化(同时也包括词汇化,新词的产生有时也与语法化有关) [11] 。在以快节奏、碎片化为显著特征的当代,众多网民会有求新、求异、求简的心理,这也导致网络语和新“梗”层出不穷,影响着语言的演变与发展,例如“麻了”作程度补语和话语标记用法较多出现于网络交际中。

4. 结语

网络语“麻了”经历了语法化过程。本文梳理了网络语“麻了”的四种含义:“麻了1”表具体无知觉义,“麻了2”表抽象无知觉、习以为常义,“麻了3”作程度补语,表极高程度义,“麻了4”作为话语标记,表达说话人的主观情感。此外,本文论述了“麻了”的语法化动因,主要包括认知隐喻与语义泛化、句法促动、使用频率、经济原则、双音化现象和求新心理。需要指出的是,“麻了”的多种意义是共存的,在其语法化进程中,之前的用法在很大程度上被保留,因此现在“麻了”的四种用法均很常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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