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Halliday (2006)认为“书面语的世界是一个名词化的世界” [1]，名词化现象出现在“语言发展的高级阶段”，是“英语正式书面语体最重要的特征之一” [2]，具有增大词汇密度、增加小句信息量、凝缩语义、组织语篇信息，从而使得语篇具有叙事客观的功能，增强文本的客观性、真实性和说服力。然而，过度使用名词化会带来一些问题。刘国辉、余渭深(2007)对名词化的“功”与“过”进行了系统论述，他们认为导致名词化出现语义模糊/歧义的一个原因是“名词化手段转换而来的词多为抽象名词，使语篇信息密度增大，语义关系有时不明”，且“名词化结构是一种类似复合名词结构，词首与修饰语之间存在模糊的语义关系，其解读受语境和语用因素的影响” [3]。
范晓晖(2005)发现医学论文英译的名词化滥用会造成句子主谓失衡、沉闷难懂，主要包括不恰当地用动词演变而来的抽象名词作主语或宾语表达句子的行为和动作以及“不恰当地用含有名词化的介词短语表达句子的行为和动作” [4]。徐新宇(2011)探讨了国际贸易销售合同这一特殊语体中的名词化现象，认为“片面追求语言的简练和抽象容易曲解甚至忽略语篇中一些重要的信息，引起歧义” [5]。钟兰凤、陈希卉(2015)通过调查我国高校学生英语学术论文中语法隐喻的使用情况，发现学习者存在“隐喻类型单一、个别搭配错误与因果关系不清晰”等问题 [6]。周惠，刘永兵(2017)通过语料库研究方法，探讨了我国高级英语学习者学位论文摘要中语法隐喻的总体分布特征，研究发现学习者出现了“搭配和语义韵误用、个别功能冗余化”的问题，致使语篇中出现语义模糊不清的情况 [7]。李文、郭建辉(2020)通过对比研究国内外博士论文中的13类概念语法隐喻，发现我国高级英语学习者还存在过度使用名词化以及“隐喻转化错误或不完整问题” [8]。Liardét (2013)在分析我国英语专业本科学生写作语料的过程中发现，“名词化语法隐喻的使用并不一定能提高写作的技术性、增加词汇密度或是语篇组织的连贯性” [9]，且大四学生在写作中常使用复杂和模糊不清的因果关系来传递信息，然而导致语义模糊的原因并未在该研究中得到探讨。
综合上述研究可以发现，二语学习者在写作中存在诸多过度使用名词化的问题，受语言水平的限制，二语学习者往往会过度甚至滥用名词化。
然而，目前涉及我国二语学习者在学术英语写作中过度使用名词化的实证研究少，研究分析多以定性分析为主，少量量化研究的语料规模较小，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为本研究提供了探讨空间。本研究基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框架体系，以中国某211高校金融专业学生的学术英语写作语篇为研究对象，探究二语学习者在学术写作中出现的名词化误用现象，探讨非英语专业学习者在产出名词化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名词化过度使用的情形，及名词化过度使用导致的语义模糊或歧义现象，并分析其句法特征和语义特征。希冀为我国二语学习者和学术英语写作教学提供一定的启示和建议，提升学术语言的产出能力，从而避免因过度使用名词化而引起语义模糊，以期提高学习者学术语言产出质量，提高学术英语写作的准确性。
2. 研究设计
2.1. 研究对象
针对上文所述研究空白，本研究选取了162篇中外合作办学机构金融专业本科学生所写的英文课程论文为原始语料，建立小型语料库后对名词化及其各类修饰语进行手工标注，并使用语料库检索软件AntCon.3.5选取含有多个名词化及多种名词化修饰语类型的句子为具体研究对象。
2.2. 研究问题
本研究基于自建语料库，拟就以下两个问题进行研究分析：
1) 非英语专业二语学习者在学术英语写作中是否存在过度使用名词化的现象？如果存在，过度使用名词化是否会进一步导致语义模糊或歧义现象？
2) 若过度使用名词化会导致语义模糊或歧义，过度使用的名词化在句法和语义方面有何特征？
2.3. 研究方法
2.3.1. 语料库方法
本研究所采取的自建语料库约包含15万字符，由两位语料标注者协同完成。标注者先共同标注10%的语料，在标注过程中就标注内容和准确性进行多翻探讨，最后在语料标注的一致性达到85%后再分别进行标注具有较高的准确率。为聚焦动词名词化和形容词名词化的使用，笔者将标注工作进一步细化，对含有多个名词化(动词名词化和形容词名词化)或者多个名词化修饰语的句子进行标注。为便于研究含有多个名词化和多个名词化修饰语的句子，本研究提出了核心名词化这一概念，即在主语、宾语以及较复杂的介词短语结构中充当核心名词，并被多个修饰语修饰的那部分名词化。为高效检索含多个名词化和多种类型名词化修饰语的目标句，同时回答问题(1)中“非英语专业二语学习者在学术英语写作中是否存在过度使用名词化的现象？”，本研究选取了语料库检索软件AntConc 3.5.9作为研究工具。利用AntConc 3.5.9在名词化语料库中对包含核心名词化的句子进行检索，并在语料库中对含有2个及2个以上核心名词化或2个及2个以上名词化修饰语的句子进行检索。语料标注内容如下表1所示。
2.3.2. 问卷调查法
为了增强对语义模糊或歧义现象判断的客观性，同时定位目标句中可能引起语义模糊或歧义的名词化结构，并回答问题(1)中“过度使用名词化是否会进一步导致语义模糊或歧义现象？”以及问题(2)“若过度使用名词化会导致语义模糊或歧义，过度使用的名词化在句法和语义方面有何特征？”，本研究还采取了问卷调查法。本问卷调查对象主要由33名高水平二语学习者和使用者组成，其中包含26位英语专业研究生(皆通过英语专业八级考试)和7位高校英语教师(具有多年高校英语教学经验)。在问卷样本的选取上，本研究首先排除了包含语法错误、拼写错误和修饰语搭配错误的句子，同时剔除了含有专业性术语的语料，并对部分生词进行标注说明。其次，通过多次人工观察，找出可能存在语义模糊或歧义问题的句子。最后，对经观察得出的语料中的名词化所具有的句法特征类型进行初步分析和归类。在问卷制作后期选取了70%及以上的语料作为样本，并结合所观察到的语料类型，从每种类型中选取2~3条语料作为样本。为排除受试者因疲惫感随意选择，问卷中还加入了3句含多个名词化或者多个名词化修饰语且语义清晰的句子。最终，本问卷包含22条语料。
2.3.3. 访谈法
为更好地回答问题(2)若过度使用名词化会导致语义模糊或歧义，过度使用的名词化在句法和语义方面有何特征？除语料库方法和问卷调查法，本研究也采取了访谈法，借以弥补问卷调查法的不足之处，访问被试可以获取更为丰富、准确的信息，访问被试可以从定性分析角度考察受访者对于样本中相关名词短语结构的认知与理解，有利于提高被试对问卷的重视程度，避免被试随意、胡乱填写问卷。访谈对象与问卷调查对象保持一致。同时为笔者研究分析过度使用名词化所具有的句法隐喻特征、分析造成语义模糊或歧义现象的原因奠定可靠基础。访谈问题主要包含以下三类：一、询问被试是否清楚理解所给语料的语义；二、就目标语句中部分名词化结构检验被试的理解情况；三、针对被试做出的选择项，询问被试对所选名词化结构造成阅读理解障碍的原因。
3. 研究结果与讨论
3.1. 过度使用名词化引起语义模糊或歧义
Biber et al. (1998)指出学术语篇中平均每百词包含4.4个名词化，而本研究基于自建语料库所得出的结果与该结论有较大出入，大二、大三和大四学生学术英语写作中平均每百词包含的名词化数量分别为10.7个、8.8个和12.9个。尽管从大二到大四，平均每百词所包含的名词化数量有所不同，但这些数据都高于Biber的研究发现，几乎达到了Biber的两到三倍，由此可见非英语专业二语学习者在学术英语写作中确实存在过度使用名词化的现象。
鉴于暂无过度使用名词化的相关实证研究可借鉴，本研究将判断语义模糊或歧义现象的数值定为20%，换言之，就某个句子选择“不理解”的高水平英语学习者和使用者人数高于20%时，则视该句在语义上存在模糊和歧义。根据问卷访谈调查结果，84.75%的被试均认为在22条样本句中有20条样本句呈现出的语义难以理解或较为模糊，由此可见名词化过度使用确实会引起语义模糊或歧义。
3.2. 名词化过度使用的句法特征及语义特征
Table 2. Syntactic or semantic features of semantic fuzziness or ambiguity
表2. 语义模糊或歧义所具有的句法/语义特征
总的来说，名词化过度使用所引起的语义模糊或歧义结构具有如上表2的5条句法特征及2条语义特征，具体分析见下文。
3.2.1. 多个名词化连用
二语学习者在写作过程中可能会出现多个名词化连用的现象。例如：
Sentence 10: Generally, inflation affects the exchange rate level through the following aspects: import cost promotion (Phrase 1), export cost rise (Phrase 2), depreciation expectation formation (Phrase 3).
该句中有3个名词短语包含了名词化，分别是“import cost promotion”，“export cost rise”，“depreciation expectation formation”，这些名词短语皆由3个连续使用的名词化组成。其中，根据被试的反馈，“depreciation expectation formation”是该句中最抽象、理解难度最高的名词短语。而名词化本身具有语义高度浓缩和抽象的特点。根据访谈记录，被试选择该短语的原因在于短语中各个单词语义的抽象性，尤其是“depreciation”和“formation”，多个抽象的词汇融合在同一短语中便增加了短语的语义抽象性，从而增大了读者的阅读理解难度。其次，多个名词化连用也使被试无法清楚判断其核心词，致使语义关系不清。
3.2.2. 复合前置修饰语修饰名词化
复合前置修饰语修饰名词化是名词化过度使用导致语义模糊或歧义现象的第二个句法特征。
Sentence 3: It consists of three elements: an environment defining the payoffs motivating choice; an institution defining the language and rules governing communication, actions and outcomes; behavior, given the environment and institution.
Sentence 17: Yuan Zhang, Ting Shao, Qi Dong disagree with the view that China has reached Lewis Turning Point during 2004 and 2005 because the seemingly aggregate shortage was a structural shortage and there were many institutional barriers and improvement in policies in rural areas.
在第三句中，76.92%的被试认为“the payoffs motivating choice”具有模糊性，52.94%的被试认为“the seemingly aggregate shortage”具有模糊性。“the payoffs motivating choice”的句法结构为“定冠词 + 名词 + 形容词 + 名词”，“the seemingly aggregate shortage”的句法结构为“定冠词 + 副词 + 形容词 + 名词”，两者都属于复合修饰语，其中“choice”和“shortage”分别是由动词和形容词转换而来的名词化。
3.2.3. 复合后置修饰语修饰名词化
第三个句法特征与第二个句法特征相似，只是第三个句法特征中包含的修饰语出现在名词化之后而不是名词化之前。因此，第三个句法特征可被简单总结为“复合后置修饰语修饰名词化”，它包含三个子范畴。
1) 名词化 + 介词短语 + 定语从句
Sentence 1: The first thing we should know before we look at who is responsible for the tariffs is the categories and share of Chinese exports to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share of each industry category in the $250 billion of Chinese goods that the United States imposed a 25 percent tariff on and $120 billion of Chinese goods that the United States imposed a 7.5 percent tariff on.
Sentence 14: Because of the process of China’s urbanization which is a process of the population moves from rural areas to county towns and cities to first-tier cities, without a doubt that the first-tier cities are limited, those price can only go up, and I do not trust the increase in people’s income can follow that price rise.
“名词化 + 介词短语 + 定语从句”的结构体现在第1句中的“the share ... that ... tariff on”和第14句中的“the process ... which ... to first-tier cities”。被试认为名词化“share”和“process”后的成分过长，且含多个介词短语或多种类型的修饰语，使得句子难以理解。
2) 名词化 + 不定式 + 介词短语
Sentence 5: Direct pricing can be preferable in a situation in which the two policy options are otherwise fully equivalent, because direct pricing better accommodates people’s willingness to contribute to the social goods despite financial incentives to do otherwise.
“名词化 + 不定式 + 介词短语”这一句法特征体现在名词短语“people’s willingness to contribute to the social goods despite financial incentives to do otherwise”，正是核心名词化“willingness”所在的这一名词短语导致了语义模糊的现象，被试认为该短语中修饰语成分太长且种类较多致使逻辑关系复杂。此外，“despite”和“otherwise”在该结构中也很抽象。
3) 名词化 + 介词短语 + 分词短语
Sentence 19: Overall, the above empirical research shows that despite observing a stark increase in the overall cost (inclusive of tariffs) paid by US importers for certain Chinese goods, only a minor increase in the prices set by the two retailers for these goods relative to those unaffected by tariffs is detected, which suggests that importers’ tariff costs are not passed on to consumers to a large extent while retailers may absorb a significant share of the increase in the cost of affected imports by earning lower profit margins on those goods.
划线部分恰好体现了“名词化 + 介词短语 + 分词短语”这一句法特征，此外约有71%的被试认为该短语语义较难理解，语义较为模糊。在该名词短语中，由于“increase”作为核心名词化被多种类型修饰语修饰，导致被试对于该名词短语所呈现出的语义和逻辑关系感到困惑。
3.2.4. (多个)抽象意义的后置介词短语修饰名词化
通常来说，表具体时间、地点的介词短语往往极易理解，然而句中一旦出现表抽象意义的介词短语，读者的阅读难度便随之增大，尤其是多个嵌套的介词短语。例如：
Sentence 6: After reading through the full text, I believe that the moral behavior mainly introduced in the paper will have an impact on the market outcome of market-based pollution control measures under the premise of the existence of carbon dioxide emission as an environmental externality.
根据被试的反馈，划线部分名词短语中含有多个表抽象意义的介词短语，尤其是介词短语中还夹杂着语义抽象的名词化现象，如“as an environmental externality”中的“externality”。不仅如此，作为名词化修饰语的介词短语过多也会影响被试的理解。
3.2.5. 词汇密度过高或表抽象意义的定语从句修饰名词化
在后置修饰语当中，不乏高语义密度的表达及语义抽象的定语从句。
Sentence 4: This paper concerns for the moral behavior that how individuals would make decision with negative externalities, to be specific, producers who will make profits while discharging CO2 through transactions and facing the restriction on CO2 emissions at a personal cost, which would do interactions with different pricing mechanism.
Sentence 9: Experimental Economics includes the study of individual decision making in which an isolated individual chooses many alternatives that have a monetary (or commodity) value defined quantitatively by the experiment.
在第4句中，名词化“behavior”和“producers”包含了多个修饰语，其中-that和-who引导的定语从句让被试最为困惑。Halliday (2006)指出在含有名词化的科学语篇中，句子词汇密度平均为6。而本句含有33个实词和2个分句，词汇密度为33 ÷ 2 = 16.5，远高于Halliday的研究结果。第9句中，以“study”“alternatives”为核心名词化的后置修饰语中，-which从句和-that从句语义较为抽象且其中包含了多种类型的修饰语成分，如分词短语“a monetary (or commodity) value defined quantitatively”，有80%的被试认为该短语不易理解。
3.2.6. 名词化本身一词多义
除了上述句法特征，在名词化过度使用所导致的语义模糊或歧义现象中，在语义特征上，名词化本身一词多义也占据一席之地。有的名词化现象语义较多，即使在具体语境中，选择何种语义对于被试而言也是一个难题。
Sentence 15: The model combines the government’s social security system and provision of long term care together, while there was almost zero institutional care of long term care in China since 1980, 80% of long term care and 50% of cost of this is undertaken by their family members.
根据被试反馈，在该句中以“provision”和“care”为核心名词化的两个名词短语受一词多义的影响给被试造成了语义模糊的现象。此外，需要注意的是，由于名词化语句的复杂程度不同，同一句子中也可能会同时出现两种及以上句法和语义特征。
3.3. 讨论
结合问卷访谈调查结果及被试的反馈，本研究认为中国二语学习者过度使用名词化的原因主要包括两点：一是学习者对学术英语写作风格的不恰当模仿，随着语言水平的提高，二语学习者“注意”到了学术写作中的名词化现象，开始有意识地使用和模仿，由于他们把握不了产出名词化的恰当频率，导致了这一现象；二是由于没有接受名词化的教学，学习者未能注意到过度使用名词化可能带来的消极影响。此外，二语学习者使用名词化导致语义模糊或歧义的原因可能在于以下四个方面：1) 语义抽象。名词化本身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抽象性，而以减少动词为代价，过分强调名词的使用更加剧了语义的抽象性，从而使得表达抽象而模糊；2) 语义逻辑关系不明。名词化的使用常常会隐去施事，致使部分信息遗失。此外，复杂的前置修饰语也不能较为清楚地指明语义逻辑关系，尤其是在多个名词化连用的情况下。3) 句子复杂度的增加。在含有多个名词化和多个名词化修饰语的句子当中，时常包含多种类型的修饰语，尤其是在后置修饰语中常出现多个嵌套式介词短语，多个复杂的修饰语在无形之中增大了句子的复杂程度，文本理解难度随之加大。4) 词汇密度过高。由于名词化浓缩了语义，加之多个名词化修饰语的使用，对于读者而言，信息解码的高要求异于寻常，从而导致了语义模糊。
4. 结论
Biber认为学术语篇中每百词平均会出现约4.4个名词化现象，本文的研究结果几乎是Biber等人的2~3倍。因此，和这一结果相比，本语料库中的学术英语写作篇章确实存在名词化滥用的现象。此外，过度使用名词化所导致的语义模糊或歧义的句子具有如下特征：1) 多个名词化连用；2) 复合前置修饰语修饰名词化；3) 复合后置修饰语修饰名词化；4) (多个)抽象意义的后置介词短语修饰名词化；5) 名词化被多个定语从句修饰；6) 名词化本身一词多义；7) 以上6种类型的交叉。故在名词化教学中，教师与学习者在关注名词化功效的同时也应尽量避免名词化过度使用，尽量避免使用上述句法特征和语义特征，提高学术英语产出水平。
NOTES
*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