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镍币男孩》(The Nickel Boys, 2019)1是美国黑人作家科尔森·怀特黑德(Colson Whitehead)的第七部小说,荣获2020年的普利策小说奖。这也是怀特黑德继《地下铁道》(The Underground Railroad, 2016)之后斩获的第二个普利策奖,让他成为美国历史上第四位两次荣获此奖的作家。此外,他还曾获美国国家图书奖、麦克阿瑟天才奖、古根海姆奖及怀丁作家奖等重要奖项,其作品多次登上时代周刊以及畅销书之榜。
《镍币男孩》基于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多泽尔男子学校”(Dozier School for Boys)的真实故事而创作。这所学校创建于1900年的1月1日,原名“佛罗里达州改教学校”(Florida State Reform School),是一所少年犯管教学校。在办校的111年间学校多次曝出对青少年学生的暴力侵犯,甚至是谋杀。最终在2011年,佛罗里达州正式宣布关闭这所学校。时至今日,“多泽尔男子学校”暴力案仍然没有得到最终的结论。事隔多年,多数相关涉事人员已不在人世,死无对证。有些幸存者仍沉浸在创伤记忆中,惶惶不可终日。怀特黑德将故事的时代背景置于20世纪60年代尼克尔学校的鼎盛时期,同时也是美国民权运动爆发的重要历史时段,凸显了当时黑人群体在种族歧视下的悲惨遭遇以及他们为争取独立、平等与自由而付出的惨重代价。在2019年出版后,小说登上时代周刊近10年的“十佳小说”之榜。普利策奖委员会称赞道:“这本书对吉姆·克劳(Jim Crow)时代佛罗里达州的一所教改学校的虐待行为进行了详尽而又毁灭性的探索,从根本上来讲,它是一个关于人类意志、尊严和救赎的强有力的故事(‘Maher’)”。 [1] 本小说以20世纪60年的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多泽尔男子学校”为历史背景,描摹出在种族歧视下美国非裔群体的创伤体验。尼科尔学校的暴力事件放大了美国社会的种族暴力,指涉美国政治的阴暗与恐怖的一面。通过小说,怀特黑德抨击美国政府惨无人道的卑劣行径,呼吁黑人走出创伤阴影,活出自立、自强与自尊,摆脱悲惨的处境。这体现了作者怀特黑德对美国种族历史的反思、对当代社会的探问以及对黑人生存处境的忧虑。
2. 美国的种族暴力:创伤之源
在美国当地时间2020年5月25日晚,美国明尼阿波利斯市白人警察在执法过程中因行为不当而导致非裔男子乔治·弗洛伊德不幸死亡。在案发现场,目击者纷纷谴责白人警察对受害者不分青红皂白的暴力控制。次日,明尼苏达州暴发抗议示威活动,反对美国警察无视“黑人生命”的恶劣行径。紧接着,这一事件急速发酵,抗议示威互动不断延烧,美国多地出现了骚乱和武力冲突,并引发了在德国、英国、法国、澳大利亚等国的大规模反种族歧视抗议示威活动。迫于无奈,在当地时间5月31日,美国多个州和城市宣布紧急状态并开始宵禁。事实上,自第一批黑人被贩卖到美国以来白人对黑人的种族暴力开始上演,经历了几百年的血雨腥风,直至今日仍然在持续,并且有愈演愈烈的势头,未美国本就太平的社会添加了更多不安的因素。普利策奖作家美国非裔作家在2020年7月25日,接受卫报记者访谈时坦言,“美国政府的治理目前存在很大的问题:警察滥杀无辜,领导无耻荒谬……疫情防空失控,警察武力镇压和平抗议,幕后的贪腐空前绝后……我们都在见证着”。 [2] 的确,美国的种族问题一直是美国社会的一个“顽症”,随时危及着联邦国家的稳定与和谐。
作为美国非裔作家,怀特黑德对美国的种族问题与黑人的处境给予了高度的关注,他几乎所有的作品也围绕这一话题而展开,尤其是在2019年出版的小说《镍币男孩》以真实的历史为依据,描摹出美国种族暴力的残酷画面以及这一事件对黑人造成的创伤记忆。怀特黑德在访谈中说:“在多泽尔学校,虐待事件是真实存在的,但体制里所有掌权的人对暴力事件视而不见。弗洛里达政府未跟进调查,他们也不解雇贪腐主管与监管。即便发生学生死亡或消失时间,政府也不去追责……”。 [2] 小说的出版与2020年美国的种族暴乱相隔不到一年的时间,怀特黑特如此精妙地预测出种族暴力的悲剧重演,足以证明他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对历史的洞察力以及他作为一名非裔作家对政治的高度敏感性。
在《镍币男孩》中,怀特黑德将故事的时间线从19世纪中期延申到21世纪,铺开了美国种族暴力的残酷历史以及这一血泪历史对美国非裔造成的创伤记忆与生存困境。在1876年至1965年间,美国颁布了“吉姆·克劳法”,依法规定对“美国南部各州以及边境各州的有色人种,尤其对美国黑人实施一系列的种族隔离法案,限制其享有与白人同等的特权与权利”。( [3], p. 17)主人公埃尔伍德(Elwood)祖上三代均为“吉姆·克劳”时期种族暴力的受害者。埃尔伍德的曾祖父被指控在人行道上阻挡一个白人女士的道路而惨遭牢狱之灾,最终“上吊自尽”。祖父因路见不平而卷入了白人警察与黑人之间的暴力冲突中,当场被打死。埃尔伍德的父亲退役后由于种族歧视未得到公平的待遇,最后落得游手好闲,整日借酒消愁。在1965年,在民权运动的迫使下,美国最高法院宣布终止了“吉姆·克劳”法。然而,这并未撼动美国社会根深蒂固的种族隔离观念,黑人依然是美国社会的边缘群体,无法享受应有的公民权利。种族隔离虽然被剥去了“法律”的护甲,但它历经锤炼的硬核依然坚不可摧。年幼的埃尔伍德也难逃种族歧视的迫害,并以创伤“继承者”与“亲历者”的双重身份重蹈家族厄运。有研究者认为“创伤经历与记忆具有代际传递功能”,( [4], p. 132)因为家族一旦出现了创伤阴影,那么“甚至会影响那些在创伤发生时还未出生的孩子,即‘二次创伤’。( [5], p. 5)埃尔伍德并未见证家族的悲剧历史,但是创伤记忆会印刻在家族文化基因中,让他在无形中认知并记住这一痛苦的回忆,从而在历史与现在之间搭建“不可切断的关联”。( [6], p. 1)带着创伤记忆,埃尔伍德面对残酷的世界感到孤立无援与惶恐不安。种族歧视的社会“毒瘤”依然根深蒂固,白人对黑人的仇视与迫害从未间断,埃尔伍德也无法逃脱种族歧视的噩梦之旅,一步步走向了灭亡。
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民权运动对以埃尔伍德为代表的黑人带来了曙光,让他们争取平等与权利。埃尔伍德不顾祖母的反对,购买马丁路德金的演讲录音带,并以此为精神引领,坚信“我们是重要的、具有价值的人。我们必须带着尊严和这种自信昂首度过每一天”。( [7], p. 26~27)他利用闲暇时间关注有关黑人运动的新闻,并偷偷参加邻村的和平示威和静坐活动。与此同时,他刻苦学习,试图通过知识来改变黑人的悲惨命运。他的与众不同与积极向上得受到了中学历史老师的赏识,并把他推荐到梅尔文·格里克技校,进一步学习深造。具有戏剧性的是,在去新学校报到的途中埃尔伍德搭乘的“免费便车”遭到警察拦截,认定该车为“被盗车辆”。白人警察见埃尔伍德是黑人,未查明真相便把他定罪为“盗车贼”。由于埃尔伍德未成年,成人监狱无法接收,警察便把他移送到一所管教学校——“尼克尔学校”,让埃尔伍德在这个人间炼狱饱尝种族暴力的创伤经历,最终带着身心创伤离开了人世。
埃尔伍德一家悲剧的命运也表明美国根深蒂固的种族观念是种族暴力的诱因,让白人社会对黑人实施违背人道的暴力行径。而这一暴力对黑人的身心造成无法磨灭的创伤,让他们世世代代在白人的强权与暴力压迫下惶惶不可终日。
3. “白宫”的暴力:创伤的形成
M.M.麦卡迪(M.M.MacCurdy)定义“创伤”为“任何对身体或心理造成的伤害”。( [8], p. 16)这也意味着创伤的形成需诉诸暴力威胁或者强迫力量,“通常会威胁到人的生命或身体的健全,或使人与暴力和死亡亲密接触”。( [9], p. 33)在《镍币男孩》中,尼科尔学校的“白宫”(White House)如同一座人间炼狱,对黑人孩子实施了惨无人道的暴力体罚与精神压迫,对黑人的身心造成了巨大的创伤,血腥场面令人乍舌。从建筑的外形上,“白宫”就足够给人以触目惊心的精神震慑,体现了它无上的权力与威严:
白宫是在黑人群体校区和白人校区之间矗立的一幢矮扁的单层矩形建筑。锈迹像葡萄藤般散落在白色混凝土墙体上……房子周围长满了一大片荒草,有一英尺宽,未被触碰,也未被修剪。( [7], p. 62-63)
“铁锈”,“荒草”,“矮扁”与“未触碰”等描述烘托出“白宫”不可侵犯的权威与至高无上的形象,无形中给人以强大的心理震慑。然而,建筑内部发生的暴力与血腥画面更将故事的恐怖气氛推向了高潮,给人以强烈的感官刺激,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刑房里有一张血淋淋的床垫和一个枕芯,上面布满了所有受刑者咬过后留下的重叠的污迹。还有一个巨大的工业风扇,发出轰鸣声……伤口里的鲜血在风扇的劲吹下飞溅到墙上,留下了一道道血迹。奇怪的是,电扇的声音覆盖了男孩们的惨叫声,但紧接着完美清晰地听到了刑讯者的命令:紧抓扶手,别松开。如果发出一点声音,你挨的鞭子会更多。闭上你的臭嘴吧,黑鬼。( [7], p. 69)
在鞭刑过程中,埃尔伍德因难忍疼痛与恐惧而当场昏厥在刑讯室。他的下身被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粗布裤子的纤维深陷到皮肤里,医生用了两个小时将其移除”。( [7], p. 72)因为伤势严重,埃尔伍德在病床上连续昏厥了几天,险些丧命。醒来后的埃尔伍德发现医院的环境恶劣,肮脏不堪,简陋破旧。医生在烟雾缭绕的办公室与妻子电话聊天,处理家庭琐事,根本无暇顾及奄奄一息的孩子们。唯一的护士也冰冷无情,极少来到病房照料。除了他以外,病房里还有一个“神秘”的男孩,病床周围挂着帘子,看不清面孔。怀特黑德并没有着太多笔墨去描绘他,也没有让他露面。然而,“神秘”、“沉重的呼吸”、“不怎么出声”与“纹丝不动”这些描述暗示这个男孩已病入膏肓,连一向冷酷无情地护士也过来为他诵读圣经,似乎在盼着他早日“解脱”。果不其然,数日后这个男孩连夜悄悄被带走,被弃埋在乱坟场。
“白宫”的惨不人道的暴力与恐怖暴力让黑人孩子遍体鳞伤,导致终生的身体创伤甚至是直接死亡。
皮肉上的创伤会愈合,而对心理造成的创伤会留下永久的烙印。正如罗伯塔·卡伯特森(Roberta Culbertson)所言“皮肉之伤令人痛苦万分,但留在肌肤里的伤最为刻骨铭心”。( [6], p. 80)经历过创伤事件,受害者往往“对未来丧失信心,不信任周围的人,共感恐惧和压抑”,( [10], p. 179)表现出“普遍性焦虑、回避与抑郁等与创伤相关的症状”。( [8], p. 28)在“白宫”的威胁与震慑下,尼克尔的孩子们都显得木那、顺从与懦弱,毫无青少年的朝气可言。每当感觉“白宫”传唤的时候,孩子们惊恐不安,无法入眠,有些年幼胆小的还会因恐惧而抽泣整晚。即便是身体强壮,野蛮霸道的学生拳击冠军格里夫(Griff)对史宾赛也言听计从,显得卑微懦弱。在一次黑白两个校区拳击比赛中,史宾赛让格里夫打假拳输掉比赛,以成全史宾赛赢赌局的“美梦”。然而,在比赛过程中,格里夫得意忘形,忘记了史宾赛的“叮嘱”,结果打赢了比赛,害得史宾赛输局。比赛结束后,格里夫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弥天大罪”,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追悔莫及。不出所料,回到学校后史宾赛悄悄把格里夫带走,让他彻底消失了。多年后,考古团队发现了格里夫的尸骨,推断生前遭遇了惨绝人寰的暴行。
这也印证了主人公特纳(Turner)所说:“尼克尔学校是彻头彻尾种族主义者”。( [7], p. 105)此外,尼科尔校园建设与布置也体现了它种族歧视的阴影。从地理位置上,尼科尔的“白宫”位于黑白两个校区的中间位置,隔离了两个校区。黑人校区在北边,挨着墓地,临近农场和工厂,环境阴暗恶劣。相比之下,白人校区地处南部山脚下宽敞、僻静的地带。学校的核心建筑,包括办公楼、医院、健身房与小教堂。此外,小说的聚光灯几乎全部照在黑人校区,淋漓尽致地再现了黑人惨不忍睹的暴力画面,给人以痛彻心扉的既视感。而对于白人校区,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草草了事,保持了它的神秘感与优越感。如此一来,故事更加凸显了黑白种族之间的高贵低贱,渲染了“白宫”政治暴力对黑人的政治暴力与种族压迫。
尼科尔学校的“白宫”(White House)与美国的最高权力机关——“白宫”(White House)同名同读,通过尼科尔暴力事件,怀特黑特将美国政治暴力的恐怖阴暗与对黑人的残忍戕害放在聚光灯下,让其狰狞丑陋的面孔无处遁形。这一违背人伦道德的卑劣政治手段对黑人造成了挥之不去的恐怖创伤阴影,也让美国极力宣扬的“自由民主”再一次陷入舆论的风口浪尖。
4. “自由世界”的不自由 :疗伤与反思
尼科尔学校令人发指的暴力事件越发肆无忌惮,因为“没有更高的体系来监管暴力事件,只有不分青红皂白的恶意攻击……暴力是唯一足以撬动世界的杠杆”。 [7] (p. 85)对于这些黑人孩子而言,这里的每一天都是与死神博弈的“受难日”,生不如死。他们期盼着早日到“自由世界”(free world),过上正常的生活。“自由世界”是监狱里的行话,表达了犯人极力想要摆脱监狱生活束缚与管制的迫切愿望。引用到尼科尔,这一词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它与暴力、束缚与管制之间的密切关联,也再一次印证尼科尔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学校”,而是恐怖阴森的监禁场所。如此一来,这里的孩子们也被视为犯人,进一步合理化了“白宫”存在的必要性,为暴力事件提供了合理的“保护伞”。在尼科尔的孩子们看来,只有走出这个“人间地狱”到“自由世界”才有可能生存。然而,数以百计的尼科尔孩子并没有等到这一天,而是成为了史宾赛的鞭下“冤魂”。即便侥幸活下来,“自由世界”并非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么自由。他们在恐惧和创伤阴影中惶惶不可终日,在社会的黑暗与冷漠中惨渡余生。
从病理学研究来看,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是指个体或群体经历、目睹或亲历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死亡或暴力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或群体的精神障碍。心理学研究专家凯西·卡鲁斯(Cathy Caruth)认为“这一疾病主要以重复性和侵入性的幻觉、噩梦、想法或或行为为主要症状,伴随麻木症状。这也可能增强对回忆事件的刺激性唤醒(和回避)”。( [11], p. 9)经历生死磨难逃到“自由世界”后,特纳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他惴惴不安、易暴易怒、歇斯底里和恐惧不安。他不敢在公共场合露面,恐感“尼克尔一直在追捕他,直到他死也不一定停下来。这让他感到大脑里的血管要爆裂,心脏在胸口砰砰跳”。( [7], p. 189)到了夜晚,他噩梦缠身,夜不能寐,在恐惧和哭喊中惊醒。创伤阴影对特纳的生活带来了无尽的痛苦,让他不能融入正常的生活。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自由世界”并非他想象中的那么自由,而是充斥着歧视、冷漠与黑暗的残酷的世界。种族歧视的阴霾仍然散布在美国社会的各个角落,身心的残疾让尼科尔黑人的生存变得举步艰难。正如特纳所言:“这些男孩本可以有光明的未来,但是尼克尔毁了他们。他们可以当医生治病和做脑科手术,或研发药物来救人。他们可以竞选总统。虽然并非所有人都是天才……然而他们被剥夺了正常人生活中简单的快乐。在开启人生之旅之前他们已经成为残废,再也无法知晓何为正常”。( [7], p. 166)从尼科尔出来后,很多黑人无家可归,也没有安身立命的金钱和文化。迫于无奈,多数人选择去参军,包括赤客(Chickie)。他从尼克尔毕业后直接去参军。12年后,因精神出了问题被逐出部队。社会的黑暗以及对黑人的歧视导致了他几度婚姻失败,工作不稳定,流落街头,借酒消愁。同样,初到“自由世界”的特纳也经历了四处漂泊与举目无亲的落魄生活。他租住了一个狭窄又破旧的房子里,屋里的家具也都是从客户搬家遗弃物品中捡来的。虽然他通过勤奋的双手建立了自己的小搬家公司,但是纽约的黑人区正在改建,越来越多的白人重新搬回这个地区,意味着黑人的生存空间变得愈发狭窄,也限定了特纳的公司的发展。这也体现出,在美国种族歧视的阴影下的“自由世界”并非是自由的,而是充斥着黑暗与无情的种族世界。在这个残酷的社会,黑人不断被推向社会的边缘,生存变得愈发举步维艰。
然而,怀特黑德认为黑人不应沉沦在创伤阴影里,而是学会独立与坚强,学会有尊严地活着,从而摆脱种族歧视与暴力的厄运,走出创伤阴影。美国著名创伤研究专家朱迪斯·赫尔曼(Judith Herman)认为“创伤的核心体验就是去权与疏离”,“那么创伤修复的首要原则就是让受害者重获权力。在修复过程中,她/他必须扮演主宰和决定的角色,而他人则给予其建议、支持、协助、关爱与呵护,但不能治愈她/他”。( [9], p. 133)在小说中,怀特黑德塑造了特纳的角色来继续被“去权”的埃尔伍德的使命,让黑人重获权力与自由,走出创伤阴影。逃出尼科尔后,特纳改名换姓为埃尔伍德·科提斯,“纪念他已故的朋友埃尔伍德。替他活着”。( [7], p. 202)他也继续践行埃尔伍德生前对自由、尊严与正义的追寻,完成它未了的心愿。他利用闲暇时间到成人学校学习,并成功拿到了“普通教育发展证书”(GED),完成了埃尔伍德的求学梦。通过勤奋的努力和辛苦的劳动,他创立了一个小的搬家公司,让黑人也活出了尊严,摆脱“黑奴”的卑贱地位。他也打算到法庭作证,为埃尔伍德与尼科尔的黑人讨回公道,与种族暴力与歧视进行对抗。通过这些努力,特纳逐渐淡化了创伤阴影,学会接受正常的生活。同时,妻子米莉(Millie)对特纳不离不弃,给予了他最需要的温暖、支持与爱护。她帮助特纳重新建立了社交圈,让他重新融入了社会与生活。
令人值得深思的是,怀特黑德在故事结尾留下了一系列的悬念,故事也已开放性结尾落幕。特纳虽然逐渐接受了新的生活,但创伤阴影依然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他。他对尼科尔的暴行义愤填膺,盼着为故友伸张正义。然而,他畏惧美国政治的黑暗与法律的不公,担心他的贸然行动将他再次置于水深火热之中。故事也以特纳的犹豫不决而告终。这体现了怀特黑德对美国政治暴力与种族歧视的反思,以及他对黑人在美国的生存处境的忧虑。
5. 结语
怀特黑德所有的作品均围绕种族、政治、社会与历史而展开,体现了他作为非裔作家对美国种族歧视以及黑人的生存处境的深刻反思。不同于其他小说,在《镍币男孩》中怀特黑德以佛罗里达州“多泽尔”学校的真实故事为基础,在历史与虚构的交织下描摹出美国种族暴力的黑暗血腥与黑人真实的生存写照。通过小说,怀特黑德严厉抨击美国联邦政府的种族压迫与违背人道伦理的暴力行径。同时,他提醒黑人必须要自立、自强、自尊和自爱,唯有这样才有可能摆脱创伤历史的桎梏,摆脱黑人悲惨的生存处境。正如马丁路德金所言,无论面对何种困境“都要挺起腰杆,保持你的尊严”。( [7], p. 27)然而,怀特黑德对美国的种族发展以及对黑人的未来生存保持谨慎的乐观态度。种族歧视在美国具有几百年的历史,早已在美国人的观念中根深蒂固。在“白人至上”的美国社会,黑人依然是罪恶低贱的民族,那么白人对他们的“管教”是“理所应当”的,合理化了美国政府对黑人的种族压迫与暴力控制。这也是种族暴力的悲剧几百年来从未间断的主要原因。那么,黑人在美国该如何生存?选择安分守己还是继续拼搏?种族暴力的创伤是否能够痊愈?这是历史问题,也是当下美国社会,乃至全世界需要深刻反思的人类命题。
NOTES
1注:本文为了更深刻体现当时的美国社会中黑人男孩的命运如镍币一般卑微,命如草芥,一文不值,特地将小说名字The Nickel Boys翻译为《镍币男孩》。而文中的Nickle Academy则按照习惯,音译成尼科尔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