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回避”交流模式——基于婚姻冲突的视角

“Demand-Withdraw” Interaction Pattern—Based on the Perspective of Marital Conflict

摘要: 接近/回避模式(demand-withdraw)，是指“婚姻中伴侣的一方是要求者，要求对方改变、讨论、或解决争议或处理问题；而另一方是退避者，或者是冲突的避免者，想办法结束或避免争议或问题。本文先回顾了接近/回避模式的定义，从社会学层面介绍了这种模式的形成；其次从人格、依恋类型、相似性、文化差异等因素分析了对这种冲突模式程度的影响；最后探讨了接近/回避模式与婚姻满意度的关系。未来研究应关注具体的情景，情绪状态以及冲突的进程对这种模式的影响。

Abstract: The Demand-withdraw interaction pattern refers to a partner in a marriage is the requester, asking the other to change, discuss, or resolve a dispute or issue; on the other partner is the quitter, or conflict avoiders, looking for ways to end or avoid disputes or problems. The paper first reviews the definition of demand/withdraw pattern, and introduces the formation of this pattern from the social phenomena. Secondly, it analyzed the influence of personality, attachment style, similarity and cultural difference on the degree of conflict pattern. Finally, it discusse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demand/withdraw pattern and marital satisfaction. Future research should focus on the influence of specific situations, emotional states and the course of conflict on this pattern.

1. 引言

Clements等(1997)认为，“积极的因素，如爱、信任、相似性和承诺将人们聚在一起，仅仅标志着婚姻的开始，而伴侣们怎样处理他们的冲突才是婚姻成功的关键。”诚然，每个人都渴望和谐、持久的亲密关系。但伴侣间从来没有完美到一生一世没有摩擦，无论两个人彼此多么相爱，总会发生冲突。不同的研究者对冲突有不同的定义(Hopkins & Putnam, 2013)，就夫妻冲突而言，当相互依赖的两个独立个体的内外动机、理想目标、信念意志、观点看法，或者行为不一致时，或者发现对方妨碍了自己的目标，或者与相爱时许下的诺言相违背，导致亲密关系之间的紧张与愤怒，就会发生夫妻冲突。由此可知，冲突产生于差异，既可能表现为一时的情绪失控，又可能表现为持久的信念和人格的改变。人与人总是在很多方面存在不同程度的差别，冲突的定义还包括为自己的利益主动的干预他人(Denton et al., 2001)。

冲突是必然的，有两方面的原因。第一，任何两个人在情绪和兴趣上都会有差异，伴侣之间理想和行为不可能总是一致。第二，任何一对亲密关系都相互依赖，当恋人专注于亲密关系时，感受到他们的冲突是相互依赖的，缺一不可。有时发现不能相容，但更不能彼此分离(Baxter, 2004)。在伴侣们面临冲突时，采取什么样的沟通方式，直接影响婚姻的满意度与婚姻的持久性。Christensen和Sullway (1984)最早从夫妻互动的角度研究了沟通模式对满意的影响，提出了夫妇之间主要有三种沟通模式：建设性沟通(Constructive communication)，接近/回避沟通(Demand/withdraw Communication)和双方回避沟通(Double- avoid Communication)。

回顾既往的研究结果，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开始研究婚姻冲突中的接近/回避模式。其原因在于：其一，这种模式具有跨文化的普遍性，无论是在集体主义文化背景的家庭，还是在个人主义文化背景的关系中，都存在这种冲突模式；其二，具有争议性，Christensen等人(2006)指出，就全世界而言，妻子接近/丈夫回避模式是家庭关系冲突的主流，而丈夫接近/妻子回避模式存在于少数个案中；但后来也有研究认为，丈夫接近/妻子回避或者妻子接近/丈夫回避的并没有性别的差异。

2. 接近/回避模式的理论假设

2.1. 接近/回避模式的定义

接近/回避模式(demand-withdraw)，也译为要求/退缩，是指“婚姻中伴侣的一方是要求者，要求对方改变，讨论，或解决争议或处理问题，而另一方是退避者，或者是冲突的避免者，想办法结束或避免争议或问题(Gilbert, Murphy, & Ávalos, 2011)。还有一定义是(接近者)通过要求，批评，抱怨，唠叨，强迫另外一方；而另一方(退避者)逃避正面冲突、退避、被动的离开。在这种模式中，接近者往往被退避者消极退缩的行为激惹，更执著于解决彼此的矛盾与自己的愤怒，这种增加的心理能量和压力往往使得退避者的伴侣更加抵触，退避，沉默，视而不见。这种不平衡的处理冲突的方式会让接近者感到被忽视，没有得到尊重。长久以来会降低了夫妇对亲密关系的满足感(Caughlin, 2002)。而且，这种模式致命的是有很强的生命力，相似的情景重复出现，伤害了双方的感情。有时，激起伴侣的敌意与攻击，降低了关系满意度(Baucom, McFarland, & Christensen, 2010; McGinn, McFarland, & Christensen, 2009)。还有研究者对接近和回避的行为方式做出定义：回避行为是指婚姻中的一方为了避免自身完全被婚姻或另一方所淹没，或尝试抵触一些变化，保持原来状态，这是关于回避行为的最初行为方面的定义。但Rehman和Holtzworth-Munroe (2006)通过对巴基斯坦婚姻的调查，总结出回避行为的新的定义：“即在家庭中缺乏权利的妇女的顺从或者屈从行为”。为什么在众多的研究结论中，女性倾向于接近，男性倾向于回避？有着不同的理论解释和假设，最典型的是性别差异假设和社会结构假设。

2.2. 性别差异假设和社会结构假设

在西方国家，有研究表明，妻子往往比丈夫有更多的要求，而丈夫面对妻子更多的要求更可能采取逃避的方式(Holley, Sturm, & Levenson, 2010; Caughlin & Ramey, 2005)。Huston (2009)则认为，女人在家庭中相比男性而言，承担了更多的家务，因而妻子在婚姻中有更高的要求，丈夫则较高的回避。婚姻研究者还发现，在婚姻冲突中，究竟谁扮演接近者，谁扮演回避者，还与性别有关。一般而言，妻子更多的时候是接近者，丈夫是回避者。为了解释这种差异，理论学家根据性别差异模型。这个模型根据男性和女性的人格特点，或者基于生物学的，或者基于社会学的，女人在婚姻讨论中寻找亲密和联接，而丈夫更多的选择保持自己的独立，避免婚姻中的讨论。临床研究表明，女性在婚姻冲突中很少有暴力的侵略与攻击，男人发现婚姻冲突有他们无法忍受的惩罚后果，通过逃避面对避免惩罚(Gottman & Levenson, 1988)。这种解释具有争议性，有研究者认为，女人比男人在冲突中有更多的生理唤起，暴力和攻击反应(Eldridge & Christensen, 2002; McDaniel & Tepperman, 2014)。然而Papp，Kouros，& Cummings (2009)通过调查116对夫妻却发现，妻子接近–丈夫回避与丈夫接近–妻子回避的模式频率一样，冲突的发起者往往就是要求者或者接近的一方，无论哪一种模式，都和婚姻满意度呈现负相关。

研究者对这种接近/回避婚姻冲突的模式上性别差异，提出了不同的理论来解释。进化论的观点认为，女性在亲密关系中比男性更关注双方的连接和亲近，当亲密关系出现任何问题时，女性都希望修复，完善关系的愿望很强烈；相比之下，男性在情感和亲密领域不太关注，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抵制女性的自我表达要求，拒绝改变，保持原状(Eldridge & Christensen, 2002)。这种在亲密感的性别差异，可能是来自我们的祖先，在人类早期，女性亲密感的形成可能与丈夫的食物供给和安全的保护需要有关。

另一种关于这种模式的解释是社会结构假设，权力的不平衡会影响伴侣改变亲密关系现状的意愿(Holley, Stum, & Levenson, 2010)。主张接近/回避模式产生于男性和女性在社会和婚姻等方面权力上分配不均的差异(Eldridge & Christensen, 2002)。无论是传统的亚裔文化社会，还是在倡导自由平等的欧洲国家，男性在异性恋关系被赋予比女性有更多的优越感和选择权。社会对男性比较宽容，因而男性害怕改变削弱自己的地位及特权，总是抵抗改变。Jacobson (1983)争论说，男人在传统的家庭关系中，获益较多，想保持现状，因而拒绝改变；相比之下，女人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务和抚育孩子任务，在婚姻关系中要求改变，男人不愿改变，所以回避讨论这个问题。曾红(2012)的跨文化研究表明，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在中国比较封闭，落后的农村，妻子在婚姻关系中缺少权力，表现出更多的丈夫接近/妻子退缩模式。相反，在倡导自由民主的西方社会，更多的表现出女性接近/男性回避的冲突模式。但Eldridge的研究却没有证据支持妻子在传统的夫妻关系中处于回避者的角色。还有研究者认为在“接近/回避”的沟通方式中，谁扮演“要求”、谁扮演“退缩”的角色，更多的与性别社会优势和文化特征有关。文化塑造行为，造成中国传统妇女更多地养成退缩的沟通方式，与我们影响深远的传统文化有关。

3. 影响接近/回避冲突模式的因素

3.1. 人格

相对于宜人性和开放性，高神经质的人容易冲动和失控，在相同的情景中，容易与他人发生更多的纷争(Heaven et al., 2006)。相形之下，具有外倾性和宜人性的人温和宽厚，很有包容性，尊重差异，与人相处融洽和谐。无论是在人际关系还是在亲密关系中，低神经质的人的冲突更少，即使和伴侣有了争执，他们更能做出积极的建设性的反应(Jensen-Campbell & Graziano, 2001)，一般不会唠叨，抱怨，更不会回避。Yokotani (2013)发现丈夫傲慢自大的特质与关系中的接近/回避模式呈正相关，而与妻子的满意度负相关。这种交流模式还与较低的个体交流水平，较差的调节能力，消极的情感呈正相关(Papp, Kouros, & Cummings, 2009)。

3.2. 依恋类型

一般而言，不安全型依恋的人相对于安全依恋型的人在亲密关系中会经历更多的冲突。当冲突发生时，依恋焦虑或依恋回避的个体认为冲突对亲密关系造成的损害要比伴侣认为的严重(Campbell, 2005)。安全依恋型的人比不安全依恋型的伴侣更可能做出建设性的反应(比如协商，顺应)。依恋焦虑者敏感多疑，察觉到人们感觉不到危险和隐患，他们的担心和恐惧制造了不必要的争论和冲突。Powers，Pietromonaco，Gunlicks和Sayer (2006)认为，依恋焦虑型的人在冲突中有更多的要求，是接近者(Demander)。依恋回避型的个体，往往害怕，忧虑，是关系中回避者(Withdrawer)。Fournier，Brassard和Shaver (2010)研究发现，依恋焦虑型的男人在亲密关系中有更多的要求和攻击行为(身体的攻击和心理的攻击)。也有研究者表明依恋回避型的个体在关系冲突中更多的使用退缩，退避的策略。Nichols等人(2015)还认为依恋回避型在亲密关系冲突中容易形成被动，消极的反应模式。

3.3. 相似性

因为冲突起源于差异，如果恋人相似性越低，他们体验到的冲突就越多，满意度就较低。尤其是结婚之后，体验尤为强烈，相似性高的伴侣(比如爱好和兴趣)比起那些共同点很少的夫妇经历的争执少，婚后生活也更和谐，幸福感更高(Huston & Houts, 1998)。而那些认为“互补型”的夫妇可能理想幻灭，因为与差异显著的人生活在一起，不同只会增加冲突与争执，关系会越来越疏远。研究表明，夫妇的相似性(价值观，兴趣，收入)越高，接近/回避冲突发生的频率就会越低；相反，那些相似性比越低的夫妇，无论妻子接近/丈夫回避，还是丈夫趋近/妻子回避的冲突模式发生的频率越高。

3.4. 文化差异

张锦涛，方晓义和戴丽琼(2009)认为，强调个体主义的西方文化中更注重人格的独立和平等，而强调集体主义的东方文化更注重等级和合作，这也适用在婚姻中。因此，集体主义的国家在伴侣的选择上，门当户对成了首要条件。而在个人主义文化盛行的美国，对婚姻的态度强调亲密，分享，自我表达与相互依赖，情感上的需求被冠为家庭的核心。因而，浪漫的爱情与婚姻满意度相关，夫妇之间彼此理解的程度是婚姻质量的核心。而在一些集体主义国家，比如，东南亚和南亚，婚姻还是传统的家长制。根据一些客观的标准，比如，家庭状况，年龄，学历和收入水平作为结婚的标准。

曾红(2012)的跨文化的一项研究表明：中国内地夫妇在“丈夫接近/妻子回避”远远低于“妻子接近/丈夫回避”，而同样的方式，在美国夫妇中做的结果却相反。伊斯兰教文化中，“男性要求/女性退缩”的沟通模式更为普遍，说明，接近/回避的沟通模式不是与生俱来了，还与社会文化有关。Rehman等人通过对美国白人、巴基斯坦原住居民，以及旅居美国的巴基斯坦人进行“接近/回避”沟通方式的研究，发现“接近/回避”沟通方式与婚姻不幸福的相关在伊斯兰教文化中也同样存在。

3.5. 其它因素

城乡差异在某种程度上也影响接近/回避模式，非城镇夫妻比城镇的夫妻表现出更多的“丈夫接近/妻子回避”冲突模式，经济地位高的丈夫比没有经济来源的妻子表现出更多的“丈夫接近/妻子退缩”，而在妻子收入高的家庭里，则是妻子要求/丈夫退缩的模式更显著。

除此之外，情绪状态也影响这种交流模式，(Knobloch-Fedders et al., 2014)丈夫的抑郁与妻子的要求/丈夫回避交流模式正相关，丈夫的情绪状态与婚姻不幸简洁影响妻子接近/丈夫回避的冲突模式。还有研究发现，受教育的程度也影响夫妻双方的这种冲突模式。

4. 冲突模式与关系满意度

大量的研究表明，接近/回避模式与婚姻不满相关。有研究显示这种模式与满意度低但稳定的关系相关，还有研究表明：丈夫要求/妻子回避会增加妻子的婚姻满意度预示了婚姻满意度的提高。有一项纵向的数据研究表明，亲密关系中的接近/回避行为模式与婚姻满意度成负相关(Chi, Epstein, Fang, Lam, & Li, 2013；曾红，2012)。在夫妻解决冲突时，一方的接近，导致另一方的回避或者退缩，而这种退缩的行为有加强的接近者恼怒和不满，于是，导致婚姻满意度下降(Sullivan, Pasch, Johnson, & Bradbury, 2010)。

Donato等人(2012)在意大利调查了176对夫妻，根据结婚时间分成四组，结果发现，丈夫们的回避行为模式与妻子们的满意度呈负相关，而妻子们的接近，抱怨，唠叨并没有影响丈夫们的婚姻满意度。值得一提的是，纵向研究的数据揭示了在新婚使用这种模式交流的夫妇们，妻子们在婚姻冲突中的应急激素水平预示了十年以后婚姻的不满或离婚。

在冲突中对伴侣的消极反应降低了关系质量，纵向研究显示这种交流模式有可能导致婚姻不幸或婚姻的解体(Falconier & Epstein, 2010)。Gottman (2014)研究发现婚姻满意度与夫妻间积极的沟通体验呈正相关，而与拒绝交流或回避的沟通呈负相关。琚晓燕等人(2012)研究发现，接近/回避的沟通只对澳门地区的夫妻有负向预测力，建设性的沟通能显著预测东北地区和澳门地区的夫妻的关系满意度。总之既往的研究表明，接近/回避的沟通预测了婚姻质量的下降，甚至婚姻解体。从社会学习理论的视角来看，接近/回避沟通是具有破坏亲密关系的沟通方式，也是夫妻矛盾激化的沟通模式。

此外，Baucom等(2015)观察德国的55对夫妇的行为，一些满意度低的夫妇使用接近/回避的模式的频率显著高于其他的伴侣们，结果支持了接近/回避的交互模式具有降低关系质量的后果。在伴侣之间，如果一方的要求增加，另一方的回避就会增加，如此循环下去，导致婚姻不满，甚至婚姻解体。Knobloch-Fedders等人(2014)发现有不忠行为的个体对伴侣行为有更多的要求，Weiser & Weigel (2014)发现，破坏性的沟通(如丈夫的持久的回避，妻子的经常的要求)有可能导致婚姻中的不忠诚，也有研究表明在交流中使用这种模式的夫妇导致配偶的抑郁。

满意度低的夫妻比那些满意度高的夫妻在交流中更高频率的使用接近/回避模式，满意度高的夫妻在交流中更多的使用协商，建设性的沟通方式。无论是“丈夫接近/妻子回避”沟通模式还是“妻子接近/丈夫回避”的沟通模式，都与婚姻不满正相关。同理，婚姻满意度低的夫妻比那些满意度高的夫妻会更多地使用“接近/回避”等消极沟通模式。相比而言，满意度高的夫妻使用互相讨论等建设性沟通方式来讨论彼此的差异。

5. 研究展望

人际关系学家认为，伴侣们不想表达的委屈和累积的烦恼越多，他们就越有可能成了要求者，或者接近者(Demander)，而另一方配合的就成了回避者(Withdrawer)。还有研究表明带有敌意的服从有可能导致退避和防御，而有信任和合作的服从才对关系有积极的意义。婚姻治疗大师Gottman提出了忠告，冲突能暴露存在的问题和缺陷，这样才有可能寻求解决的方法。一旦夫妇双方能够理智、成熟、有技巧地处理冲突——而不是冲突不出现——会使双方成长，亲密关系更有可能持久。

以往的大多数研究显示，接近/回避的冲突预示了婚姻的不满或者婚姻质量的降低，侧重于对结果的研究，很少有研究关注在这种冲突进程中夫妇双方的相互作用机制对关系后果的影响，以及情境，双方的情绪状态对要求/回避冲突模式的影响，未来研究应关注这些因素对冲突模式以及婚姻满意度的影响。

基金项目

2019年度贵阳市科技局–贵阳学院科技专项资金项目“识别不安全型依恋是亲密关系孤独感的风险因素”资助，项目编号：GYU-KY-[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