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阳思想的起源和发展
阴阳一词最先出现于《易经》:“一阴一阳之谓道。”万物由阴阳两方面构成,阴阳相互转化运动,推动促进事物的发展。《易经》通过阴爻阳爻组合而成的卦象描述事物运动法则,其核心思想是对阳的重视,如《系传·系辞上》:“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天尊地卑,乾坤定矣。”万物以天为尊地为卑。《彖卦》:“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认为乾卦是万物之根源,坤卦协助乾卦生化万物,乾属阳为天,坤属阴“乃顺承天”,阴阳之中,阳为主导,阴为辅助 [1] 。《易经》对阳的重视是后世重阳思想出现的哲学基础。
《黄帝内经》是中医学四大经典之首,其中《灵枢·岁露论》:“人与天地相参,与日月相应也。”将人与天地日月相对应,同时在《易经》重视阳气的影响下,将阳对于天的重要性推及于人,论述阳气的重要作用,如《素问·生气通天论》:“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故天运当以日光明。是故阳因而上,卫外者也。”将阳气比作天与太阳,太阳维持万物的正常运动,阳气维护人体功能的正常稳定。“凡阴阳之要,阳密乃固。”阴阳平衡的关键是阳气固密,对于人体来说,以阳气为主导的阴阳平衡是生命健康的要点。《素问·方盛衰论》:“阴阳并交者,阳气先至,阴气后至。”认为阳气推动者自然界万物生长运化,阳主动而阴主静,阳气在前,阴气在后 [2] 。《素问·上古天真论》:“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八八,天癸竭,精少,肾脏衰,形体皆极,则齿发去。”此处肾气可以解释为肾阳,即肾中之阳气调节人体生长发育、生殖和衰老功能。《素问·生气通天论》:“阳气者,精则养神,柔则养筋。”阳气对人体的无形之神和有形之体有着濡养作用。《灵枢·顺气一日分四时论》:“黄帝曰:……夫百病者,多以旦慧昼安,夕加夜甚,何也?……岐伯曰:……朝则人气始生,病气衰,故旦慧;日中人气长,长则胜邪,故安;夕则人气始衰,邪气始生,故加;夜半人气入脏,邪气独居于身,故甚也。”此处人气理解为阳气,阳气承担着抵御外邪的作用,白昼阳气故护于外,正能胜邪,病情稳定,夜晚阳入于阴敛藏于内,则病气作乱病情加剧或传变。《黄帝内经》如此多的论述,道出了重阳思想的核心概念——以阳气为主导的阴阳平衡。
东汉张仲景同样重视阳气,其著作《伤寒杂病论》中处处体现着重阳思想,如第91条:“伤寒,医下之,续得下利清谷不止,身疼痛者,急当救里;后身疼痛,清便自调者,急当救表。救里宜四逆汤,救表宜桂枝汤。”伤寒误下伤及脾肾阳气,阳气虚损,阴寒内盛而下利清谷不止,虚寒下利兼有表证当先以四逆汤救虚损之脾肾阳气,阳气得复下利自止。同时仲景在处方用药时多用甘草、大枣、生姜、人参以调护脾胃之气,或是用粳米故护脾胃,如桂枝汤、白虎汤等 [3] 。还以胃气作为判断预后的依据,如第332条条文:“……今反能食,恐为除中。食以素饼,不发热者,知胃气尚在,必愈;恐暴热来出而复去也。后日脉之,其热续在者,期之旦日夜半愈……”若胃气尚存,则预后良好,若胃气已绝,则预后较差。仲景顾护脾胃中焦之阳气的处方思想便是重阳思想在《伤寒杂病论》中的体现 [3] 。
明代医家张景岳在《类经附翼·大宝论》中曰:“人是小乾坤,得阳则生,失阳则死”,人之阳气充足则身体健康,阳气不足则苛疾丛生;“天之大宝,只此一丸红日;人之大宝,只此一息真阳。”阳气对于人,犹如太阳对于天,是至关重要的。
清代著名医家郑钦安受《黄帝内经》《伤寒论》等医学典籍中重阳思想的影响,创立“火神派”,提出“阳主阴从”的扶阳指导思想,临床上常用温阳、扶阳之法,善用姜、桂、附等温阳药物。郑钦安在临床上重视阳气对人体的作用,提出“人生立命全在坎中一阳”“元气为人生阴阳之主宰”“万病皆损一元阳气”“治病重在扶阳”等理论,尤以肾阳为重,“坎中一阳”即肾阳为人身阳气之本,立命之根 [4] 。卢铸之是钦安医学火神派的继承人,其提出“人身立命,在于以火立极;治病立法,在于以火消阴”,治病立法强调“病在阳者,扶阳抑阴;病在阴者,用阳化阴” [5] 。至此重阳思想经过历代医家的发展,已经成为中医学重要的思想理论之一,具有完备的理论体系,并可指导临床诊疗。
2. 重阳思想与心系病证
《素问·六节藏象论》:“心者,生之本,神之变也;其华在面,其充在血脉,为阳中之太阳,通于夏气。”心位于膈上,属火而主阳气,故本文以心系病证为例,探究重阳思想在中医学中的运用。
2.1. 心悸
心悸病名最早见于《伤寒论》和《金匮要略》“心动悸”、“心下悸”等,《伤寒论》第64条:“发汗过多,其人叉手自冒心,心下悸,欲得按者,桂枝甘草汤主之。”论述了伤寒发汗过多引起心悸的证治,汗为心之液,过汗损伤心阳,心阳虚损,心失所主,故发心悸,方用桂枝甘草汤,桂枝辛温以通心脉,合甘草辛甘化阳以补心阳。第177条:“伤寒脉结代,心动悸,炙甘草汤主之。”用炙甘草汤治疗心阴阳两虚复感外邪所致心悸,病机虽为心阴阳两虚,治疗仍以通阳复脉为主。炙甘草汤君药有炙甘草与生地之争,若以重阳思想为考量则炙甘草为主药,补益心气以复脉,辅以大枣、人参以补气,桂枝、生姜以宣通心阳,佐以清酒温通经脉,虽重用生地以养血,实为气血同源,血能载气,使气有所依。第96条小柴胡汤证后提出若心下悸、小便不利者,去黄芩,加茯苓四两,此处心悸的原因应是邪入少阳三焦,影响通调水道功能,水停心下则悸,水位寒邪,居于心下,必然损伤心阳,去苦寒之黄芩以防再伤心阳,加淡渗利湿之茯苓以利小便,叶氏《外感温热论》:“通阳不在温而在利小便。”此处加茯苓或有通阳之意。《伤寒论》中尚有第102条太阴心悸,方用小建中汤建中补虚以补气血阴阳;第82条少阴心悸,方用真武汤壮水之主以消阴翳 [6] 。上述辨证论治心悸的条文足见《伤寒论》对阳气十分重视,仲景对重阳思想运用也相当娴熟。
2.2. 胸痹
胸痹病名首见于《金匮要略》,仲景将其病机归纳为“阳微阴弦”,《医门法律》也有类似的论述“胸痹总因阳虚,故阴乘得之。”阳气不足而阴邪内生,阻塞胸阳气机而致胸痹,诚如俞嘉言:“胸中阳气,如离照当空,旷然无外,设地气一上则窒塞有加,故知胸痹者,阴气上逆之候也 [7] 。”《金匮要略·胸痹心痛短气病脉证治》中胸痹之病用瓜蒌薤白白酒汤,《灵枢·五味》有“心病宜食薤”的记载,薤白辛温之品,可温通心脉,辅以白酒增加温通之力,瓜蒌辛润,是通络开结之良药 [8] 。胸痹重证用前方加半夏,心阳虚衰日久,痰饮壅塞较盛,故用辛温之半夏豁痰逐饮。胸痹急证用薏苡附子散,胸痹心痛急性发作,当用大辛大热之附子温通心脉,薏苡仁宣通开壅。仲景总结胸痹病机为“阳微阴弦”,阳微即胸阳不足为本虚,阴弦即下焦阴寒内盛为标实,治疗遵循“治病必求于本”的处方思路,遣方用药以温通心阳为主,豁痰开壅为,也是其重阳思想观念的一种体现。
2.3. 不寐
郑钦安在《医法圆通》中提出:“有因肾阳衰而不能启真水上升以交于心,心气即不得下降,故不得卧。”肾阳虚衰,不能气化,肾阴不能上济于心,心气不得肾水沉降则浮越,阳不入阴,故不寐。郑氏另辟蹊径以肾阳虚衰为不寐之病机,不同于传统观念(不寐总病机为阳盛阴衰,阴阳不交)。方用潜阳丹合封髓丹,方中附子大辛大热,以补坎中真阳;黄柏性味苦寒,清下焦虚火;砂仁性味辛温,可化湿和中、健运中土,令中轴得以枢转,升清降浊,从而纳气归肾,使火置于土下,补火生土而生中气;龟甲咸、甘、微寒且质重性沉,可佐金平木、肃肺降气,促金生水、通阴助阳,使阴阳相交、水火既济;炙甘草甘温之品,可补中焦脾土,补土伏火 [9] ,潜藏命门真火,则阳根永固 [10] 。郑氏重视阳气,尤以肾阳为要的重阳思想观念,在不寐病的辨治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3. 讨论
重阳思想是现代中医学重要思想理论之一,对临床诊疗的指导作用值得我们重视。除上述心系病证外,其他疾病运用重阳思想的例子也不在少数,如运用“不温则痛”理论辨治痛症 [11] ,以扶阳理论辨治阴黄 [12] ,以扶阳法治疗荨麻疹 [13] 等等,足见重阳思想在临床辨证论治时运用相当广泛。重阳思想并非只重阳气而忽视阴气对于人体的作用,以阳气为主导的阴阳平衡才是“阴平阳秘”的关键,在阴平阳秘的生理状态下人体才能健康发展。重阳思想经过历代医家的继承与发展,其理论已相当成熟,运用于临床的案例比比皆是,值得我们加以学习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