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教材作为知识的传播媒介，在教学过程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对于语言学习者来说，教材为他/她们提供了更多接触和使用目标语的机会。而教材为人工编写而成，或多或少地夹杂着编写者的意识形态，这些意识形态有可能是编写者有意识传播的，也有可能是无意识的输出。无论是哪种方式，意识形态都隐藏在文本背后，以潜移默化的方式高度影响着学习者的价值观形成和社会化过程。一般情况下，教材编写者在相应的领域掌握着一定的话语权，这就使得教材本身具有了一定的权威性，学习者往往不假思索地对教材内容“照单全收”，这更为意识形态的传输拓宽了道路。
传统意义上来说，人类被划分为女性和男性，课堂中的学生被分为女学生和男学生，课本中也少不了对两性人物的提及和刻画。书本中对两性人物的不同描述可以反映编写者的性别意识形态。性别意识形态是指人们对男性和女性在社会中的角色、权利、责任的态度和看法 [1] 。尽管男性和女性在生理构造上有所不同，从而导致一些行为差异，但是，将她/他们固化在某些行为框架中则会导致性别偏见和刻板印象的产生。人们的性别意识形态主要来自于外界的影响，其中最主要的是家庭和教育环境中的影响。教材中的性别意识形态将影响语言学习者的学习。平等的性别意识形态将促进语言学习者的学习，相反，不平衡的性别呈现情况将导致不同性别学习者语言练习机会的不均匀分布，从而使得一方感到受忽视，丧失学习积极性和自信心。此外，教材中的性别意识形态还将对语言学习者的性别行为和性别角色产生影响，从而进一步影响整个社会的性别角色分布。
在当今全球化的进程中，英语作为全球通用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中国，英语更是中小学学生必修的主要学科之一，而英语教材编写者和教育工作者大多数出身于英语专业，这就使得英语专业教材中的性别研究显得尤为重要。此外，在这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性别平等的意识越来越深入人心，英语专业学生进入大学后，开始学会独立思考，能够用批判性思维来看待教材中的内容，因此，英语专业教材中的性别意识形态也更应该与教材使用者相切合。
为了探究新时代英语专业教材中的性别意识形态，本研究运用系统功能语言学中的及物性理论，对教材课后练习中的所有例句进行分析，旨在弄清目标教材中是否存在性别偏见和刻板印象，以此增进教材编写者和教育工作者对性别呈现问题的意识和关注，为今后的教材编写与修订带来重要启示。
2. 理论框架
系统功能语言学认为，语言是一个内部紧密联系的系统，同时，它也是人类社会生活的产物，是人类交际的工具，它承担着各种各样的功能 [2] 。其中，系统功能语言学的创始人Halliday将元语言功能分为三大类，分别是概念功能(the ideational metafunction)、人际功能(the interpersonal metafunction)、语篇功能(the textual metafunction) [3] 。概念功能，也称经验功能(the experimental metafunction)，指语言被用来描述周围一切事物，表达说话者的经验，反映说话者对世界的看法。Thompson (2013)指出，语言是指代世界上的实体以及这些实体之间相关性的方式 [4] 。相对概念功能来说，人际功能更能反映语言使用的主动性 [3] ：说话者使用语言来达到与他人沟通交流的目的，以期维系特定的人际社会关系，比如交换信息、提议、表达态度和评价等。而语篇功能则反映语言在口语语篇和文本语篇中的建构方式，换句话说，也就是语言是通过怎样的语序和衔接手段来构成篇章的。
及物性系统(transitivity)是语言概念功能的重要实现方式，是表现概念功能的一个语义系统，其作用是把人们在现实世界中所做的一切在用若干种“过程”(process)来表达 [2] 。该系统以小句为基本单位，小句中的动作过程可以分为六大过程，1) 表示有形动作的物质过程(material process)，如run，coo，throw等；2) 涉及心理活动的心理过程(mental process)，包括四个方面：感觉，如see，hear；认知，如know，understand；意愿，如want；以及情感(process of feeling)；3) 表示事物之间相互关系的关系过程(relational process)，如am，is，are等；4) 涉及信息产出的言语过程(verbal process)，如say，tell，scream等；5) 行为过程(behavior process)，如watch，look，listen，laugh等，与言语过程一样，它介于物质过程和心理过程之间，是反映精神活动的物质动作；6) 表示事物存在的存在过程(existential process)，它主要通过“there be”句型来实现 [4] 。
3. 文献综述
对教材中性别意识形态的分析工作在许多国家都有展开，研究结果存在争议。多数研究发现，英语教材中普遍存在着性别偏见和刻板印象问题。例如，Hellinger (1980) 以德国中学广泛使用的英语教材为对象，分析教材中女性人物的呈现情况，发现女性多以被动的形象呈现，如通过男性人物被介绍出场，只出现在有男性人物出现的活动中，以及仅有少数女性受过高等教育 [5] 。Gupta and Yin (1990)关注新加坡小学英语教科书中的性别呈现情况，研究发现，教材中男性和女性人物比例严重失衡，为70%:30%，此外，相较于女性来说，男性的职业类型范围更广 [6] 。Lee and Collins (2009)对澳大利亚中级学习者的英语教材进行研究，他们指出，尽管教材编写者采用“they”和“he/she”来成功避免了男性通用结构“he”的使用，教材中仍然存在对女性的忽视，如同时出现时，男性角色往往先于女性角色被提及 [7] 。Ahmad and Shah (2019)和Qasim (2018)分别分析了巴基斯坦小学和中学使用的英语教材，均发现了性别偏见的存在，如女性几乎从未出现在户外活动中，女性人物多以“母亲”和“妻子”的身份被提及而男性人物多以人物姓名被提及 [8] [9] 。
还有部分研究指出，并不是所有教材都存在对女性角色的忽视和性别刻板印象。例如，一项对日本大学英语教科书的研究表明，该教科书中女性角色的数量多于男性角色(49:33)，她们拥有更多的发言次数(192:141)，并且男女出现先后顺序也更平均(21:19) [10] 。Demir and Yavuz (2017)对土耳其高中英语教科书进行了相对系统的分析，分析涉及两性出现比例、职业类型、家庭角色分配、日常和体育活动类型、出现先后顺序、对话中两性话语数量以及写作任务中主人公性别，发现该系列教科书中的内容体现了性别公平，不存在性别偏见 [11] 。
由此可见，该领域的研究对象多为中小学英语教科书，对高等教育关注较少，特别是对英语专业教材的关注几乎为零。此外，及物性理论为性别意识形态的分析提供了非常有效的框架，并在演讲 [12] [13] 、翻译文本 [14] [15] 和新闻语篇 [2] [16] [17] 中得到广泛应用，但在教材语篇中运用较少。所以本研究以及物性理论为分析框架，以国内英语专业教材为分析对象，旨在探究教材中的性别意识形态的呈现。
4. 数据与分析
4.1. 数据来源
本研究采用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新国标英语专业核心教材《综合教程1》为研究对象，选择原因由以下几点：一、综合英语是各大院校英语专业学生的必修课程，旨在从多方面夯实学生的语言基本功，该类教材拥有大量的词汇语法例句，可以为研究提供充足的语料。二、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成立历史悠久，为上海外国语大学所属，是我国最权威的外语类书籍出版机构之一，也是高等院校选择英语专业教科书的首选对象。三、该教材的出版时间皆处于2021年，能够更好地反映教材编写者在当今新时代背景下的性别意识形态。
该教材一共分为8个单元，每单元共有三篇文章，在第一篇和第二篇文章后有文章理解练习、词汇练习、语法练习和写作思维练习，第三篇文章后则是专门针对写作的练习。课后练习是对所学内容的巩固和加强，与读文章不同，学习者在做课后练习时常以微观的视角更加关注文本本身，而不是宏观理解能力的培养。并且，课后练习要求学习者开拓思维，反复对任务例句进行思考，这就使得性别意识形态最大程度地对学习者产生影响。因此本研究运用基于小句的及物性理论，只关注课后练习中的例句。
4.2. 分析方法
在分析过程中，将所有例句导入Nvivo软件中，省去没有指明人物性别的例句，关注所有以两性人物做主语和宾语的句子，按照六大过程对句子谓语进行及物分析，重点关注六大过程与人物性别之间的搭配情况。
5. 结果与发现
研究发现主要分为两部分来呈现，首先是句子中女性的及物过程及其分布情况，然后是男性的及物过程以及分布情况，重点主要放在两性形象的建构方式上。表1按性别展示了所有及物过程的分布情况，可以看出，在教材课后练习中，男女的及物过程总数差异明显，女性及物过程总数为68，而男性及物过程总数几乎是女性的两倍，为133。这反映了教材课后练习中对两性人物刻画比例的不均衡分配，即偏重于对于男性的描写。
Table 1. Distribution of processes of the two genders
表1. 两性人物及物过程分布情况
5.1. 及物过程在与女性相关句子中的分布
在所有课后练习中，仅词汇和语法练习部分有例句存在，共有句子600句，其中有43句包含女性人物，涉及68组词组。它们的及物过程为：物质过程(26)，关系过程(18)，心理过程(9)，行为过程(8)，言语过程(7)，没有发现存在过程。各个过程占总数的百分比如表2所示。
Table 2. Distribution of processes of the female gender
表2. 女性人物及物过程分布情况
物质过程通常涉及具体的动作和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它们会对现实世界产生影响或带来改变，如“Edward was sawing wood”。在这个句子中，Edward为动作的发出者(Actor)，was sawing为物质过程(material process)，wood为动作承受方。也就是说，Edward (爱德华)发出的saw (锯)这个动作将对wood (木头)产生影响，改变wood (木头)的状态。
经分析发现，代表女性物质过程的动作影响力程度有限，有时不存在被影响的对象或被影响的对象通常是自己。
(1) Antonina tried to show a brave face.
(2) She was playing game on the phone while she was walking to the supermarket.
(3) The little girl cried and rushed out of her home after her mother shouted at her.
但是，与传统刻板印象中消极、被动的形象不同，课后练习中所描绘的女性人物勇敢且积极上进。如例句(4)中，女性发出了“protect”(保护)的动作，而弱小的人是没有能力保护别人的，因此这个动作向我们传达了一个强大而有力量的女性形象。
(4) Antonina tried her best to protect the Jews from Nazi persecution.
在例句(5) (6) (7)中，女性皆展现了积极努力的正面形象，如“prepare”(准备考试)、“sign up”(报名参加课程)以及“pull out”(调动技能)，“overcome”(克服困难)，“complete”(完成任务)。
(5) When Mary made efforts to prepare for the National English Writing Contest, Jessica did the same thing.
(6) To increase her competitiveness in the job market, she’s signed up for evening classes at the community college.
(7) She pulled out all her skills to overcome the difficulties and completed the task successfully.
同样，例句(8)中的女孩“获得”冠军，表明该女孩在比赛中胜过其他人，这其中也包括男孩，这显示出女性在能力上并不低于男性，展现了成功的女性形象。
(8) 那位身穿红衣的女孩在这次演讲大赛中获得冠军。
关系过程主要描绘的是人物的特征品质等。课后练习部分对于女性特征的描写有许多，多用“is/was”，“has”，“become”来连接。值得注意的是，大多数句子刻画的都是女性人物的身上的美好品质，如“a good writer/teacher”，“flexible and knowledgeable”，“a very dependable leader”，“being able to perceive beauty”，以及“undaunted”。这些特征的描写皆是对传统女性刻板印象的颠覆，在传统刻板印象中，女性读书无用，因此她们学识少、恪守常规、依附于男性生存，而在这些句子中，女性展现出来的形象是知识渊博、头脑灵活并且有能力领导他人。
(9) Sherry is a particularly good writer in her class. In fact, she is the best, I think.
(10) To end up, she is indeed a good teacher whether you like it or not.
(11) The director of human resources in this company is flexible and knowledgeable, making her a very dependable leader.
(12) She has the rare capacity of being able to perceive beauty in her ordinary life.
(13) Susan remained undaunted despite the barriers falling across our path.
心理过程涉及人物的情感、认知和感觉，较多的心理描写将呈现出心思细腻、情感丰富的人物形象。与女性相关的心理过程大多属于认知方面，如“expect”，“believe”和“decide”，没有其他两个过程特别是情感过程的存在，说明对女性的内心世界没有进行过多的刻画，因此并未呈现出感性的刻板印象。
(14) Her daughter was married to a lawyer as she expected one year after her graduation from university.
(15) She believes that the research justifies the importance of sleep to our physical and mental health.
(16) If she’s decided to leave school, nothing will stop her.
5.2. 及物过程在与男性相关句子中的分布
表3反映了与男性人物相关的及物过程分布，据统计，包含男性人物的句子共有74句，这些句子中词组数为133。其中，物质过程为50个，关系过程29个，心理过程23个，言语过程15个，行为过程8个，同样，没有发现存在过程的存在。
Table 3. Distribution of processes of the male gender
表3. 男性人物及物过程分布情况
总的来看，在描绘两性形象时，教材编写者对于六个及物过程的选择和使用频率基本一致。其中物质过程、心理过程和关系过程为三大主要过程，行为过程和言语过程出现较少，特别是没有存在过程的存在。但是，仔细对比，我们可以看到男性的物质过程的比率比女性高了5.4%，心理过程比率高了4.1%，而女性的关系过程比率则比男性高出4.7%，行为过程高出5.8%，而言语过程比率相当，差距不大。这说明，教材课后练习在刻画男性时倾向于描述他们的动作和心理，而刻画女性时则倾向于描写她们的特征。
在课后练习中，用于描写男性动作的词汇多对现实世界影响较大。如使用“build”将男性塑造成创造者。
(17) The ambitious young man had long strived for new energy before he built a factory to produce solar-powered electric bikes.
此处，虽然“build up”的意思与创造无关，但“build”这个词本身就能营造有关创造这个动作的画面感。
(18) He has been doing morning exercises to build up his strength after he recovered from an injury.
此外，男性还多次与“save/救”这个动作搭配，极大地展现了男性的影响程度，他们既可以拯救自己，如例(19)，又可以拯救其他的男性和女性，如例(20)、例(21)，展示了传统的男性英雄形象。
(19) He managed to hold onto a piece of wood in order to stay afloat and thereby saved himself.
(20) 罗伯特从船上跌落，在水中不断挣扎，知道弗兰克救了他。
(21) When the girl slipped and fell into the river, a man who was fishing nearby jumped into to save her, …
同样，对男性特征的描写也多用“is/was”，“become”，“enjoy”来连接，与女性形象仅有的正面形象不同的是，对男性的描写既存在正面的，如“diligent”，“happy”，“moved”，“honesty”，也存在负面的，如“hysterical”，“resistant to expressing gratitude”，“dishonest”。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例句(24)中，男性被感动到流泪，这有悖于中国传统观念中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是对传统刻板印象的摒弃。
(22) Tom is diligent a student as any other boy in his class.
(23) He was very happy
(24) He was moved to tears.
(25) He enjoys a reputation for honesty since he never tells lies to people.
(26) The spoiled child became hysterical when he could not get what he wanted from his parents.
(27) Jonny was resistant to expressing gratitude to his mother…
(28) He is not being honest.
(29) The mother felt bad that her son had been dishonest to her no less than once.
虽然与男性人物相关的心理过程比率比女性高了4.1%，但是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在语法练习中对“had never thought of/that”结构的转写练习，在练习中，该结构共出现了5次。
(30) He had never thought of getting his novel published.
(31) He had never thought that he would fail to meet the deadline of the project.
(32) He had never thought of becoming a professional writer and a best-seller.
(33) 他从没想到会在地球另一端见到好朋友。
(34) 他从未想过一个陌生人回帮他脱离困境。
此外，仔细分析，可以发现，与男性搭配的代表心理过程的词汇更加多样，既有属于感觉方面的“see”，“hear”，属于认知的“find”，“recall”，也有属于情感的“regret”。这表明，课后练习中男性人物头脑中的内部世界更加丰富。同样，这也是与传统性别观念相违背的，传统观念认为，女性更加多愁善感，内心活动更加丰富，心思更加细腻，而男性则不拘小节，性格偏理性。
(35) John found that his father was…
(36) Jackie saw a retired teacher’s advertisement in a local shop offering help with reading and writing.
(37) Harry recalls his childhood days when…
(38) … although there is no indication that he ever regrated assuming it.
(39) … hearing the news that his first novel would be published.
6. 结论
本文运用功能语法中的及物性理论，从及物性过程的选择对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新国标英语专业核心教材《综合教程1》中的课后练习进行了实例分析，分析结果表明，该教材课后练习中男性呈现比率远远高于女性，存在对女性的忽视。通过细节分析发现，传统的性别偏见和刻板印象仅存在于男性被描绘成创造者和拯救者中。但是，许多句子都体现了对传统性别偏见和刻板印象的摒弃，如女性展现出头脑灵活、知识渊博积极上进的形象，而男性呈现出心思细腻、容易被感动的形象。这表明，在新时代背景下，英语专业教材中的性别呈现存在一定的进步，但仍然需要教材编写者的进一步关注。
基金项目
重庆交通大学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课程思政背景下英语专业教材语篇中的性别表征研究”(WYS23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