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名词“肝”的本义是哺乳动物的代谢脏器,网络语境中,“肝”发展出了新的词性和语义。
(1) iPhone 14提前鉴赏,凌晨的发布会,今晚很费肝。(微博)
(2) 肝了一晚上就希望大家给个面子看到最后[开学季]我从转评里揪一位送出一副全新AirPods Pro。(微博)
(3) 怎么这么肝啊活动一个接着一个[委屈] [委屈]前两天鬼灭联动把票子全抽完了……已经在考虑要不要退坑了[跪了] [跪了]。(微博)
例(1)中,名词“肝”前出现了动词“费”,从句法语义的搭配关系来看,“费肝”中的“肝”显然不再表示“脏器”义;例(2)中,“肝”后出现了动态助词“了”,“肝”在句法结构中表现出动词的功能特点;例(3)中,“肝”受表程度义的副词“这么”的修饰,表现出形容词的语法特征。
针对上述语言现象,我们提出并解决以下两个问题:名词新“肝”和形容词“肝”的句法特点及语义特征、新“肝”的生成机制。
本文例句全部搜索于网络,主要来源于BCC语料库、微博、百度等网络平台。
2. 新词“肝”的句法分布及语义特征
引言部分我们提到,“肝”在网络语境中分别发展出了动词和形容词用法,且名词的词义也发生了转变。结合微博语料、BCC语料库和百科语料,我们认为,现代汉语中的“肝”衍生出了新义,分别对应三种词性身份,分别是名词、动词和形容词,为了方便称说,记作肝N、肝V和肝A,本文我们重点分析肝N和肝A。
2.1. “肝N”
“肝”原本就具备名词词性,网络语言中,这一词性得到了保留,但语义有所发展。
(4) 跑步伤膝盖?然而抽烟伤肺,喝酒伤肝,熬夜伤身,你却总在做,却说没事!别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了!(微博)
(5) #长期熬夜会伤肝#怎样减少熬夜对身体的伤害?(微博)
(6) “生活是如此令人绝望,但人们兴高采烈地活着”,深夜炫书效率高,就是有点费肝。(微博)
(7) utau和建mmd模型感觉都是非常耗肝,只要多肝一点就能更好一点的东西,画画和写文就不是,我越写越觉得自己是文盲。(微博)
例(4)中,“喝酒伤肝”这一说法是很普遍的。现代医学认为,通常只要摄入的酒精达到一定剂量,就会对肝脏造成酒精性损伤,导致酒精性肝炎、肝功能损害和肝硬化。例(5)中,“熬夜伤肝”也是一个被广泛认可的医学常识,现代医学证实,熬夜影响肝脏排毒,并且加重肝脏负担,影响肝脏的自我修复。因此,例(4)、(5)中的名词“肝”在语义上倾向表达“肝(功能)义”。例(6)、(7)中,“肝”前出现了动词“耗”、“费”,从语义的搭配关系来看,这里的“肝”显然不能被解释为“肝(功能)”义。我们认为,出现在动词“耗”、“费”后的“肝”,语义进一步发展,表达为“(人的)精力、体力、气力”。
2.1.1. “肝N”的句法特点
“肝N”在句法结构中主要充当宾语。“肝N”在充当宾语时,具有较强的依附性,通常需要与特定的动词组合后充当句子成分。
(8) iPhone 14提前鉴赏,凌晨的发布会,今晚很费肝。#iPhone 14# (微博)
(9) #光与夜之恋#你妹的,光头你是不是有病?每天关卡重置,还只有20多的挑战次数,浪费苹果又耗肝。(微博)
“肝N”作宾语时,谓语通常由表“耗费”义的持续性单音节动词充当,这类动词与“肝N”结合构成的“V耗费 + 肝N”在语义上通常表达为“花费大量精力做某事”。例(8)、(9)中,“肝N”前分别出现了动词“费”和“耗”,表示耗费大量精力“鉴赏iPhone 14发布会”和“挑战游戏关卡”。值得注意的是,在一些语境中,“V耗费 + 肝N”的结合相较于一般的述宾短语更为紧密,如例(8)中,“费肝”前出现了程度副词“很”,相较于例(9)中的“耗肝”,出现在程度副词后的“V损耗 + 肝N”在语义上侧重对关涉事物或事件性状的描写,结构上更紧密。
2.1.2. “肝N”的语义特征
我们认为,“肝N”的语义可以表述为:“肝”是我们在实践一定高难度、高强度活动时被消耗的对象,这一对象是抽象不可感的,通过肝脏的正常运转产生的,维系人正常生命活动的“精力”、“体力”、“气力”。与表“脏器”义的“肝”相比,“肝N”在语义上凸显如下特征:“抽象性”、“弱空间性”、“可量度性”、“可消耗性”。
1) 抽象性
具体性和抽象性是名词语义特征中的一对相对概念。相原茂(1990)指出,名词语义的具体义是指附着于其上的内容信息或对事物高度概括、抽象方面的语义特征。抽象义是指附着于其上的内容信息或对事物高度概括、抽象方面的语义特征。具有强抽象义的名词或名词表现为强抽象义时,其所指往往具有不可感知性,不表示处所义,一般选择可感知性较弱的动词与之结合 [1] 。名词“肝”在表达不同语义时,分别具有具体性和抽象性两个方面的语义特点,各自的语法表现也有所不同。如当我们在表述“喝酒伤肝”时,“肝”的处所义相对较强,“肝脏”是酒精直接作用并产生消极影响的人体器官,当“肝”表现为弱离散性的“精力、气血”义时,处所义很弱,“肝”表现为强抽象性。从动词的组配来看,我们发现,“具体义”强调的“肝”一般与“损益”类动词构成组配关系,表示一种“质”的损益,而强抽象义的“肝”则通常与“耗费”类动词结合,表示一种“量”的耗费。从动词的可感知性角度出发,作用于物体“质”的“损益”类动词,相较于作用于物体“量”的“耗费”动词,前者的可感知性更强。
2) 弱空间性
Langacker (1987, 1991) [2] [3] 、沈家煊(1995) [4] 、刘顺(2003) [5] 等学者都谈到了事物的离散性特征(即“有界”性)。这种离散性投射到语言中则表现为名词的空间性。陈平(1988)认为,就典型的事物而言,它们一般都占据一定的空间,随具体事物类型的不同而表现出大小、多少、高低、厚薄、聚散、离合等特征。名词的种种形态变化所表现的语法意义一般与空间位置有关,人们以语法形态为依据,进而把握有关事物在空间分布上呈现出的各种形态,借以理解这些事物在特定情境中众望所归扮演的角色。空间义是名词区别于其他词类的本质特征,从名词内部来看,不同类型的名词在空间性的强弱上形成一个连续统,总结为:个体名词 > 物质名词 > 抽象名词 > 专有名词 [6] 。网络语境中,名词“肝”发展出了“精力、气血”义,我们认为这一语义下的“肝N”属于没有形体的事物名词,相较于表“脏器”义的个体名词“肝”,前者所指称的事物表现为物理空间上“有界性”减弱和认知域中“离散性”的减弱,呈现出“弱空间性”这一语义特征。
3) 可量度性
张谊生(1996)指出,“一般都认为,在现代汉语中,只有性质形容词、量度形容词、心理动词以及一部分副词的词义中才含有可以表示一定幅度的包括深浅、大小、高低、轻重、强弱、长短、多少等各种不同范畴的量度义,因此,也只有这些词才可以受程度副词的修饰。其实,现代汉语中的相当一部分名词及名词性短语的语义中也包含着或蕴涵着一定幅度的量度义,而且,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中,部分名词还可以临时获得量度义” [7] 。而在名词的“可量度性”特征上,抽象名词 > 具体名词,这主要是由抽象名词的语义结构决定的。张伯江(1994)认为,“抽象名词并非人们对有形实体认识的结果,而往往是反映了人们关于抽象事物的概括,其内涵的实体意义和性质意义并没有明确的界限。从表达的角度看,说话人常常不是着眼于一个抽象名词的全部内涵,而是只取其某种性质意义拿来使用的” [8] 。抽象名词的这种语义结构特点,使得它容易凸显出词义结构中隐藏的、固有的量度义、或在合适的句法环境中临时获得的量度义,因此,抽象名词具有强“可量度性”。我们认为,“肝N”也具备强可量度性,其语义结构内部蕴含“大量义”,且这种“大量义”是隐性的,没有句法标记的。在有必要凸显“肝”所具有的量的多少时,我们往往借助程度副词所具有的量度等级对其进行切分。
4) 消耗性
从事物的属性特征来看,表“精力、体力、气力”义的“肝N”属于抽象不可感的人体生成物,与“伤肝”中表“功能”义的“肝”不同,“肝N”表示的是肝功能在正常运转下产出的维系人体正常生命活动的“精力”、“能量”、“气血”等功能性生成物,这些生成物是流动的、同质的、可量化的,是人们在维持和开展正常生命活动与生活活动的过程中被消耗的对象,因此具有消耗性,且这种消耗是不可恢复的。
2.2. “肝A”
2.2.1. “肝A”的句法功能
汉语学界普遍认为,“谓词性”和“饰词性”是形容词的两大句法功能。“肝A”在句法结构中也主要承担谓语和定语的角色。
(10) #桃源深处有人家[超话]#天呐,姐妹们都好肝!(BCC)
(11) 须弥太肝了,我可以说是目前所有版本中最肝的,别的国度神像就4~5个,而须弥已经有7个。(BCC)
(12) 感觉自己被挤压得完全玩不了肝的游戏了,在豆瓣被种草了星露谷,但是看了大家回复的游戏体验都说很肝我又却步了。(微博)
(13) #原神[超话]#或许现在这个点有大佬还没睡可以带我打一下雷电将军的本嘛,我刚玩肝得很,说不定你在线我也在线,你不在线我也还在线。(微博)
例(10)、(11)中,“肝A”出现在谓语位置,分别受程度副词“好”、“太”、“最”的修饰,表达高程度量义;例(12)中,“肝A”出现在结构助词“的”前,作为定语修饰其后的名词“游戏”;例(13)中,“肝A”出现在构式“X得很”中,形容“我”玩游戏的状态,“很愿意花时间,很专注”。
2.2.2. 形容词“肝”的语义特征
分析语料我们发现,“肝A”在实际语用中表达为两种语义,当“肝A”修饰限定的对象是“物”时,“肝A”的语义表达为“耗费大量时间/精力的”,当“肝A”修饰限定的对象是“人”时,“肝A”的语义表达为“愿意花费大量时间/精力的”,转义为“努力的”、“专注度高的”。由此我们发现,主语名词的不同会影响“肝A”的语义表达。我们可以用名词的“生命度”及其对句法语义的影响来解释这一现象。
汉语中词类范畴的“生命度”最早是由张伯江(1998)提出的,“生命义(或生命度)是从生物学的角度对事物的分类,借用到语义学领域,指的是指称生命体名词的语义或语法特征” [9] 。张伯江把名词的生命义等级序列表述为:指人专有名词 > 指人普通名词 > 其他有生名词 > 无声名词。张伯江认为,典施事型具有明确目的的行为者,在行为上具有具体性、方向性、可控性以及意愿性 [10] 。一般对于句子语义角色产生影响的实际上表示为施事的“意愿性特征”,关注的是行为参与者是否参与事件的实施行为。
(14) 你玩起游戏来也太肝了吧!(微博)
(15) 这游戏也太肝了吧!(微博)
例(14)中,指称对象“你”是人称代词,具有“高生命度”特征,是事件“玩游戏”的“意志施事”,形容意志施事“人”玩游戏的状态,谓词“肝A”的语义受到影响,凸显“意愿性”特征。而当话题主语为“低生命度”(或“无生命度”)的事物,如例(15)中的“游戏”时,“肝A”的语义并不蕴含“意愿性”特征。原因在于“游戏”作为被“肝”(“玩”)的对象,属于“低生命度”的“无意志受事”,并不对句中的饰性谓语成分产生“意愿性”影响,因此,“肝A”的语义不凸显“意愿性”特征。
结合语料及词类范畴理论,我们认为,“肝A”主要凸显如下语义特征:“描写性”、“相对性”和“程度性”。下面我们展开具体分说。
1) 描写性
根据形容词的属性表示特性还是关系,袁毓林(2013)把形容词分为“描写性形容词”和“关系性形容词”,袁毓林认为,描写事物在某种特性(方面或维度)上的值的,可以叫作特性形容词(character adjectives),或描写性形容词(descriptive adjectives),如“大”、“小”、“美”、“丑”等[11]。“肝A”是描写“物”或“人”属性信息的形容词,因此属于“描写性形容词”,我们常说的“肝度”便是对这一相关特性值的描述性指称。
2) 相对性
袁毓林(2013)认为,描写性形容词根据其所描述的属性值,可以分为“绝对性形容词”和“相对性形容词”两种。前者指谓一种绝对的、不可(或难以)比较的属性值,后者指谓一种相对的、可以(或易于)比较的属性值。能否进入表示比较意义的差比句,能否受表示相对、比较意义的副词的修饰,是判断形容词“绝对性”和“相对性”的句法标记 [11] 。我们认为,从属性值的“相对可比较性”来看,“肝A”应该属于“相对性形容词”。
(16) 原神比崩三还肝,还没保底,就离谱拜拜了您嘞!
(17) 喜欢装修的加好友一起玩,图1、2、3基本都是免费获得的[doge]图4、5就比较肝了[允悲]。
例(16)中,话语主体将“原神”和“崩三”(网游)两款游戏进行了“肝度”比较,表达了前者“肝”的程度比后者更高的主观体验;例(17)中,“肝A”前出现了比较义副词“比较”,表示相较于免费获得的图1、2、3中的物料,图4、5中物料的获得需要游戏玩家花费更多的精力和时间。
3) 程度性
程度义是形容词的主要语义特征。一般而言,性质形容词本身就具有程度性,可以度量。我们认为,“肝A”在“程度性”上体现“高程度量义”和“程度无界性”。
(18) 这些天太累了我玩不了肝的游戏了。(微博)
一般而言,“肝A”前常常会出现程度副词,对“肝A”的程度量进行修饰限定。当然,“肝A”也能单用,“肝A”单独出现时,其词义本身就含“高程度量义”。如例(18)中,“肝A”前没有出现程度副词,但“肝A”仍表达“高程度义”,表示“这个游戏”是“需要耗费大量精力/体力的”,这种对于人体精力/体力的消耗往往超出人的正常机能,是“过度的,超量的”。
同时,形容词“肝”在程度量上表现出无界性。张国宪(2006)认为,性质形容词在程度量上表现出无界性,通常占据一个较大伸展空间的量幅,常常没有上限和下限 [12] 。简言之,“程度无界性”是指形容词描述的性状是一个量幅,而不是量点。如“渴”是因为缺水达到的一个固定状态,这样的形容词是有界的。而“肝A”在程度量的表达上则是一个量幅,如例(10)、(11)中,“肝A”前分别出现了程度副词“好”和“最”,来对“肝A”的程度量作出限定和比较。因此,“肝A”不仅具有程度性的典型特征,还具有程度无界性的特点。类似于“高”和“高度”,对“肝A”程度量的判定也形成了“肝度”这一衡量事件对于“体力/精力”消耗程度的名词。如:
(19) 去年整体是提速的一年,18速,160都是这一年诞生的,获取勾玉和去年一样,证明我的肝度还没有退步~。
3. 新“肝”的生成机制
3.1. 名词“肝”的抽象化——认知隐喻
“肝”最早在网络语境中受到以青年人为主体的网络用户的使用,源自“爆肝”一词。代轲帆、曾晓舸(2022)认为,“爆肝”一词最早出现在歌唱组合“五月天”于2005年推出的歌曲《恋爱ing》中,“陪你熬夜聊天,到爆肝也没关系;陪你逛街,逛成扁平足也没关系”,其中的“爆肝”和“扁平足”一样,采用了夸张的修辞格 [13] 。事实上,“爆肝”是台湾语中的常见用语。受一定社会文化的影响,台湾地区的人们常常因为不合理的进食或行为习惯导致肝脏的发病率较高,严重的甚至会引发“猛爆型肝炎”(属于急性重症肝炎的一种),当地人在日常口语中常常将对“肝脏”造成严重负担的行为称之为“爆肝”。后来,台湾偶像团体五月天的单曲《恋爱ing》和《爆肝》在大陆获得了高知名度和传唱度,“熬夜爆肝”的表达在大陆逐渐传播并流行。
“爆肝”一词来源于“猛爆性肝炎”,网络流行语中的“爆肝”已经不再表达与之相关的意义,语义发生了虚化和转移,表示“事件主体在完成某件事的过程中对自身(精力、体力、元气)的消耗之大”。其整体性更强,意义更凝固。在这一过程中,名词“肝”的语义也发生了转移,由“脏器”义引申为“精力、体力、元气”,这一演变过程在隐喻机制的作用下完成。
Lakoff、Johnson (1980)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曾指出:“隐喻的实质就是用一事物理解和体验另一事物” [14] 。Lakoff、Johnson强调隐喻的认知功能,指出人类的概念系统建立在隐喻基础上,它是人类基本的认知机制,根植于我们的大脑中。隐喻是从一个具体的概念域向一个抽象的概念域的系统映射。束定芳(2008)认为,“语义冲突”是隐喻产生的基本条件,“语义冲突”也可称为“语义偏离(deviation),指的是在语言意义组合中违反语义选择限制和常理的现象 [15] 。网络语境中,“爆肝”的语义发展正是基于这种“语义冲突”引发的隐喻回应。脱胎于“猛爆性肝炎”这一病理性描述,网络语境中的“爆肝”往往是当代青年群体对“熬夜”程度之深的夸张表述,与“熬夜”这一行为并不构成实际的事理性联系。束定芳(2002)指出,隐喻是从一个自我毁灭、自我矛盾的陈述构建一个有意义的自我矛盾的句子。所谓“毁灭”应该是字面上的毁灭。而在这“毁灭”过程中,新的意义也同时诞生了 [16] 。
我们认为,网络流行语中的“爆肝”,属于“既有日常词语网络化后赋予新义” [17] 。它由“对人体肝脏的功能性损伤”,转变为“对人体(精力、体力、元气)的大量消耗”。在上述“语义冲突”与“语义重构”的过程中,名词“肝”的语义也得到了发展,由具体名词演变为抽象名词,实现了从具体概念域到抽象概念域的隐喻映射。
从隐喻的意象图式来看,名词“肝”由具体域到抽象域的认知隐喻过程属于“容器隐喻”。“容器隐喻”(Container Metaphor)是Lakoff和Johnson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提出的,容器隐喻是具身的,人的身体是容器隐喻认知的原型。人类把身体看作容器,并将容器结构投射到一系列抽象目标域上,形成容器隐喻,容器隐喻是最重要的实体隐喻之一。认知语言学概念隐喻理论认为,人类普遍利用容器隐喻去认识、理解一些抽象概念。谢菁、贾春华(2012)认为,中医语言在容器图式抽象结构的基础上,普遍运用容器隐喻来表达身体及其部位、器官、腠理汗孔、藏府、经络等较为抽象和复杂的中医概念;中医理论十分强调藏府作为容器的功能属性,藏府的内部有空间,可以贮存或容纳东西(如肝藏血、心藏神、肾藏志等) [18] 。名词“肝”由表“脏器”义到表肝脏功能性(抽象)生成物的“精力、气血、元气”义,是将人体肝脏看作容器,由肝脏在正常机能下产出的维持人体正常生命活动的“精力、气血”看作是这一容器内的事物。
3.2. “肝”的形容词化——“去范畴化”
认知语义学派在原型范畴观的指引下达成了“汉语的词类间存在着大量的范畴游移,词类与词类之间是一个连续统”这一基本共识。张伯江(1994)指出,“名词中的非典型性成员尤其是抽象名词容易发生游移,其功能有向动词和形容词游移的倾向” [8] 。我们认为,新词“肝”形容词化的过程是“肝”由具体名词去范畴化、并继而范畴化的过程。范畴化(categorization)是人脑对事物进行分类的一种认知活动,在语言中对词进行分布(语法功能)的范畴化的结果就是词类的产生。去范畴(decategorization)与范畴化过程相对,由Hopper和Thompson于1984提出,指原有范畴特征逐渐消失,新范畴特征逐渐产生的过程。去范畴化是语言演变中相当重要的环节,去范畴化的结果之一,就是语言系统中衍生出新的词类范畴。
上文提到,名词“肝”的语义引申过程属于“容器隐喻”。李先银(2012)认为,寄生抽象名词与其寄生的主体形成隐喻容器关系,使得该“抽象名词”获得隐喻容器关系默认的“大量义”,这种“大量义”是隐性的,没有量性标记。同时,隐性的“大量义”使“抽象名词”具有区别性,很容易属性化且形容词化,从而受到程度副词的修饰 [19] 。我们认为,“抽象性”与“大量义”是“肝”由名词实现向形容词功能转换的语义基础。具有“量性”语义特征的抽象名词“肝”逐渐偏离典型名词的范畴性特征,向形容词功能范畴游移。典型的句法表现是网络中出现的大量“程度副词 + 肝”的表达。而“肝”的形容词化在句法层面的最终呈现则是其“饰词性”功能在句法结构中的展现,如例(49)中,“肝”单独作为定语,出现在结构助词“的”前,修饰限定其后名词“游戏”。因此,我们认为,“肝”在网络语境中已经发展出了形容词词性。
4. 小结
在网络语境中,“肝”在“爆肝”的基础上发展出新的词性和语义。本文重点分析了形容词性“肝”和名词性新“肝”的句法特点和语义特征,并借助“认知隐喻”和“去范畴化”理论探讨了“肝”词性衍生和新义生成的内在动因和语言机制。对“肝”这一语言新现象的探讨,能为网络语言变异现象提供新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