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作为当代北美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约翰·贝拉米·福斯特致力于挖掘马克思文本中的生态意蕴,尤其是重构马克思的物质变换断裂理论,在学术界上影响深远。在全球生态危机空前严重和绿色运动兴起的背景下,福斯特发展了马克思的“物质变换断裂理论”,对资本主义展开了严厉地批判,进而提出了他的生态革命思想。他曾发表过《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生态革命——与地球和平相处》、《生态反资本主义》、《为什么要进行生态革命》、《组织生态革命》等著作来阐述自己的观点,这些著作系统地论述了生态危机的解决方案,提出要通过生态革命建立起社会主义制度,彻底取代资本主义制度,才能使得自然和社会永续发展。生态革命思想是福斯特的生态学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个部分,本研究正是以它为切入点,通过分析这一思想的理论来源和生成逻辑,思考该理论对当下解决生态问题的重要意义。尽管福斯特的生态革命思想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但他创造性地运用了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来分析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生态问题,这种分析方法为学术界提供了研究生态学社会主义的新思路,促进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和发展。
2. 福斯特生态革命思想的产生背景及理论来源
2.1. 时代背景
福斯特生态革命思想的产生,同当时的时代背景密切相关。20世纪六七十年代,由于空前严重的生态危机,资本主义制度的弊端逐渐显露,一些环境学家开始对资本进行反思和批判,西方绿色运动开始兴起。到了20世纪八十年代,绿色运动逐渐与民主运动联合,他们主张社会公正和民主,呼吁保护生态环境,维护世界和平。欧洲绿党的力量在不断壮大,逐渐成为批判资本主义的左派力量。自80年代起,美国的绿党逐渐发展成为了一支政党,他们可以参与美国的选举,在政治上影响也越来越受到关注。面对绿色左派对马克思生态学的质疑,福斯特坚持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分析方法,重构了物质变换断裂理论,维护了马克思在生态学上的指导地位。因此,绿色运动的兴起,促进了环境学家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反思,蕴含着反资本主义的性质,启发了福斯特对生态问题的思考和研究,也为他提出生态革命思想提供了借鉴。自90年代以来,资本主义由于发展的需要,对自然进行大量掠夺,使得局部生态破坏逐渐发展成了全球生态危机。随着不稳定因素的增加,生态问题和伦理问题逐渐显露出来,越来越难以应付。对此福斯特认为,当下的生态破坏已经达到了自然所能承受的极限,空前严重的生态危机已经到来。然而一些发达国家宣传当下的全球生态依然处于良好状态,拒绝承认资本主义对生态的破坏性。因此他毫不留情地指出,资本主义对自然的掠夺和破坏,已经威胁到了人和社会永续发展,必须要进行生态革命,推翻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生态危机。
2.2. 理论来源:马克思的物质变换断裂理论
福斯特的生态革命思想,主要受到了马克思的物质变换断裂理论的启发,福斯特认为,“物质变换”是分析马克思文本的一个重要线索,它贯穿了文本的始终,是理解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关系的重点。他在《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生态反资本主义》等多部著作中运用到了“物质变换断裂理论”,福斯特在继承和发展该理论的基础上,对资本主义进行全面批判,提出了他的生态革命理论。
2.2.1. 物质变换的内涵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运用到了“物质变换”一词,也就是德语的Stoffwechsel,也可译为新陈代谢(英文为Metabolism)。物质变换,是一种循环于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社会与自然、自然内部、自然与科技之间的过程,主要表现为养分和能量的循环和回归。该词最早是由德国化学家希格瓦特提出的,后来由李比希将其运用到了农业和生理学中 [1] 。李比希对这一词语的运用得到了马克思的肯定,并将其运用到了他的政治经济学的分析上,用来分析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马克思坚持了唯物主义自然观和历史观的分析方法,通过分析自然和社会两种状态下劳动所起到的作用,揭示了物质变换的旨趣。在《资本论》中,马克思运用了物质变换一词,“劳动首先是人与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 [2] (pp. 207-208)可见,劳动是维持人类社会进行物质生产需要的关键,是维持人的生存需要和社会需要的中介。因此,劳动的过程,就是物质变换的过程。马克思对物质变换一词的使用,主要体现为两个方面:“一是指自然和社会之间通过劳动而进行的实际的新陈代谢相互作用;二是在广义上的使用,用来描述一系列已经形成的,但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总是被异化地再生产出来的复杂的、动态的、相互依赖的需求和关系,以及由此引起的人类自由问题。” [3] (p. 175)所以,一切的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都是物质变换关系。“物质变换”内涵丰富,既蕴含着生态意义,又蕴含着社会意义。
2.2.2. 马克思的物质变换断裂理论
福斯特的生态革命思想,来源于马克思的物质变换断裂理论。随着资本主义农业对土壤的开发和破坏,一些环境学家开始对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进行反思。马克思受到李比希的启发,从“物质变换”的角度对资本主义展开分析,他看到了资本积累与生态发展的对立关系,这种对立使得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关系发生了断裂,也就是物质变换断裂。马克思一开始是对资本主义农业展开批判的,他认为“资本主义大规模的农业已经阻碍了土壤管理新科学的任何真正合理应用。虽然资本主义在农业领域已经利用科技的手段进行生态改善,但它无法维持土壤组成要素在循环利用中所必需的条件。” [4] 资本主义农业对土地的掠夺使得土壤肥力枯竭,长期的城乡分离使得土壤的养分和能量无法得到回归,破坏了土地的物质循环系统,从而引发了土地的物质变换断裂。
在此基础上,马克思深入到了对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断裂的研究当中。马克思认为,物质变换之所以会发生断裂,根源于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资本主义生产使它汇集在各大中心的城市人口越来越占优势,这样一来,它一方面聚集着社会的历史动力,另一方面又破坏着人和土地之间的物质变换,也就是使人以衣食形式消费掉的土地之间的组成部分不能回归土地,从而破坏土地持久肥力的永恒的自然条件。……资本主义农业的任何进步,都不仅是掠夺劳动者的技巧的进步,而且是掠夺土地的技巧的进步,同时也是破坏土地肥力持久源泉的进步。” [3] (pp. 157-158)一方面,社会经济的增长得益于资本主义生产的进步,但同时这种进步也带来了一系列诸如生态问题、农业问题、土地问题、城乡对立、贫富差距、异化劳动等问题,这些现象正是人与自然、自然与社会之间物质变换关系断裂的表现。
虽然马克思没有系统地阐述物质变换断裂理论,但他在分析城乡对立、资本主义的雇佣劳动制度、人与自然的关系上应用到了这一理论,福斯特从马克思的这些理论中看到了马克思的生态意蕴和生态智慧,他继承了马克思的物质变换断裂思想,对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进行了深度探析。福斯特在《生态危机——与地球和平相处》一书中,对新陈代谢断裂(即物质变换断裂)进行了解释:“新陈代谢断裂,指资本主义的积累逻辑在社会和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过程中无情地产生了一种断裂,切断了自然再生产的基本过程。” [5] (p. 39)因此,生态问题不仅受到经济规模的影响,更是受到了资本主义制度下,自然与社会之间相互关系的影响。
新陈代谢断裂不单是土地的异化,更是自然的异化、社会的异化。“在福斯特看来,资本主义条件下的物质变换裂缝实质上是自然和社会关系的异化,以及由自然和社会关系的异化所导致的自然本身的异化。而自然本身的异化在人类社会面前表现出来就是如马克思和恩格斯在19世纪就已探究过的人与自然间的剧烈的不和谐以及我们当代的人类所关注的日益加剧的环境生态问题。” [6] (p. 113)资本主义在扩张的过程中消耗了大量自然资源,但也没有及时修复自然,促使生态系统的循环能力和自我调节能力锐减,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关系发生断裂,从而走向了物质变换的对立面,表现为异化了的自然本身以及人同自然、自然同社会之间的关系。
福斯特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的新陈代谢断裂理论,他把生态价值融入到唯物主义当中,找到了马克思的生态意蕴,进而维护了马克思在生态学上的指导地位。他坚持用马克思的唯物主义自然观和历史观来分析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生态问题,揭露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的新陈代谢关系的断裂,进而引发了对资本主义的生态批判。过去的历史经验表明,资本主义为追求资本积累会不择一切手段,福斯特认为这是引发生态危机的根源,由此他提出了通过生态革命来抵制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这是福斯特的生态学思想中最有特色的内容。
3. 福斯特的生态革命思想的基本内容
在全球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情况下,福斯特探析到了资本主义对生态的破坏性,他通过分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弊端,提出了一个解决生态危机的构想,即通过生态革命来彻底扭转危机,福斯特分别从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方面来提出实施方案,为解决生态危机提供了参考。为了解释引发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福斯特从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的角度,对资本主义制度进行了全面分析和批判。
3.1. 何谓生态革命
为了阐释清楚何谓生态革命,福斯特从以下这几个方面进行论述。
第一,福斯特认为,生态革命的目标是建立一个“以人为本、普遍自由、生态可持续”的社会主义社会。福斯特看到了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下,过度追求资本积累对生态的剥削,他鲜明地提出了生态革命的目的,即“生态革命旨在改变现行生产方式,恢复和维持地球的环境系统。” [7] (p. 130)因此,用革命的方式来变革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进入到社会主义的生产方式,是彻底解决生态危机的唯一方式。此外,福斯特所构想的社会主义的生产方式,是这样一种状态:“创造一个生产者联合起来的社会,合理地调节他们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关系,不仅按照他们自身的需要来进行这种调节,而且也按照后代和整体生命的需要来进行调节。” [5] (p. 251)在这个意义上,福斯特把生态原则融入到了社会主义的构想中。所以,生态革命的目标是实现对自然资源进行社会化管理,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最终实现人类世代永续发展和生态可持续发展。
第二,福斯特认为“在今天,向社会主义过渡和向生态社会过渡属于同一回事。” [5] (p. 251)换言之,生态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是可以同时进行的。福斯特指出,向社会主义过渡的关键是正确处理好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进行生态革命的关键是正确调节好人与自然的新陈代谢关系,可以说,生态文明建设也属于社会主义事业中的一个重要的部分。福斯特进一步指出,两者可以同时并举的原因在于,资本主义发达国家在长期的资本积累中引起了生态危机,而这场危机也同样威胁到了欠发达国家,但这些国家本身没有能力和技术应付它,因此,福斯特是站在边缘国家的立场,提出只有通过社会主义革命来变革私有制的生产方式、利用社会主义公有制和国家权力,才能彻底解决生态危机。可以说,社会主义革命的进程和终极目标,与生态革命在本质上是一致的,两者只是各自的侧重点不同,实际上是同一种革命。
第三,生态革命是一场分布范围广泛的全球性运动。一方面,资本主义的国际分工导致了污染的范围的扩大,另一方面,全球大气层所能承受的碳排放量已经达到上限,因此福斯特认为,由资本主义所引起的生态危机,是一场席卷全球范围的重大危机,包括欠发达国家在内的所有国家都不能幸免。所以,只有改变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新陈代谢关系,抵制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联合第三世界的生产者进行生态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尽可能地消除与城乡分离、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分工、种族差异和性别差异相关联的诸多不公正差别。” [5] (p. 248)然后建立起一个生态文明、“普遍自由”的社会主义社会,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生态危机,促进人与自然的永续发展。因此,福斯特的生态革命是一场世界性的运动,具有彻底性和广泛性。
总之,福斯特提出的生态革命思想是彻底解决生态危机的唯一路径,其基本逻辑是通过建立起社会主义的生产方式,彻底取代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最终实现生态可持续发展。为了进一步阐述清楚生态革命思想,福斯特系统论述了进行生态革命的必要性,他从空前严重的生态危机中看到了资本主义对生态剥削的本性,因而福斯特认为,资本主义追求资本积累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所以要反对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促进人与自然长期发展。
3.2. 生态革命的原因
福斯特认为,资本主义制度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生态问题,根源在于这一制度本身是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为了论证这一点,他深入分析了生态革命的产生原因,最后认为,只有进行生态革命,才能彻底消灭资本主义制度,最终实现人与自然永续发展。
3.2.1. 起因:生态危机空前严重
福斯特的生态学思想起因于自20世纪以来空前严重的全球生态问题。福斯特认为,生态危机的危害比经济危机更加严峻,是一场威胁到全人类生死存亡的危机。生态危机,指的是由个别发达国家引起的、在转嫁危机后席卷到全球范围内的严重的生态破坏,其结果是人的生存环境和长远利益失去保障,生态面临着不可逆转的困境。福斯特从空前严重的生态危机中,窥见了资本主义的弊端。“资本主义经济把追求利润增长作为首要目的,所以不惜一切代价追求经济增长,包括剥削和牺牲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利益。” [8] (pp. 2-3)这意味着,资本在掠夺资源的同时,也向大自然倾倒了大量废弃物,尤其是温室气体的排放,已经严重影响了全球的气候变化。其后果是,全球气温上升会引起极端气候频发,海平面上升淹没了部分地区的土地和农作物,进而使得贫困和疾病的肆虐。此外,工业废料任意排放严重污染了大气、土壤和水源,自然在过度开采下会面临着资源枯竭的风险。如果大自然的承受能力达到了临界点,生态系统的调节能力将会大大削弱,人与自然的关系会彻底失衡,更加重大灾难极有可能会降临。福斯特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因此他深入挖掘了引起生态危机的深层原因,站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的维度上,展开了对资本主义的生态批判。
3.2.2. “踏轮磨房”式的生产方式
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被福斯特喻为“踏轮磨房”式的生产方式,它是福斯特论述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的关系的重点。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主要表现为,作为工薪阶层的大多数劳动者,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为那些掌握着社会上大部分财富的资本家们工作,就犹如处在一个永不停止、不断提速的脚踏磨房里,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环,他们既不可能也不愿意从中逃脱 [9] 。在这种生产方式下,衡量一切价值的标准都变成了金钱,而人的价值和情感被忽略在外,对资本的追求使得人们对自然没有了敬畏之心,资本主义进行肆意的扩张和疯狂的竞争,对资源的抢夺最终导致了人们对生态道德的淡漠。
福斯特认为,“踏轮磨房”式的生产方式在本质上是反生态的,它是一种非可持续发展的生产方式。资本主义追求短期利润的需要,同生态追求长期可持续发展的需要,是一个难以调和的矛盾。一方面,资本为了追求更多的利润对自然资源进行大肆掠夺,它们不断扩大原材料和能量的生产规模,向大自然排放大量工业废气,这使得大自然的资源被不断消耗的同时,也承受着工业废料的倾倒和污染。长此以往,一旦自然所能承受的限度达到极限,生态系统就会彻底崩溃,物质循环也就发生断裂,地球会面临着一个不可逆转的生态危机。另一方面,资本主义为了解决生产过剩危机,设计一个个“消费陷阱”,极力鼓动人们进行不必要的消费。在这种情况下,消费不再以满足日常需求为目的,而是超出了正常范围走向了“异化消费”。这种畸形的消费观给资本主义带来了高额利润,但却给自然环境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异化消费一旦推广到全球范围内,极有可能会引发严重的生态危机。因此,福斯特对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是持有坚决的批判态度的。
3.2.3. 技术无法解决生态危机
一些环境学家提出利用技术手段来修复自然的观点,福斯特认为,实际上这只是一种保守主义或改良主义,没有触及到造成生态危机的根源,即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福斯特指出,资本主义企图通过技术修复和市场机制来解决生态危机,是根本行不通的。一方面,一些发达国家将技术修复当作万金油,企图利用技术来提高能源的利用率,进而减轻生态污染和资源浪费。对此,福斯特认为“就目前而言,利用率的提高减少了单位耗能,却导致了总耗能需求的增加。” [8] (p. 11)由于资本追求利润的本性,技术的改进使得资源利用率提高的同时,也为资本主义生产规模的扩大提供了技术支撑,这就陷入了“杰文斯悖论”。技术手段非但没有从根本上解决生态危机,反而加剧了资本主义对自然的极尽开发和掠夺,进一步加深了生态危机。另一方面,福斯特在《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中分析了《京都协议书》的失败,其中“碳交易”政策提出把二氧化碳的排放量纳入到市场机制中的做法,在实际操作中已经被证明了失败,这就说明,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生产是不可能以生态保护为目的的,追求财富的积累才是他们的真实意图,所以利用市场机制来解决生态危机是不能实现的。因此,福斯特认为,无论是技术手段还是市场机制,都无法解决生态危机。
3.2.4. 资本主义经济增长的悖论
福斯特认为,“当今无可否认,经济增长是全球生态退化的主要推手。” [10] (pp. 163-170)在资本主义经济“增长的极限”的辩论中,一些经济学家提出了一种生态危机的解决方案,即通过使用其他物品来代替自然资源来缓解生态压力。他们认为,这样既能满足资本主义经济增长的需要,又能起到保护环境的作用。福斯特对此提出了质疑,他认为“在有限的环境中实现无限扩张本身就是一个矛盾” [8] (p. 2)历史表明,资本主义为了逐利会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扩张,而有限的资源根本无法满足经济增长的需求,自然资源终有一天会被消耗殆尽。所以,资本追求短期回报和生态长远发展之间的矛盾,是一个难以调和的矛盾。此外,一些资本主义发达的国家为了缓解自身的环境压力,把重污染企业迁移到欠发达国家,其结果是不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生态问题,反而把污染的范围扩大了,这种空间上的扩张,实质上也是一种对欠发达国家自然资源的剥削,最终也会导致从个别地区席卷到全球范围内的生态危机逐渐显露出来。因此,福斯特认为,生态学理论的研究应该从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去寻找根本原因,彻底解决生态危机的方法是生态革命。
3.3. 生态革命的实施方案
福斯特认为,资本主义无法依托本身的力量来解决生态问题,只有通过生态革命来改变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转向社会主义的生产方式来解决生态危机。福斯特把生态建设放入到了社会主义建设当中,为探索生态社会主义道路提供了的新思路。为了进一步阐述生态革命思想的可能性,福斯特分别从政治、经济、文化和策略上具体论述了解决生态危机的实施方案。
3.3.1. 政治:变革资本主义制度
福斯特的生态革命思想在政治上体现为,通过改造资本主义社会的权力结构,推翻资本主义社会,建立起民主和正义的社会主义社会。福斯特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为追求利润而不惜人类破坏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的做法,进而揭示了政府与资本相互勾结的真实面目。政府和资本虽然不属于同一个领域,但资本主义社会下的政府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资本与政府之间的关系更倾向于一种同盟的关系。福斯特认为,“正是资本与政府间的这种伙伴关系阻止了环保组织与工人结盟,并使环保者在最初争得的成果在随后的日子里逐渐失去。” [11] 即使现在许多发达国家的政府已经注意到了生态环境遭受破坏的现状,他们也通过了一些提案来保护自然环境,但这些提案仅仅只是一些改良方案,不能彻底解决生态危机,也没有触及到资本主义的根本,因为他们没有意识到背后的真正原因——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的破坏性。对此,福斯特提倡建立一种新的社会制度,其目的是改变资本主义社会的权力结构,摒弃这种为资本主义服务的统治阶级,建立一个代表人类的根本利益的社会主义社会。为了彻底解决生态危机,社会主义社会把促进社会的公平和环境的正义当作目标,资本积累不再成为社会的目的,因此在这个层面上,自然和社会则表现得比资本积累更为重要,政府与资本的同盟关系则会彻底结束,这正是福斯特所期待的社会主义社会。
3.3.2. 经济:使自然和生产社会化
福斯特的生态革命思想在经济上体现为,抵制“踏轮磨房的生产方式”,变革为社会主义的生产方式。福斯特先是批评了以往的生态危机理论,尤其是部分观点提出的将“自然资本化”的设想,即把大自然纳入到资本主义生产的体系中的设想。福斯特认为这种设想使得自然变成了资本所私有,进而方便了资本主义的大肆扩张,清洁膏是自然资源会被掠夺得更加严重。其次,即便技术改进的初衷是生态保护,但技术被资本所利用反而加快了对自然的开发和掠夺,生态危机也无法得到根本解决。对此,福斯特提出要将自然和生产社会化,摒弃技术改进的假象,彻底变革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走向社会主义的生产方式。福斯特认为,“只有对全球的生产和自然进行民主地有组织的社会管理,才能实现真正的可持续。” [7] (p. 142)因此,社会主义制度下的生产不再以资本积累为首要目的,而是兼顾人与自然、社会与自然之间的平衡关系,谋求全人类的最大幸福,是合乎生态可持续发展要求的。福斯特指出,“只有自然社会化,大多数普通人才能对如何利用共有的资源有发言权。” [12] 只有把自然和生产纳入到社会主义的体系当中,抵制“踏轮磨房”式的生产方式,限制资本主义对生态的掠夺,才能更合理地调配自然资源的使用,最终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3.3.3. 文化:建立生态道德观
福斯特的生态革命思想在文化上体现为,通过一场广泛的生态道德革命,建立起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道德价值观。福斯特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权力组织呈现出“结构性不道德”的特点,因为在资本主义制度的影响下,一切生产以资本积累为目的,经济发展成为首要追求,而生态发展就被忽视或被排除在外了。在这种情况下,资本主义社会就逐渐形成一种利益至上的价值观念,而金钱会成为衡量一切的标准,其他的价值观因为被排挤而逐渐埋没,进而导致人们的道德感和责任感降低,对资本主义造成的生态危机以及与之相关的一系列社会问题置之不理,因此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造成了“更高的不道德”。“正是社会制度的‘结构性不道德’招致真正道德和政治社会的消亡。” [13] 对此,福斯特提出要将生态道德融入到价值观当中,每个人都需要进行一场彻底的生态道德革命,改变他们不道德的生态价值观,号召正确认识人与自然的关系,自觉培养起生态道德意识。唯有如此,才能在文化上取代资本主义所产生的不道德的生态观,推动人与自然和谐观念深入人心,发展多样化的社会价值观念,促进生态多样性和可持续发展。
3.3.4. 策略:联合工人阶级的力量
福斯特的生态革命思想在策略上体现为,联合工人阶级的力量进行社会正义运动,创造出一个可持续发展的新社会。在西北太平洋地区原始森林的斗争中,环保组织没有看到工人维持生计的诉求,只是把目光放在了环境保护上,导致了工人与资方的政治联合,其结果是整个西北地区环境立法发生倒退。福斯特从这个环保运动的实际案例中吸取了教训,总结出了联合工人阶级的观点。他认为,工人阶级的生存状态及长远利益决定了他们有着生态长远发展的诉求,而这一点与环保组织的诉求是一致的,所以福斯特认为,工人阶级是环境运动必须依靠的阶级力量,创造出一个更绿的世界其实与消除社会不公平的斗争是可以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13] (p. 81)。因此,为了保护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必须要认识到生态保护的阶级根源,在策略上要学会联合工人阶级的力量。福斯特提出,在保护生态环境的同时,也要满足工人阶级的生存诉求,即满足他们的物质和精神的需要;加强工人与环保组织的合作,让工人阶级成为环保运动中最可靠的同盟。唯有如此,才能在生态革命中共同对抗资本主义,抵制资本对人与自然的破坏和剥削,从而建立起一个以人为本、公平公正、绿色环保和普遍自由的社会主义社会,实现生态的可持续发展。
4. 对福斯特的生态革命思想的评价
4.1. 理论价值
第一,维护和发展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一些西方绿色左派和生态社会主义者对马克思的文本中是否蕴藏着生态思想提出怀疑,他们扬言马克思在生态学上的实际贡献较少,进而否定了马克思在生态学上的指导地位。福斯特对此进行了有力的反驳,他坚持马克思的中心地位,提出要回归到马克思的文本中去寻找生态学意蕴。正是因为福斯特对马克思的唯物主义自然观的推崇,使得马克思在生态学上的重要地位得以维持,也进一步促进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发展。这有利于我们加深对资本主义深层本性的理解。福斯特始终把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政治经济学和自然观作为理论根据,把价值论融入到生态学中,把握到了人与自然、自然与社会的深层关联性,给后来研究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学者拓宽了分析思路 [14] 。因此,福斯特的生态革命思想是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继承和维护。
第二,提供了解决生态危机的新思路。福斯特的生态革命思想具有预见性和超前性,他强调了生态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性,提出只有从根本上撼动资本主义的权力根基,变革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构建生态道德价值观,联合工人阶级的力量变革到社会主义制度当中,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生态危机。福斯特的这些构想在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上可谓是独树一帜,他启发了人们通过革命的手段来解决生态问题,因而具有彻底性和革命性,这与资本主义以往所提出的温和的改良方案不同,他揭开了资本主义的真实面目。福斯特极其向往构建成一个“生态和文化多样性”、“普遍自由”的社会主义社会 [15] ,这也促使他先后发表了多本著作来阐发自己的观点,这些文本为探索生态社会主义提供了理论参考,同时也给社会主义国家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社会主义社会提供了借鉴。
4.2. 现实意义
第一,要坚持经济发展和生态发展并重的原则。福斯特揭露了资本主义对生态的破坏性,提出要抵制“踏轮磨房”式的生产方式,倡导社会主义的生产方式,并联合生产者建立起一个合理调配自然资源、普遍自由、生态可持续发展的社会主义社会 [15] ,福斯特的构想蕴藏了深刻的社会主义价值和生态价值。虽然如今我国已不需要通过生态革命来走向社会主义制度,但福斯特所构想的社会主义的生产方式,坚持以人为本、对自然和社会进行合理的调配的观点,对我国进行生态文明建设仍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因此,在发展社会主义经济的过程中,需要立足于国家和人民的长远利益,兼顾生态的可持续发展,为社会创造出更多的财富的同时,也不能以牺牲生态为代价,稳步推进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和生态建设,促进社会主义永续发展。
第二,要注重培养生态道德观念。福斯特批评了在资本主义制度影响下所产生的不道德的生态文化,提出要通过生态道德革命来培养全民的生态保护意识。福斯特在新陈代谢断裂理论的基础上,深入挖掘了断裂背后的根源,强调要正确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维持一种和谐稳定的关系。否则,生态的大肆破坏必将威胁到人自身的生存。因此,在建设生态文明社会的过程中,要注重对人民生态意识的培养,提高人民的道德感和责任感,树立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观念。此外,还要警惕被资本主义的金钱至上观念和消费主义文化所侵蚀思想,倡导理性主义的消费观,培养勤俭节约的消费习惯,自觉抵制资源浪费。全社会注重弘扬正确的、积极的价值观,促进文化多样性和生态多样性发展。唯有联合社会每个人自觉培养和落实生态道德价值观,环境问题才有可能得到缓解。
第三,要警惕资本主义对生态的掠夺。福斯特的生态革命思想揭开了资本主义对生态掠夺的真实面目,尤其是资本主义在空间上的扩张所引发的生态危机引人深思。当今时代,许多发达国家为了解决自身的生态问题,把一些重污染企业转移到欠发达国家中,虽然这些企业确实促进了一些地区的经济增长,但是短期内的经济增长实际上掩盖了生态被掠夺的事实,从长远来看,经济增长引起的生态问题是难以解决和控制的。因此,在进行生态文明建设的过程中,要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健全生态保护机制,在引进外来企业的同时,也要警惕资本主义对生态的掠夺,大力发展绿色环保企业,稳步推进我国的生态可持续发展。
4.3. 局限性
第一,福斯特对资本主义的分析缺乏内在逻辑。尽管福斯特对资本主义进行了严厉的批判,但他的分析思路仍然是严格限制在经济学的范围内,他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分析是基于经验表面而概括出异化的特质的,没有深入到私有制社会的历史进程中去分析,“虽然这些经验现象对异化性这一关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最终判断来说,具有某种构成性的功能,但由于缺失了现实历史过程的线索” [16] ,因而福斯特的生态学思想尚未理清资本主义的内在构成逻辑。
第二,福斯特的生态革命思想是一种理想主义的构想。尽管他从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方面对生态革命进行了具体阐述,但这些方案具有一定的空想性,在现实生活中上难以实施。福斯特虽然看到了下层民众的阶级力量,他也提议环保主义运动要联合工人阶级的力量,但他并没有提出具体的实施方案,即应该如何使二者联合起来共同对抗资本主义,同时也没有提出科学的根据来证明这种生态革命的可实施性。因此,如何将理论知识运用到实践当中,是一个福斯特进行没有回复的难题,也是生态革命难以实施的原因,所以福斯特的生态革命思想是一种理想主义的构想。
第三,目前尚不具备实现生态革命的社会历史条件。福斯特是在生态危机空前严重的背景下提出要联合工人阶级的力量来推翻资本主义制度的,然而,当下的社会现实状况表明,资本主义虽然已经不再处于蓬勃发展的历史时期,经济危机的爆发也使得资本主义一次次地受创,但是资本主义目前仍然处在不断发展的进程中,资本主义对生态的破坏尚且能被一些改良方案粉饰太平,而工人阶级和环保主义者即使进行过一些抗议运动,但他们的行动尚未达到彻底推翻资本主义的程度。因此,工人阶级的力量尚未能为生态革命所利用。在此种意义上,生态革命所依靠的社会历史条件在当下尚未达到。
5. 结语
福斯特的生态革命思想,以马克思的“物质变换断裂理论”为理论根据,深入地分析了城乡之间的对立关系所引发的物质循环断裂,进而推出人与自然、社会与自然之间关系的断裂,由此展开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他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对资本主义进行了彻底地批判,分析了造成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揭露了资本主义反生态的本质,福斯特对生态革命的构想为探索生态学社会主义道路提供了新方案。因此,福斯特继承了马克思的唯物主义自然观和历史观,发展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维护了马克思在生态哲学上的中心地位。现如今,国内外学术界对福斯特的生态学思想的研究已经相当深入了,他们在肯定福斯特的生态学思想的同时,也指出了其中的不足。比如,这一理论具有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色彩,没有提出具体的操作方案使得理论转换成实际,因此难以证明生态革命是科学可行的。因此,如何找到切实可行的操作方法还有待进一步地研究。但不可否认的是,福斯特的理论对发展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贡献突出,也为我们进行生态文明建设提供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因此,福斯特的理论至今仍然具有研究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