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线性这一概念最早是由索绪尔( [1], pp. 65~70)提出来的。在他看来，能指(即“音响形象”，sound image)属听觉性质，只能在时间上展开，而且具有借助时间的特征，它体现为一个长度；这个长度只能在一个向度上测定：它是一条线( [2], p. 106)。对于这一特征，索绪尔本人并没有给予详细的阐述，国内也只有少数学者 [3] [4] [5] [6] [7] 针对语音层和句法层的线性特征及其认知机制进行了探讨。但是，我们的问题是：除了音系层，线性特征在语言的词汇、语法和语篇等层面有无具体的表征？都是如何表征的？语言符号的线性特征与人类识解经验的方式之间有什么关系？如何从认知上进行解读？由此，本文在对线性序列特征做充分描写的基础上，从认知语言学相关视角对线性这一概念做综合考察。
2. 小句中的线性特征
本节借助系统功能语言学小句这一概念对语言的线性序列做系统描写。在系统功能语言学( [8] [9] [10])看来，一个小句可以同时表达概念、人际、语篇三种元功能。概念意义就是反映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中所发生的事、所牵涉的人和物以及与之相关的时间、地点等环境因素 [11]。语言的这一意义主要通过及物性系统来体现，它把人们在主、客观世界里的所见所闻、所作所为分成若干种“过程”，并指配与各种过程有关的“参与者”和“环境成分”。它们的语义结构是“参与者^过程^(参与者)^环境成分”。很显然，是一种线性结构。例如，
1) John opened the door with the key. (物质过程)
2) Cher loves her toy boys but not her ex-husbands. (心理过程)
语言除了表达说话者的亲身经历和内心活动外，还可以用来表达说话人的身份、地位、态度、动机及其对事物的推断和评价等。这就是小句的人际意义。主要通过语气、情态等系统体现出来，这两个系统也是通过线性序列得以实现的。以语气为例，其线性关系主要体现在语气和剩余成分之间，尤其是“主语和限定成分”的相对位置上，因为它们的位置关系决定着该小句的语气类型：主语在前，小句选择陈述语气；限定成分在前，小句选择疑问语气。试比较，
3) a) The monitor has told me that. (陈述语气)
b) Has the monitor told you that? (一般疑问语气)
c) What did the monitor tell you? (特指疑问语气)
事实上，无论是概念意义还是人际意义，最终都要通过作为信息的小句得以具体化，主要由主、述位结构，信息结构以及衔接等系统来体现。线性特征就体现在主、述位结构以及新、旧信息的安排上。
一般说来，简单句的主位模式为：“主位(主题主位)^述位”。例如，
4) The normal price of the ticket (T) is £2000 (R).
其次，复项主位(multiple theme)在排列顺序上，也遵循着一定的线性原则，即“语篇主位^人际主位^话题主位” [8]。例如，
5) Well (T-Tex), children (T-Int), the story (T-Id) is about to continue (R).
另外，信息的流动也是线性的，通常的信息结构为“已知信息在前，新信息在后”；但有时也会出现“新信息在前，已知信息在后”的“标记性信息结构”。试比较：
6) Q: Who is the treasurer?
A1: The treasurer (G) is Monica (N). (无标记)
A2: Monica (N) is the treasurer (G). (有标记)
3. 语篇中的线性序列
意义的线性特征不仅出现在单个小句中，表现为各语义角色之间的水平组合关系，而且还可以出现在语篇内各个小句之间 [12]，表现为空间、时间、逻辑等较为抽象的语义概念。这些语义概念最终都要通过语言的“链锁关系”(chain relation) (即前文的“横组合关系”)体现出来，因为词汇和语法仅仅是意义的体现形式而已。
3.1. 空间线性序列
首先，空间的布局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所以它的发展是无序的。但是为了表达的方便，人们要对其做出规定。一般说来，对空间的描述要遵循由上到下、由左到右，由里到外的顺序 [7]。因为这种线性顺序最符合人的认知和观察规律。例如，
7) My room is small but it is clean and tidy. Coming into the room, you will see a big, comfortable sofa on the left. I often sit in it and read books. Besides it is a stand-lamp. To the right of the lamp, there is a bed. Above the bed on the wall are photos of my favorite singing stars. Next to the bed, there is a desk by the window. On the right of my room is a bookcase. There are a lot of books in it. Next to the bookcase, there is a closet. I keep my clothes, shoes and my guitar in it.
在本例中，作者的目的是向读者介绍个人房间的摆设。斜体部分构成了一个方位连续体，从而引导读者沿着特定的路线从一个地方转到另一个地方。违反这样的线性顺序，就会造成叙述上的混乱，让读者不知所云。
3.2. 时间线性序列
其次，事物的发展不仅具有空间的线性特征，而且还具有时间的线性特征。这与认知语言学者所提出的“顺序相似性”(sequencing iconicity)同出一辙，意思是说“事件发生的顺序以及概念时间顺序与语言描述的线性顺序相对应” [13]。例如，
8) I came, I saw, I conquered.
9) The lone ranger jumped onto the horse and rode into the sunset.
很显然，在例(8)中，came，saw，conquered三个动作符合事件发生的自然顺序，表达流畅，把凯撒大帝耀武扬威的样子表现的淋漓尽致。例(9)中的rode这一动作也是发生在jump之后，符合事件发生的客观顺序。相反，如果不遵守这种时间的线性序列，随意调换各组构成分的位置，就会削弱其原来的表现力，使表达变得奇怪，甚至会造成不合语法的句子。试比较，
8’) I conquered, I saw, I came.
9’) *The lone ranger rode into the sunset and jumped onto the horse.
3.3. 逻辑线性序列
第三，逻辑序列关系主要包括表示列举、因果、让步、对照、目的及条件几个类型。其中列举类复杂句在句法结构中通常是先总说，后分说。如，
10) It’s a satisfying life too. 1In the summer we canoe on the river, go picnicking in the woods and take long bicycle rides. 2In the winter we ski and skate. 3We get excited about sunsets. 4We love the smell of the earth warming and the sound of cattle lowing. 5We watch for hawks in the sky and deer in the cornfields.
本例中的it’s a satisfying life too是主题句，属于总说，具有引出下文的功能，接下来的几个小句为分说(如划线部分所示)。
因果型复杂句在句法排列上往往是原因在前，结果在后。例如，
11) Since we live near the sea, we can often go swimming in summer.
12) 几房的本家大约已经搬走，所以很寂静。
当然，有时出于强调，也会出现结果在前，原因在后的情况。在此不再一一举例说明。让步类、目的类、条件类复杂句在句法上的线性序列经常是主句在前，从句在后。例如，
13) I shouldn’t have time to see him even if he were here.
14) The teacher must speak clearly so that his students can understand well.
另外，通常情况下，整体与部分之间的句法实现时，它们的排列顺序为“整体在前，部分在后”( [7], p. 34)，二者不可互换。例如，
15) He stole John’s purse.
16) Billy patted the dog’s head.
17) 儿子的玩具。
18)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但是，英语也会借助于of词组来表达这种整体－部分关系，其结果是在语序上体现为“部分在前，整体在后”；汉语则不能。试比较，
19) a) The China’s foreign policy is supported by the UN representatives
b) The foreign policy of China is supported by the UN representatives.
20) a) 小李的眼睛。
b) *眼睛的小李。
事实上，这种所有结构的出现正是遵循人类基本认知原则的结果，简言之，就是“在感知上，整体要比部分显著，物质实体要比抽象实体显著，人类这一实体具有最大的显著性”( [14], p. 171)。其显著程度为：说话人 > 听话人 > 人类 > 其它动物 > 物质实体 > 抽象实体。试比较：
21) a) the girl’s neck
b) *the neck’s girl
22) a) the man’s problem
b) *the problem’s man
4. 语言线性序列的认知解读
以上我们探讨了语言符号的线性序列特征。接下来，我们拟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和象似性两个角度对线性序列做进一步探讨。
4.1. 视角与突显
Greenberg指出，“语言成分的次序是与物质经验(physical experience)次序或知识次序(the order of knowledge)相对应的”( [15], p. 103)。Givón认为：“线性序列语义原则有其认知基础，那就是‘联想记忆’(associative memory)、‘扩展激活’(spreading activation)以及‘速成灌输’(priming)的需要。” [16] 所以，在现实生活中，说话者或作者在由词生成短语进而生成句子、语篇时，除了受到句法规则和语义规则的制约外，还会受到“视角”(perspective)、“突显”(salience)等认知因素的制约。因为说话人或作者每次只能选择一种规则或一个词语作为话语的“注意点”(focus)，“注意点”不同，既会影响观察的结果，也会影响语言的表达。例如，
23) a) A catis above a mat.
b) A mat is below a cat.
“图形”(figure)和“背景”(ground)是认知语言学中非常重要的一对概念，前者指的是所要描写的对象，后者指的是图形所处的环境。其实，“图形–背景”关系能够较好地解释自然语言的空间关系，方位关系，甚至移动关系 [17]。一般说来，人们倾向于把运动的事物当作图形，而把事物运动的环境当作背景来处理。它们在句法上主要有两种排列形式：图形^背景；背景^图形。试比较：
24) a) The bees swarmed in the field.
b) The field swarmed with bees. (引自 [18], p. 329)
在本例中，蜜蜂是运动的事物，是图形；田野是蜜蜂活动的场所，所以应该为背景。但是由于作者的观察角度不同(即以蜜蜂还是以田野为观察点)，使得人们对图形和背景的选择发生了变化，加之介词(in, with)的原因，在句法上使得动词论元结构的序列发生了变化 [18]，进而使得a，b两句在意义上也略有不同。
不过，英汉两种语言在“图形－背景”的句法安排上存在很大差异：英语倾向于把图形放在前面，而汉语则倾向于把背景放在前面。试比较：
25) a) There is a pavilion in the center of the lake.
b) 湖中心有座亭子。
26) a) There flies a bird in the yard.
b) 院子里飞来一只小鸟。
在这里，相对于“湖”和“院子”来说，“亭子”和“小鸟”都属于图形范畴，但二者在英汉两种语言中所出现的句法位置不同。所以，对于同一个事件或命题，说话人或作者可以采取多种识解方式，以突显各自不同的“焦点”和“视角”。试比较，
27) a) John kissed Mary.
b) Mary was kissed by John.
c) It was John who kissed Mary.
d) It was Mary who was kissed by John.
e) What John did was kiss Mary.
f) Who John kissed was Mary.
g) Mary, John kissed her. (转引自 [19], p. 127)
语言的线性序列除了要遵循某些语义规则外，还要遵循某些语用原则。简言之，就是将重要的信息放在句首位置；将不可及或不易预测的信息放在句首位置。从认知的角度来说，这主要是因为重要的、不易预测的信息发生的频率低、具有标记性、并且是需要注意的；而且位于句首位置的成分容易引起更多的注意并容易记忆。主要表现在主题对比句、分裂句、左移位句以及WH-问句中( [6], p. 91)。例如，
28) a) 主题对比句：He likes physics, but he dislikes the mathematics.
b) 分裂句：It is the mathematics that he dislikes very much.
c) 左移位句：Mathematics, he dislikes it.
d) WH-问句：What does he dislike?
另外，在日常话语中，不同的线性序列还可以影响听话人或读者对所述事件不同含义的理解。试比较，
29) a) 四川人不怕辣
b) 贵州人辣不怕
c) 湖南人怕不辣 (转引自 [20]: 89)
30) a) She married and became pregnant.
b) She became pregnant and married. (转引自 [19]: 125)
总之，对于客观世界中的同一个情景或事件，由于说话人或作者的观察角度不同，因而产生了不同的意象，形成了不同的识解方式，进而体现为不同的词汇–语法结构，也使听话人或读者获得了不同的理解。
4.2. 距离接近原则
从认知的角度来说，语言符号的线性序列都可以通过“邻近象似原则”(closeness principle)而得到阐释，而“邻近象似”则可以具体分成事件接近原则，与说话人接近原则以及与内容接近原则三种 [21]。
首先是叙述序列。在前文中，我们已经谈到了came，saw，conquered三者之间在叙述上的序列问题。这是叙述上的“距离象似性”的最好例证。在这里，三个事件之间联系紧密，先发生的事情放在前面，后发生的事情放在后面，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与语言顺序保持完全一致。
其次是靠近说话人原则。由于说话人在感知上具有最高的可及性，所以语言表达往往具有靠近说话人的倾向。例如，
31) a) here and now, this and that, now and then, sooner or later
b) the beauty and the beast, but not: *the beast and the beauty
c) man and nature, but not: *nature and man
其中，a体现的是时空接近原则；b和c体现的则是典型的说话人原则。
内容邻近原则主要包括：简单邻近原则(principle of simple adjacency)，相对邻近原和关系词原则。简单邻近原则认为修饰词或从属词应尽可能接近其支配词或中心词，即，宾语应该和它所依存的动词在一起，形容词或限定词应和它们的支配词在一起。例如，
32) a) write a novel
b) a big day
相对邻近原则能够用来解释前文中所说的词汇–语法中的线性序列特征，即内容上最靠近中心词的词一般放在最靠近中心词的位置上，相似的成分要放在一起。例如，
33) a) those two splendid old electric trains
b) couldn’t have been going to be being eaten
世界上一般以SVO (如前文所说)型语言居多，其中，动词在主语和宾语之间起了一种特殊的作用，即主语所指以动词所表明的方式去影响宾语所指，换句话说，动词的作用是连接两个相关词，从此种意义上说，动词充当了关系词。例如，
34) John hit Mary.
在这里，Mary是受事，受到了施事John的某种影响，动词hit以一种具体的方式将二者联系起来。从象似性的角度来看，把关系词至于中间是有道理的，因为它起着一种特殊的连接作用。
5. 结语
线性这一概念最初是由索绪尔针对语言符号的能指提出来的，所以，线性“不是语言符号的整体特征，它是就语音或书写符号的组合形式而言的，不涉及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关系”( [3], p. 77)。然而，在现实生活中，我们需要采用语言符号的差异来表达意义的差异，并且需要在语言系统中不断地做出选择，进而采用不同的符号序列来组装思想，这是世界在人的意识中的简化和抽象化；同时，我们观察事物，也总是从一个注意点转移到另一个注意点，这就形成了语言中诸如“主–谓–宾”这样的结构模式。这种结构模式是语义和认知因素共同促动的结果，是人类认知模式的句法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