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古人强调“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基础教育语文教材的课文均为专家精心选出来的典范之作。学生要理解课文,首先要先读课文,在读的过程中,必然会碰到读音问题。而在读的过程中,学生往往会碰到一个问题,就是会读错字的音。究竟是什么原因呢?也许有人说,读错字的音,不就是读书的那人水平不够吗,还能有什么原因。其实不然,学生误读基础教育语文教材里文章字的原因有很多,固然与中学生自身的知识积累有关,然而,汉字作为表意文字,虽然有大量的形声字,但是总体上是不表音的,换言之,即使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高级知识分子,尽管语文水平已经不低,但依然会碰到不少不会读的字。所以不能简单地将原因归结为学生水平不够好。笔者认为,其实如果教材能做得更好,教师在课堂上有针对性地开展教学,可大大减少学生误读的现象。本文就举基础教育的中学语文教材里相应的例子,进行分析,尝试进行回答这个问题。
2. 注释问题
2.1. 多音字注释问题
有些字,在语文课文里用的不是常用读音及意义,而学生不注意,可能一下子难以理解,以致误读。这时,语文教师可指出来其准确读音。比如:
《阿长与<山海经>》一文,其中“阿长”的“长”字有两读,一读为zhǎng,另一读为cháng,似乎作者并未交代该字怎么读,在语文教材里,也没有进行注释,而作为七年级的学生,亦未必知道该字在此是读哪个音。从便于学生理解及语文教师备课的角度出发,有必要在语文教材里添加一个注释,指明此字的读音。
再如:
十五从军征 [1]
作者:佚名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饴阿谁!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其中的“阿谁”的“阿”在教材里的注释是:“前缀,用在某些称谓或疑问代词等前面” [2] 注释没有错,但没有展开。实际上,“阿谁”的“阿”在此为同音字,表示谁,什么人。
2.2. 假借漏注问题
语文教材里有些地方,是假借现象(广义上的假借主要包括本无其字和本有其字两种,其中本有其字相当于通假,在此采用广义的假借含义),但没有指出来,学生对此不容易理解。例如:
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 [3] P 126 (《杞人忧天》)
其中的“亡”字在该页脚注虽有注释,指出“亡”是表示“无,没有”义,但没有指出其此为假借现象。事实上,依据王力先生系统,“亡”在上古汉语里属于明母阳部,“亡”在上古汉语里属于明母鱼部。上古汉语的鱼部与阳部的主元音相同,且两者声母均为明母,显然符合上古音相同或相近原则。许慎《说文解字》:“无:亡也。从亡无聲。”两字关系在上古汉语里属于假借关系。
此外,还有现代作品里的假借问题,语文教材里也没有加相应的注释,导致有些学生会产生疑惑:为何会写成这样?例如:
以后我们又做过韭菜合子,又做过荷叶饼,我一提议鲁迅先生必然赞成,而我做的又不好,可是鲁迅还是在桌上举着筷子问许先生:“我再吃几个吗?” [3] P 15 (《回忆鲁迅先生》)
其中的“韭菜合子”严格来说应写为“韭菜盒子”,“合”与“盒”同意,实为假借关系。不过教材上对此并没进行注释,导致一些学生有疑问:教科书不是最权威的吗?怎么会写错别字?如果不是错别字,那是不是“韭菜盒子”原来就是写作“韭菜合子”?学生存在疑问,而教材没有及时解惑,在此有小疏漏。其实这里面本身就是一个值得引导学生去探究的小课题。
也许有人会说,语文教材本来就不注释这些的。其实不然,语文教材其他不少地方对此方面是有注释的,如:“‘阿呀’,现在写作‘啊呀’。‘那里’现在写作‘哪里’”。 [3] P 52 (《阿长与<山海经>》)“利害”现在写作“厉害”。 [4] (《藤野先生》)
2.3. 假借误注问题
假借现象误注问题,如: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 [5] P 54 (《桃花源记》)
“要”的脚注是“要yāo,同‘邀’,邀请。” [5] P 54“同”字一般用来指两字之间是异体字关系,而“要”与“邀”两字实为通假字关系(狭义上的假借)。“要、邀”两字在上古汉语里,按王力系统,同属于影母宵部字,读音相同无疑,即使是在今天普通话里,读音亦相同,而并非互为异体字关系。在此,脚注的注释,改为“要yāo,通‘邀’”更准确。
又如:
“说,同‘悦’,高兴。” [5] P 54
其实,“说”与“悦”不是异体字的关系,而是通假字的关系。“悦”在上古音里音韵地位为余母月部,而“说”在上古音里音韵地位虽有两个:书母月部、余母月部。而在此,应为第二个余母月部。故“说”与“悦”实为读音相同或相近的假借(通假)关系。
3. 可能与方言相关的读音问题
3.1. 该字在普通话和方言均存在异读问题
中学语文教材里的一些多音字,在普通话和多数汉语方言(如粤方言)里,均存在异读,比如:
临江仙·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 [6] P 69
陈与义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更”字的读音在教材里没有注明。在读成语“三更半夜”时,有的人将“更”字读为jīng,不排除学生对此会有疑惑。那么,此字应读为gēng、gèng,还是jīng呢?其中的gēng、gèng,读为gēng的音,其来源的中古音韵地位为梗摄开口二等平声庚韵,反切为古行切。其实按此反切折合到现代汉语普通话的读音为jīng,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将表示三更半夜义项的“更”字读为jīng的缘故。
3.2. 该字在普通话里有异读,而在一些方言里无异读问题
有些字在普通话里有不止一个读音,而在一些方言里却无,学生有可能一下子难以理解。对此,语文教师可重点注意。比如:“论”字在普通话里有两读,一读为阳平lún,一读为去声lùn,而在一些方言里只有一个读音,如在粤方言里,该字只有[lun22]一种读法。一般情况下,“论”字读去声,不过在“论语”一词里,“论”字读阳平。其中在中古时期,“论”字的音韵地位有两个:一个是臻摄合口一等慁韵来母去声。中古去声演变到现代普通话里还是去声,也就是普通话里常用的读作去声,这正是普通话里“论”字读去声的来源。另一个是臻摄合口一等魂韵来母平声。那为何在普通话里,“论”字的另一个声调为阳平,而不是阴平呢?根据中古音到现代普通话的演变规律之一的“平分阴阳”,即中古的平声字,依据其在中古所属声母的清浊不同,到了现代普通话里,会读不同的平声调。如果在中古时声母是清声母的字,到了现代普通话里,多数读为阴平调;反之,如果在中古时声母是清声母的,到了现代普通话里,多数读为阳平调。而“论”在中古,声母为来母,来母是次浊声母,也就是属于浊声母,所以到了现代普通话里,“论”字这一音韵地位来源的读法的声调,是读阳平,而不是阴平。这个才是“论语”的“论”字读作平声的来源。换言之,“论”字有两读,不是今天才有的,是保留了古代的读法,而不少学生是具有母语方言的,在方言里“论”字往往只有一个读音,不像普通话。语文教师若能把此道理讲明白,更有助于学生的理解。再如:
白羊肚手巾红腰带,
亲人们迎过延河来。
满心话登时说不出来,
一头扑在亲人怀。
——摘自《回延安》 [5] P 11贺敬之
其中“白羊肚手巾红腰带”中的“白羊肚手巾”的脚注是:“白羊肚dǔ手巾:白毛巾。因毛巾很像翻过来的羊肚,所以有的地方把白毛巾叫作‘白羊肚手巾’” [5] P 11。“肚”字在普通话和一些北方方言里有两读,普通话的两读为dù、dǔ,然而在南方很多地点的汉语方言里,“肚”字只有一个读音,如在粤方言中,只有[thu13]一种读音。对此,学生一下子不易理解。其实,在中古时期,“肚”字只有一个声调,就是上声。南方多数汉语方言里,“肚”字保留了中古一个声调的读法,只是读音有差异。“肚”的中古音韵地位有两个:一个是遇摄合口一等上声姥韵定母。这个是今天普通话里读作dù的来源;另一个是遇摄合口一等上声姥韵端母。这个是今天普通话里读作dǔ的来源。可见“肚”字在中古的两个音韵地位,其他的均相同,包括同属于上声的声调,差异只是声母的不同。一个读音的声母是“定”母,另一个读音的声母是“端”母。而在中古时代,“定”母属于全浊声母,“端”母则属于全清声母。因为从中古语音到现代普通话的声调演变历程中,有一条规律是“全浊上归去”,即中古上声字里的全浊声母字,到了现代普通话里,声调已演变为去声。因为“定”母为全浊声母,所以第一个音韵地位的“肚”字,到了现代普通话,声调读成了去声,读音于是成了“dù”。因为“端”母属于全清声母,故此音韵地位的“肚”字,到了现代普通话,声调仍读为上声,读音成了“dǔ”。南方多数汉语方言没有发生“全浊上归去”这一音变,而是全浊音清化以后,和清音的读法合并成一个音,故在南方大部分的汉语方言里,“肚”字只有一个读音,不存在异读。又如:
“拘泥nì:固执,不知变通。” [6] P 89
“泥”字在普通话里有两读,分别为:ní和nì,不过在南方汉语方言里多数只有一个读音,其实这两个读音在中古汉语里有不同的来源。首先是ní的读法源于奴低切,其中古音韵地位为蟹摄开口四等平声齐韵泥母。而“奴低切”的反切下字“低”在现代普通话里声调为阴平而非阳平,与ní读音的阳平不同。如果根据反切拼合的一般规律,上声取声母,下声取韵母和声调,“奴低切”无法切出ní的读音。那么,为何说“奴低切”是今天“泥”读为ní的来源呢?事实上,根据上述提到的“平分阴阳”演变规律,因为“泥”字在中古声母为泥母,泥母是次浊声母,也属于浊声母。所以,虽然“奴低切”的“低”在现代普通话里声调为阴平调,而被切字“泥”在现代普通话里声调却应为阳平调,看似相悖,其实并不矛盾。
而nì的读音源于奴计切的反切注音,中古的音韵地位为蟹摄开口四等去声霁韵泥母。在此,虽然“泥”字在中古为泥母字,属于浊声母,然而此读法在中古属于去声,并非平声,故不受“平分阴阳”规律的影响,故此读到了今天普通话里,仍读为去声。
3.3. 该字在古汉语有异读,而在普通话与多数方言里无异读问题
有些字在古汉语里有异读,但是在现代汉语里,无论是普通话还是多数方言都无异读。比如:
那一天,我学会了不少词,譬如“父亲”(father)、“母亲”(mother)、“妹妹”(sister)、“老师”(teacher)等。这些词使整个世界在我面前变得花团锦簇,美不胜收。记得那个美好的夜晚,我独自躺在床上,心中充满了喜悦,企盼着新的一天快些来到。啊!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幸福的孩子吗?(《再塑生命的人》 [2] P 48)
其中的“美不胜收”一词中的“胜”,在该页的脚注里写为“胜,完、尽”。其解释意义没有错,不过学生一般接触到“胜”字意义都是表示胜利,而在一些方言里,只有一个读音,如在粤方言里,只读为[ʃeŋ33]。为何在读音等什么都不变的情况下,还能表示“完、尽”呢?一些学生会有这样的疑惑。事实上,如果此时语文教师能指出,其实“胜”字在表示此义时,在古代,其实是不同的读音的,只是到现代普通话,两个读音已经混同了。学生会更容易理解与接受。因为“胜”字在中古的音韵地位有两个:一是曾摄开口三等平声蒸韵升小韵审书母,识蒸切;二是曾摄开口三等去声证韵胜小韵审书母,诗证切。“胜”在现代普通话里读shèng的读音是来自于第二个反切,而表示“完、尽”义的读音却是来自于第一个反切,折合到现代普通话,按理应读为“shēng”。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shēng”读音多数已合并入“shèng”。虽然读音合并了,但是“完、尽”的意义仍然存在,这就形成了今天“胜”字的“shèng”的读音也有一个义项表示“完、尽”的格局。
总而言之,基础教育语文教科书是学生能接触到的最经典文本之一。除了课文的主旨外,课文文本读音的准确与否亦应引起人们的重视。汉字的读音问题,看上去是小事,其实如果不重视,也可能会引发一些不良的效应。语文教材如果能更加注重课文的读音问题,无疑对学生的培养无疑是好事。
基金项目
本文得到“岭南师范学院燕岭优青计划”(编号:YL20200101)资助,并为教育部项目(编号:18YJC740008)、广东省重点建设学科科研能力提升项目(编号:2022ZDJS074)、湛江市社科项目(批准号:ZJ22YB20)、广东教育学会项目(编号:GDES14076)、岭师校级项目(编号:ZW2021021)、岭师广东沿海经济带发展研究中心项目(编号:20203L03)、省级教改项目“互联网+背景下基于Access数据库的《东盟国家礼仪与民俗文化》课程改革与实践”、岭师校级教改项目“基于Access数据库的《东盟国家礼仪与民俗文化》课程改革与实践”、岭师校级一流课程项目《东盟国家礼仪与民俗文化》阶段性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