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异化”一直是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重要内容,对异化的研究有很多,有学者从马克思异化理论的逻辑建构与解构角度出发,从四个层面1阐释工人遭受的异化 [1] ;有学者从异化劳动的前提、原因、表现形式、后果、历史形态、功过、未来命运与消亡途径等方面,对该理论系统进行了全面严整的分析 [2] ;有学者由人的异化概念出发,通过对物与人的扬弃这两个维度,探讨人走出异化的理论路径 [3] 。这些研究都从不同角度丰富了异化理论:第一位学者侧重于主流的处理方式,第二位学者在主流方式之外进行了重新解读,第三位学者探讨出了解决异化的理论路径。相对而言,以下问题仍值得深入探讨:其一,应当辩证地看待异化的存在,对异化持有评价尺度;其二,应将资本家纳入异化对象的范围,分析货币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拥有的神力、讨论“工资的获得”与“工资的利用”问题。
因此,结合以上问题,文章从两个方面展开:基于马克思对异化持有的“扬弃”态度进行论述,总结出异化的不可消除性、可转化性等评价尺度;将资本家纳入“人”的范围来讨论异化,从“工资的获得”与“工资的利用”方面分析,指出资本家与劳动者互为异化的存在这一事实,揭示资本主义社会中异化消极面始终存在的原因。针对性地解决这两大阶级的问题,调和资本与劳动的矛盾,克服资本主义社会的弊病,才能真正实现“人”的解放、“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
2. 异化的评价尺度
马克思提出“异化”理论,是为了强调人作为人复归的重要性,让人作为完整的人存在。在此基础上,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要真正把握马克思的异化思想,需要明确两个基本点:异化的不可消除性和积极存在面。
首先,异化是不可消除的。当运动发展成为常态,人类就不可避免地要克服遇到的问题以进入新阶段。因此,异化不可能被消除,消除的也只是此阶段的异化,人类仍要面对下一阶段出现的新异化。异化的这种不可消除性,它保证了人类是前进的,而不是简单的倒退,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异化作为积极的存在,引导人类开创文明历史。这就引出异化的另一个尺度:异化存在的积极面。
其次,异化可以作为积极的存在,具有可转化性。也就是说,异化并不总是作为消极的存在,是可以转化为积极作用的,关键在人。人如果能够凭借自身能力,将消极的存在视为积极的引导,那么,这种异化就是可以转化的。在人类史前史阶段,人类就完成了这种转化。按照马克思的逻辑,人类史前史阶段也存在异化:该时期的人类将人作为人的本质仅仅用来满足动物机能的需要,就是说,人的类本质变成维持生存的手段。这和资本主义社会中是一样的情况,区别只在于发展程度不同。在蒙昧时代,人敬畏着自然。由于自然的力量远超出人类,人的需求受到限制,人类直接从自然界这一“无机的身体”中获取天然养料,人和动植物一样是受动的,没有体现出人与其他动物的区别。但人类不满足于现状而开始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异化作为积极的引导作用,引导人类开创出特有文明和历史。在野蛮时代,人类已经能够改善自己的物质生活,还能够根据自然规律改造自然。人类还发明了语言文字系统,用于文献记录和日常交流等。当人类进入文明时代,进入了真正的“工业和艺术的时期”( [4] , p. 38)。但贸易在全球范围内的展开,也使得黑人被用于交易,人被赋予了交易属性。整个社会本应实现所有人类的共同发展,但因受利益的驱使,一部分人利益的获得建立在另一部分人的牺牲基础上。因此,异化能否从消极转化为积极的,关键在人。
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异化同样有其积极面存在。马克思对异化秉持着“扬弃”的态度,尽管马克思批判资本家浑身上下沾满了淋漓的鲜血,但不可否认的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总量远超出人类全部社会中的生产。马克思本人也肯定了工业社会中因异化存在的积极成分,他指出,“通过工业形成的自然界–尽管以异化的形式–形成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本学的自然界”( [5] , p. 193)。私有财产显示出空前的积累,尽管是以全社会进行异化劳动的方式体现,但也不能忽视这其中凝结的人的本质力量。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生产使人类进入新阶段:人的穿着、饮食、住所和出行变得丰富多样,物品的价格降低,物质生产能够满足绝大多数人的需求,克服了人力高投入、高成本的缺陷,人人都能享受到机器生产带来的便利。生活便利程度的提高,都离不开私有制下的异化劳动。
同时,私有财产出现所导致的异化,也为我们扬弃异化劳动提供了必要的基础。在资本主义社会之前,奴隶阶级的出现用于帮助生产,奴隶并不能占有自身的全部劳动成果,资本主义社会作为更先进的社会形态,足以克服这种异化,剔除前一发展阶段需要剔除的部分,并将人真正从中解放出来,但资本主义社会并没有这样做,反而使整个社会增添了更多需要剔除的部分,最终,人类只不过是以精致的形式退回到最贫乏的状态。尽管社会生产表现为迅速的进步,但人的价值不断受到贬损,人不断退化至动物类中。可见,能否将异化转化为积极的存在,关键在人。
总而言之,异化和人类发展共存,人类在克服现阶段的异化过程中实现人类文明的前进与发展;并且,人要自主将这种消极面进行转化,人人共担解放人的责任与义务。只有这样,人类才能真正与异化积极共存。
3. 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异化
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家和工人阶级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异化。但已有的研究只讨论工人阶级的异化,忽略资产阶级的异化问题,只将“人”视作工人。要把握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异化,必须既讨论劳动者,又涉及到资本家这一“寄生虫阶级”( [4] , p. 182)的存在。如果说人凭借劳动确证为“人”,那么,资产阶级遭受的异化,是通过寄生在劳动者群体、失去劳动这一确证自身为人的机会导致的;劳动者则因资本家的寄生而异化。
导致异化的根本原因,仍然是私有制的存在,但最直接的缘由,不过是因为货币在私有制社会中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神力,因此导致人对货币产生了极度需求:资本家依靠货币利息生存,拥有不用劳动的权利;工人阶级拼命占有维持生存的货币,却越来越将人的类本质作为维持生存的手段。
私有制下,货币更成为人生存的必要。“无度无节制”成了货币的真正尺度,货币成了真正的创造力( [5] p. 246)。货币作为一般等价物、价值尺度和流通手段而产生,极大地便利了人们的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货币本该继续发挥出其应有的作用,却衍生了其他属性。货币具有了神力,人不再通过劳动而是通过货币占有外部对象:货币拥有了万能的本质,人通过货币就可以满足需要;人的劳动结果外在化,人通过劳动占有的只是“工资”,而不是自己的劳动成果。
此外,货币的万能神力可以转移,占有货币的人可以直接获得货币拥有的神力,人不再由个人特征决定能够做什么,而是由货币决定能够购买到什么:丑的但是占有货币的人能够买到最美的女人,这种美与丑的本质被货币化为乌有( [5] , p. 244)。货币本身并不具有神力,而是因为受到人的需要、人的追捧而具有了这种神力。人越推崇货币,货币就越变成奴役人的力量而存在,人不再具有支配货币的力量,反而被货币所支配。穷人想要发展,他就必须首先获得货币,并且只有在占有货币的时候才能真正感受到生存与生活中的安全感;富人想要发展,他就越想设法从别人身上夺回这种货币,实现货币的再生功能,从而免除劳动的义务。而正是争夺货币的过程,使资产阶级牢牢稳固住支配地位。资产阶级在劳动者获得工资与利用工资的过程,都设置了不同的障碍,阻碍他们从自身手中夺走货币。
3.1. 工资的获得
在获得工资之前,劳动者还要经受不可改变的境地:
首先,劳动的价值不能储蓄,也不能积累,这是由资本家定夺的。一切事物被贴上了价格标签,不占有任何资本的人只能出卖自身的劳动去获得货币。但是,劳动作为一种特殊的商品,尽管以明码标价的方式进入市场,但它在被附上价格标签之后,其价值并不能凝结:劳动必须随时出卖,否则价值就会消失。如果工人无法出卖劳动力,劳动的存在对人而言毫无用处( [5] , p. 202)。此外,这种价值并不是恒定的,劳动主体并不能决定这种劳动的真正价值,在受到市场、价格因素调配的同时,还要受资本家的需求与喜好等主观因素的影响。
其次,劳动要获得工资,就必须做好牺牲全部自由时间的准备。因为是被雇佣的角色,只能依赖他人的生产资料生存。劳动者的被动与不平等程度,从出卖自由时间的多寡中体现。在马克思看来,人如果要维持自由平等地位,就不能出卖全部的时间,而只能出卖一定的时间( [6] , p. 195),且人如果要作为人而生存,就不能将全部时间为资本家服务( [7] , p. 70)。但即便如此,现实中的劳动者并不能在“一定时间”与“全部时间”中做选择,而只能在“劳动”与“不劳动”之间做生死抉择。人只要在劳动范围内,就必须自觉利用全部时间为资本家服务,否则就“偷窃了资本家”( [6] , p. 269)。如果他拥有家庭,他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不仅要满足自己的生存需要,还要考虑家人的生存问题。
即使幸运地获得了工作机会,也是“幸运中的不幸”:资本家对劳动者的剥削才刚刚开始。人在进入劳动力市场之前,就已经将自身置于不平等的境地,在获得工作机会之后,这种不平等关系只会深化,不断巩固资本的绝对支配权。工人的工作时长和工作强度,都由资本家决定。资本家想方设法剥削劳动者,从劳动者身上占有更多的剩余价值,让货币源源不断地创造财富,积累自身依靠货币生存的力量,同时也巩固支配地位。
并且,对单个个人的剥削还不够,这种贪欲已经从个体延伸到了家庭。在男性进入社会劳动时,家庭一直作为社会劳动的后方补给地带,为资本运转提供着远程支持。在社会劳动中获得的工资并不包含劳动者家庭生活资料的支出,如:食物、燃料等;尽管这部分的运转支出并不被考虑在内,但却“必须由(社会劳动)每天的平均收入来补偿”( [6] , p. 200)。资本家已经不再满足于女性在社会劳动后方所做的无形贡献,不再满足于女性在家庭中“制造日常再生产劳动力的所有劳动”( [6] , p. 106),而选择让女性走出家庭,“受资本的直接统治”( [6] , p. 454)。
机器的普遍化,似乎为改善劳动者家庭的生活水平提供了契机,但事实远非如此。女性参与劳动,一方面让男性劳动力贬值了,男性的反抗力量也减弱了,这是对资本家有力的境况;另一方面,已婚和未婚女性之间也存在着激烈竞争。在马克思看来,女性参加社会劳动不但没有缓解家庭经济压力,还增加了家庭的生产费用。当女性被资本直接统治,也就意味着母亲的角色被“资本没收”,照料婴儿和喂奶等家务事,不得不通过购买现成商品来代替,这种生产费用的增加就抵消了收入的增加,“节省地合理使用和配置生活资料成为不可能”( [6] , p. 455)。更多家庭成员参与社会劳动,只不过是在偿付工资不变的前提下,将资本直接地、平均地分配在每一个人身上。此外,工业还摧残着人性,使得女性丧失了与其子女之间的自然感情。马克思通过列举英格兰不同范围户籍内工人子女的死亡率,并根据官方医生的报告指出,同因疟疾和低洼沼泽地区所特有的其他疾病所导致的高死亡率相比,工业化致命的概率甚至更高( [6] , pp. 458-459)。
机器作为社会进步的重要标志,本应满足人美好生活需要,却反过来侵蚀着人性。劳动者越发展,就越局限于自身所处的阶级;资本家越发展,自身越成为“单方面占有自由时间的主体”( [6] , p. 463),成为非劳动的寄生虫人群。
3.2. 工资的利用
劳动者占有了一定货币,本应享受美好生活,但并非能如愿。资本家执着于占有更多的货币,以至于想法设法将已支出的部分再从劳动者手中夺回来。有需要就有新的牺牲,资本家指望劳动者陷入新的经济破产,以为寄生提供空间。
首先,劳动者在基础生存方面做出牺牲。如:住房需要等。原始社会时期,人居住在洞穴之内,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条件不断发展,将人的洞穴升级成精致明亮的住房,但这种精致需求的背后,造成的是“牲畜般的野蛮化和彻底的、粗陋的、抽象的简单化”( [5] , p. 225)。尽管提供了更加舒适的居所,但也只不过是满足人最原初的基本需求,并且,为了维持对“明亮”地享受,人需要付出代价:他必须通过劳动–工作偿付房租,必须时刻警惕维持着这种偿付的状态,一旦没有经济来源,就会失去这种享受资格并流落街头。这种精致化升级,实则是对人的粗陋化需求的倒退。因为原始社会中的人类并没有这种危机感,他们自由地享受自然界给他们提供的安全感,尽管是在粗陋的环境中生存,但不用担心被抛弃。
其次,劳动者在娱乐项目上做出让步。资本家为劳动者量身定制了两种娱乐项目:烧酒和纵欲( [8] , p. 443)。劳动者需要这种欲望来解除身心的疲乏,以便忘却痛苦重新投入到工作进程。但是,一旦沾染上这种恶习就会产生依赖,劳动者不得不通过工作来维持这种享受。劳动者的家庭毫无乐趣可言,这种娱乐项目给他们提供了足够的吸引力。这两种娱乐项目使得劳动者群体内部彼此消耗,也破坏着他们的生存环境和家庭环境,为资本家赚取货币提供了可趁之机:当无产者维持着这些享受,就足够让他们走向经济破产,他们就必须工作;这种经济破产让家庭陷入无休止的纠纷,家庭中的人就更想逃离,向外寻求享乐。而为了维系家庭的运转,家庭成员必然会更多投入到劳动力市场当中;肮脏的生活环境,不间断的口角,成为工人生活的必备品,劳动者的后代也必然局限在与父辈一样的生活圈,无法完成阶级跨越,只能在“文明的阴沟”( [5] , p. 225)中无限循环。劳动者越陷入在困境中,资本家这种占有者的种族便越长久地在商品市场中延续下去( [6] , p. 199)。
无论如何,劳动者在私有制社会的生存是艰难的,通过劳动赚取货币,也仅维持基础生存需要。且当人越需要货币维持生存,其劳动成果越被无限地侵吞,人在需求中异化;资本家越对货币占有产生贪欲,他的重心就不在如何推动社会进步,而在贬损人的价值。他越剥削别人,他就越不用劳动,因此也就越失去确证自身为人的机会。也正因如此,异化反过来奴役人,让社会进步处于停滞状态。
4. 异化研究的当代价值
研究异化,在理论上与现实方面都有重要意义。理论上来说,异化理论为我们批判西方社会思潮提供了有力武器,也为中国建构自主的知识体系提供了借鉴意义;现实层面上来看,由理论研究出发,增强了我们用辩证与发展的目光看待问题的意识,也为思考新发展理念、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问题提供了新思路。
4.1. 理论意义
第一,为我们批判西方社会思潮提供了有力武器。“西方马克思主义”片面理解马克思主义,试图以消费异化解释一切社会问题,把消费异化看作是产生资本主义一切弊病的根源 [9] 。异化是马克思从哲学转向政治经济学的节点,马克思将异化视为一个经济事实,而不是用异化解决一切问题,避免陷入唯心主义 [10] 。马克思主义与“西方马克思主义”根本存在不同。掌握马克思的异化理论,了解真正的马克思主义,为我们与错误思潮斗争提供了有力武器。
第二,为中国建构自主的知识体系提供了借鉴意义。异化理论由点及面诠释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是理解马克思主义体系内在逻辑的关键点。我国要建立自主的知识体系,也应当找到这样一个关键点。当找到该关键点时,就能更好地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加快建构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让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真正屹立于世界学术之林,真正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 [11] 。
4.2. 现实意义
第一,增强用辩证与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的意识,做好处理新异化问题的准备。在技术进步的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家利用工资的获得和工资的利用环节,不断压榨劳动者的剩余价值,人的生存空间与时间都受到侵占;在科技进步的今天,人本应拥有更多的自由时间与空间,其结果是:人的科技成果被用来在有限的时间内进行更多的生产、完成更多的任务,整个社会呈现出加速状态( [12] , pp. 13-20)。可见,异化伴随着人的对象化活动存在,当下的社会化进程中仍需积极做好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新异化问题。当然,异化的存在并不完全是消极的,我们完全有能力将新异化问题处理好,将其视为积极的引导并不断提升能力水平。
第二,为实施新发展理念提供新的切入点,为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提供新视角。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了新发展理念,围绕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和保护自然提出了一系列措施。但发展除了处理好人与自然的关系,还要处理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二者是相辅相成的。人认识世界与改造世界的过程离不开自然界这一“无机的身体”,没有自然界,人类什么也不能够创造,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人类作为实践过程的主体,如果不能处理好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平等关系,人就不能形成劳动合力,这种合力作为一种积极力量,不仅能维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状态,还促成人的发展。因此,维护好人与人之间的良性互动,人人参与劳动、人人平等,才能将合力最大化。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只有一一处理好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才能发展,才能自由而全面地发展 [13] 。
NOTES
1即:人与劳动对象的异化;人与劳动活动的异化;人与人的类本质的异化;人与人的异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