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散文是同诗歌、小说与戏剧并称的一种文学体裁,写法多样,题材广泛,篇幅短小,有着悠久的发展历史,在中国文学舞台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散文最为显著的一个特点为“形散而神不散”,其行文结构看似自由自在、不拘一格,但实则意境深邃、思想缜密、语言优美,因此散文常常也有着“美文”之称。一篇好的散文是思想性和艺术性的结合,在给人以心灵上的启迪之时,还给人带来语言上的美学感受,独具魅力。“中国现代散文”于五四运动白话文开始普及之后初见雏形,在这期间随着众多优秀的散文家及其作品的涌现迅速发展,取得了相当大的文学成就 [1] 。《匆匆》是朱自清先生的散文代表作之一,该文写就于1922年,恰逢五四运动落潮期,当时包括作者在内的知识分子们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对前途感到迷茫苦闷但又不甘沉沦,执着追求人生理想。全文紧扣题目“匆匆”二字,在字里行间中表达了对时光飞逝和人生短暂的无奈和惋惜,充满着淡淡的哀愁之感。该篇散文语言优美,清新隽永,作者对时光匆匆的思考不仅对当时的知识青年起着警示作用,也激励着今天的年轻人惜时奋进。
汉语散文和英语散文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同时散文的特点也给其英译增加了难度。优秀的散文翻译不仅应准确传达原文的思想内容,还需竭力再现原文所呈现的美学效果,兼顾原文“形”与“神”的统一。目前,《匆匆》一文共有五个英译本,其中著名翻译家张培基先生的译本最广为人知,对原作风味的再现堪称经典,值得学习和借鉴。本文则从翻译美学角度对该译本进行赏析,探索译者是如何传达原作的美学价值的。
2. 翻译美学理论概述
文学翻译重视对原作整体“美”的再现,而散文翻译属于文学翻译的一大范畴,也应不遗余力地再现原作的审美效果。美学研究人们对美的感受和体验,而翻译美学从广义上而言即翻译同美学的结合,因此从翻译美学视角对散文翻译作品进行讨论和研究是可取的。翻译美学作为翻译研究中一个较为崭新的领域,在我国的研究历史也才三十余年。但无论是在中国还是西方,翻译与美学早已结下了不解之缘,在美学的范畴探索文学翻译已有着上千年的历史。在我国,无论是严复的“信达雅”、朱光潜的“艺术论”,还是钱钟书的“化境说”、许渊冲的“三美论”,无不体现着显著的美学思想。于西方,西塞罗的“辞章之美”、泰特勒的“忠实之美”以及杰罗姆和德莱顿等人所倡导的“自然之美”等理论主张也都彰显着明显的美学倾向。这些闪烁着美学光辉的翻译理论思想为翻译美学之后的确立与发展奠定了基础。在国内,众多相关研究著作的出版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其中尤以傅仲选的《实用翻译美学》和刘宓庆的《翻译美学导论》为代表。前者是“中国首部以独立形态出现的翻译美学专著,标志着我国翻译美学研究在理论上的觉醒” [2] 。而后者则对翻译美学的研究对象、方法和标准等作出了进一步的阐释,建立起了翻译美学的理论框架 [3] 。
刘宓庆先生的翻译美学理论主要集中于审美客体,审美主体和审美体验三个方面的探讨。在他看来,翻译的审美客体即指原文,判断原文是否具有审美价值的标准则是构成原文特色的美学要素,而这主要由语言形式如语音、词汇等可以让人直观感受到的表象要素和意境、韵味等非直观的、抽象的非表象要素所构成。翻译的审美主体是译者,而译者是否能够将原文的审美再现取决于其是否具备一定程度的文化素养、对美的敏感性以及丰富的审美经验。审美体验则是将原作的美再现的一个过程,包括对审美客体的审美构成的认识,对审美认识进行转化,对转化结果进行加工和对加工结果进行再现 [4] 。即译者首先通过自己的阅读能力理解表象要素和感悟能力捕捉非表象要素,然后自己头脑中反复进行设身处地的感受,再通过自身的语言功力和才情对所获得的感受进行加工,最终实现了原文在目的语中的审美再现。该篇文章则是从刘宓庆先生理论中审美客体的角度,对《匆匆》这篇英译文从语音、词汇、句法等美学表象要素和意象、情志等非表象要素进行赏析学习。
3. 《匆匆》英译本赏析
3.1. 美学表象要素
3.1.1. 语音
文学作品讲究音美、形美和意美,尽管诗歌这种文学体裁最富于音美,散文也能通过一定的语音手段增添其音乐效果,如四字结构、平行句和叠词等的使用。而由于汉英两种语言的差异性,在翻译中音韵效果的再现相对来说是较为困难的。但由于语言的韵律和节奏是原作审美价值的再现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译者在进行散文翻译时则应当力求最大化原作在目的语中的音韵之美。
例1:
原文: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译文:At the thought of this, sweat oozes from my forehead and tears trickle down my cheeks. [5]
原文采取了“头涔涔”和“泪潸潸”两个“ABB”式的叠词结构,生动形象地展现了作者为时光流逝但自己并未作出一番成就、虚度了光阴而感到悲伤和自责的心境。同时,叠词的使用让文章读起来朗朗上口,富有节奏感,体现了一定的音乐效果,但这种汉语中特殊的叠词在英文中几乎找不到相对应的形式。因此,张培基先生采取了两种手段从语音层面再现了原文的美。首先,采用了“动词 + 介词 + 名词”一一对应的结构加强了语音上的节奏感与形式上的和谐感。其次,“from my forehead”和“tears trickle”两处则使用了英文中常见的头韵,在韵律美的表现上同叠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例2:
原文: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
译文:The sun has feet too, edging away softly and stealthily. [5]
原文赋予了太阳以人的特征,“轻轻悄悄”这个“AABB”式叠词结构的使用给人一种轻快灵动的节奏感。译文中两个副词“softly”和“stealthily”的使用既同原文保持了形式上的一致,也通过押头韵和以相同的“ly”音节结尾的方式再现了其音乐效果,十分巧妙。
3.1.2. 词汇
词语层是承载语言审美信息中十分重要的一环,所采用的基本手段一般涉及选词、搭配和修辞等。该部分则从选词和修辞两个角度对译文进行赏析。一般来说,具有审美价值的词要准确传达原意、用词精炼和带来美感,这也就要求译者在词汇选择上反复推敲,力求再现原文的审美效果。而修辞则在增强语言的表现效果方面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在散文中也常常为人所见,对作者抒发情感、表达想象有着积极的意义。
例3:
原文: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确乎是渐渐空虚了。
译文:I don’t know how many days I am entitled to altogether, but my quota of them is undoubtedly wearing away. [5]
首先,对于原文中的“给”这个词,译者并未直接采用与之相对应的英文“give”,而是选择了“entitle”这样一个相对正式的词,其本意为“使有权利或资格”,更能表现出作者对时间的珍视和敬畏。其次,“quota”一词表明自己所拥有的日子是有限的,进一步说明了时间的珍贵。最后,在对“空虚”这一形容词的处理上,作者对其进行了词性转换,译为“wear away”,本意为“磨损”,既体现了原意中时间流逝的不可阻挡之趋势,也暗示了作者认为自己没有珍惜时间而感到遗憾的言外之意。
例4:
原文: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
译文:Like a drop of water falling off a needle point into the ocean, my days are quietly dripping into the stream of time without leaving a trace. [5]
原文中作者采用了汉语中常见的比喻修辞手法,将逝去的日子比作针尖上的一滴水,在时间的洪流里销声匿迹,不见踪影,十分生动形象。在译文中,译者同样保留了原来的比喻,并且句子的形式几乎和原文完全一致,达到了相同的审美效果。另外,对于两处“滴”的处理,译者采用了“falling off”和“dripping into”两种表达避免了重复,这也不失为一种语言美的展现。
3.1.3. 句法
与词汇相比较,句子传达的语言信息更加完整,同时在表现文章的审美效果方面也起着重要的作用,这主要体现在句式的构造和修辞两方面。中英两种语言分属于不同语系,因此在句子结构方面存在着明显的差异,如中文是“竹型结构”,重意合,句子之间各成分的逻辑联系多依赖语义,而英文是“树形结构”,重形合,句子间各成分的逻辑借助于各类连接词显性化。因此,就句法层面而言,译者需首先对英汉句法结构差异有着充分的认识,并在此基础上按照目的语的用语习惯合理构句,以求在该层面再现原作之美。
例5:
原文: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
译文:If swallows go away, they will come back again. If willows wither, they will turn green again. If peach blossoms fade, they will flower again. [5]
这几句话位于文章的开头,起着引出文章主题的作用。作者采用了排比的修辞手法,将自然界中事物循环规律同时间流逝不复返形成了对比,凸显了时间的珍贵之处。同时,排比句的使用带来了形式上的美感,也增强了文章的感情色彩。译者在处理方式上保留了修辞,采用“if”结构符合英文表达习惯,词性选择同原文一一对应,几乎做到了与原文在形式和神韵上的一致,传达信息之际再现了原文的审美。
例6:
原文: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像游丝样的痕迹呢?
译文:What traces have I left behind? No, nothing, not even gossamer-like traces. [5]
原文中作者连续使用了两个问句对自身进行发问,第二个反问句可看作是对第一个问句的回答,作者认为自己在过去的时光里并未做出一番成就,让光阴白白流逝了。译者并未采取同原文一样的形式,将反问句直接处理为对问句的回答,采用了简短的三部分否定,语气逐渐增强,带来了比原文更为强烈的语言效果,让作者的懊恼悔恨之情跃然纸上。
3.2. 非表象美学要素
原文审美构成的非表象美学要素并不直观体现于语音、词汇和句法这样表面的语言形式形态上,具有一定的模糊性,难以捉摸但又是可为人感知的,对原文的审美价值体现来说不可或缺。一般来说,这种要素主要体现于意象、情志、神韵等。为了传达原文在这一层面上的美,译者则需充分运用自己的感知领悟能力,捕捉到作者在字里行间中的言外之意。此部分将对《匆匆》译文从意象和情志两个方面进行赏析。
首先,意象是中国传统美学中的一个核心概念,体现了主观的生命个体同客观的自然世界之间的相互交融,承载着作者的思想感情。散文属于美文,传递原文的美感于散文翻译而言尤为重要,而散文中的意象是作者对真实生活现象的情感投射,被视作构成其美感与意义的一个重要元素 [6] 。因此,译者在进行散文翻译时需充分发挥目的语的表现力,生动地再现原文的意象画面。《匆匆》一文包含了众多意象,如“燕子”、“杨柳”、“桃花”、“太阳”、“大海”等自然界事物。通过对比或类比的手法烘托出光阴荏苒、岁月如梭的特点,增强了语言上的表现力,同时又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在译文中,译者对于原文所有的意象完全进行了保留,通过在其它层面如词汇、句法等的处理传达了意象所承载的作者情感,避免了因语言差异而导致的意义缺失,很好地实现了原文在意象层面的审美价值。
其次,情志即感情和思想,是文章著写的要义和灵魂。散文常常为作者内心情感的抒发,表现了其对外界的体验和感受,抒情性强、感情真挚。在散文翻译中,对作者情感和思想的准确解读和把握是传达原文审美价值的关键,因为无论是遣词构句还是风格韵味的再现都要以此为基调。《匆匆》一文采用了直白、朴素的语言,通过具体生动的意象和细腻的语言刻画了时间的流逝,表达了作者对时光短暂的感叹并通过对该人生问题的思考暗示自己要珍惜时光、惜时奋进。而译者准确解读了原文的感情思想,采用了同样朴实化的语言,紧跟作者的感情走向,通过与原文一致的意象、修辞、句式等手段整体再现了原文情志层面的美。
4. 结语
本文以翻译美学理论中对审美客体的探讨为视角,对张培基先生的《匆匆》译文从语音、词汇和句法等美学表象元素和意象、情志等非表象美学元素两大方面进行了赏析,发现译者在这几个方面都通过恰当的处理方式实现了原文审美价值的再现,值得学习和借鉴。这一美学价值再现的过程则体现了译者高深的语言功力,对美的强烈感知以及对原文情感与思想准确和深刻的把握,对翻译专业的学生提升散文翻译的水平有所启示。与此同时,本文也希望能为翻译美学视角下散文翻译的赏析提供一个良好的范例,助力中国散文对外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