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位词“上”在上古汉语里的语义演变及演变机制
The Semantic Change and Mechanism of Change for the Spatial Word Shang (上) in Archaic Chinese
DOI: 10.12677/ML.2021.95160, PDF, HTML, XML, 下载: 435  浏览: 860  科研立项经费支持
作者: 金 叶:华北电力大学英语系,河北 保定;马 赛:首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
关键词: 方位词语义演化一词多义概念隐喻语用推理Spatial Words Semantic Change Polysemy Conceptual Metaphor Pragmatic Inference
摘要: 基于汉语历时语料库,该研究分析了482例“上”字在上古汉语的语义。利用Tyler & Evans (2003)提出的原则性一词多义模型(Principled Polysemy Model),判定了“上”的基本义及在上古汉语中产生的引申义。分析结果显示隐喻在“上”字的早期用法中已经发挥作用,促使各项引申义的产生。另外,隐喻与语用推理可以共同发挥作用,促进多义项的产生。通过展示方位词“上”在上古时期产生的语义,揭示了汉语“上”字产生一词多义现象的原因并为汉语的语义演变机制提供了例证。
Abstract: This study investigates the semantic developments of 482 instances of shang in historical texts from the period of Archaic Chinese. We use Tyler and Evans (2003)’s Principled Polysemy Model to test the primary and extended senses associated with shang in Archaic Chinese. It has been shown that metaphor was active and contributed to the extended meanings of shang even in an early stage and metaphor and pragmatic inference can both lead to the extended meanings of shang. By displaying the various senses of shang occurring in Archaic Chinese, this study reveals how the word shang became a polysemous word and provides evidence to the mechanisms of semantic change for Chinese.
文章引用:金叶, 马赛. 方位词“上”在上古汉语里的语义演变及演变机制[J]. 现代语言学, 2021, 9(5): 1174-1181. https://doi.org/10.12677/ML.2021.95160

1. 引言

随着Brugman在1983年开始关注英语介词over的一词多义现象,西方学术界展开了对空间小品词各项语义间关系的研究热潮(如:Brugman & Lakoff, 1988; Lakoff, 1987; Lindner, 1983; Tyler & Evans, 2001, 2003) [1] [2] [3] [4] [5]。这类研究依据认知语言学的范畴与原型理论,说明每个一词多义的词语都具有一个典型意义,而其他意义则是基于此典型意义引申而来的,这些意义在一起构成了该词的共时语义网络。目前国内已经有很多学者对汉语方位词“上”字的一词多义现象展开了调研,指出“上”字各项语义密切相关。早期的研究通常先列出“上”字的各种共时用法,再运用认知语言学理论来解释其各项语义间的关系(如:蓝纯1999,卢华岩2001,张华2002,缑瑞隆2004,童盛强2006等 [6] [7] [8] [9] [10] )。其中,蓝纯(1999) [6] 利用认知语言学空间隐喻理论分析指出“上”字主要用来描述“较好的状态”,“较大数量”,“较早时间”以及“较高的社会地位”这四种抽象概念。例如,在“鸡蛋价格又上去了”这句话中空间概念“上”被用来描述数量的增多(p: 58)。此类研究为“上”字各项引申义的由来提供了理论依据。然而,早期对“上”字意义的研究往往缺乏历时视角,并没有关注到“上”字各个义项的演化过程。随着语义演变理论与语法化研究的开展,开始有研究关注“上”字的语法化现象。比如,Huang & Hsieh (2008) [11] 利用认知图示理论分析“上”字作为动词补语时的语法化现象,指出“上”字对应的语义变化顺序(或语法化过程)为“向上移动 > 平衡移动 > 链接 > 完成一个目标 > 开始一个新状态”。Chappell & Peyraube (2008) [12] 通过梳理出汉语方位词系统在不同历史阶段演变的大致轮廓,指出当与地点名词一起使用描述方位范围时,“上”的语义经历了从实到虚的过程。例如,对比上古汉语中“王坐于堂上”和中古汉语中“虽长大,犹抱著膝上”两句话里“上”字的用法,可以看出来“上”字在中古汉语已不再描述“精准的位置”而是指“模糊的定位”。然而,此类历时研究并没有探究“上”字语义演化与其各义项共时存在的关系,也没有就特定时期推动“上”字各义项产生的语义演化机制进行深入探讨。吴福祥(2019: 2) [13] 指出目前语言学家对语义演变的主流认识是基于“多义模式”观,即“语义演变是指义位的增加(添加新义)或消失(丢失旧义),而非某个义位本身的改变”。“这种多义模式为两个义项在语义上互相关联以及一个义项引发另一个义项出现这样的假设提供了重要证据”(Wikins, 1996: 269) [14]。那么,到底是什么机制推动了“上”字在特定时期产生各项新的意义,又使这些意义同时依附于“上”字这个语言符号呢?在以往研究的基础上,此研究利用北京大学CCL及谢菲尔德SCC汉语语料库,收集了482例“上”字从上古早期至晚期的语料1,根据Tyler & Evans (2003) [5] 提出的原则性一词多义模型(Principled Polysemy Model),确定了“上”字的基本意义及引申义,解释了在上古汉语里“上”字各项引申义是如何在语义演变机制的作用下产生的。本研究旨在系统地揭示语义演变在“上”字一词多义现象中的关键作用,为汉语的语义演化理论及一词多义研究提供例证。

2. 语义演变的机制

在对语义演变及语法化的研究中,学者们认识到一个词语是通过系统化的方式获取新的语义的,而概念隐喻、转喻、语用推理和推导义的固化则是推动新语义产生的主要因素(Bybee, Perkins, & Pagliuca 1994; Heine, Claudi, & Hünnemeyer 1991; Sweetser 1990; Traugott & Dasher 2002;范振强2014;沈家煊2004;赵艳芳,周红2000) [15] - [21]。早在半个多世纪前,以Meillet (1958) [22] 为代表的传统历史语义学家曾指出语义演变的机制主要是重新分析(reanalysis)和类推(analogy)。这与现在认知语言学里提到的两种重要的认知机制不谋而合,即隐喻(metaphor)和转喻(metonymy) (Lakoff & Jonson 1980) [23]。隐喻允许我们用一个概念来理解另一个概念,客观上我们不会把这两个概念相等同(Sweetser 1999: 8) [17]。例如,虽然在隐喻的作用下我们可以用空间概念“上”来理解“数量的增加”这一抽象概念,汉语使用者不会把空间上的向上移动与数量上的攀升这两个现象混为一谈。而转喻是从一个概念过渡到另一个相关的概念(沈家煊2004) [20]。例如,汉语的“学不成”在中古汉语和现代汉语分别表示“没有学成”和“不可能学成”这两个意思。这两个概念相关,从“没有学成”过渡到“不可能学成”,包含了转喻关系。Sweetser (1990)和Heine等(1991) [16] [17] 把语义演变的主要机制归为隐喻。Sweetser (1990) [17] 指出语义变化是从抽象到具体语义域的隐喻投射。例如,英语单词go的意义从描述具体语义域中的“空间移动”到描述抽象语义域中的“未来”义(be going to)。而Bybee等(1994) [15] 和Traugott & Dasher (2002) [18] 则认为隐喻机制无法解释语义变化中新旧语义重叠同时存在的问题。例如,Bybee等(1994) [15] 发现英语动词may从表示“客观可能”到表示“可以”并不是一个突变的过程,而是经历了一个两种语义在特定语境下共存的阶段。这说明这两个语义有密切的联系,背后的认知机制是转喻而非隐喻。那么隐喻跟转喻是否能够在语义演变中同时发挥作用呢?Sullivan (2007) [24] 通过分析早期英语中see,warm和goingto的使用,发现这些表达可以同时在隐喻及转喻的作用下获取“知道/明白”,“有炙热感情的”及“未来动作”这些引申义,用实例证明了隐喻和转喻在语义演变中共同存在,都发挥了作用。

1本研究对汉语的时间划分是基于Peyraube (1996) [40] 提出的划分标准。

从另一个方面,历史语言学家利用语用原则(包括足量原则,不过量原则等)和语用推理来解释语言演变的动因与机制(详见沈家煊2004 [20] )。Traugott (1990) (1995) [25] [26],Traugott & Dasher (2002) [18] 及Traugott & König (1991) [27] 更强调语境在语义演变中的作用,而Bybee (2003, 2007, 2010) [28] [29] [30] 则更加关注使用频率的问题,认为使用频率的增加会加速语义演变(亦或是语法化)的进程。这些研究说明了在特定环境下产生的隐含义(或语用推导义)会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加成为某一词汇或语法形式固有意义的一部分。例如,在I am going to deliver this letter这句表达中,语境中所隐含的意义是“意图去做某一行为”。这一意义由于频繁地依附于be going to这个表达而成为了其固有意义的一部分(Bybee, 2010: 109) [30]。Levinson (1995) [31] 曾区分过一个词汇意义的三个层面2,包括固有义,一般隐涵义和特殊隐涵义。一种十分重要的语义演变过程则是从“特殊隐涵义”开始到“一般隐涵义”再到“固有义”(详见Hopper 1991,沈家煊2004 [20] [32] )。例如,英语连词since最早指“从某个时间开始”,在早期语境中推导出“因为”这一特殊隐涵义,这一意义随着推导的反复进行和不断的被扩散,变成了“一般隐涵义”,即成为了能够被大众普遍接受的,不需要依赖语境而较为容易理解的意义。随着“一般隐涵义”的进一步固化,隐涵义“因为”已经在现代英语中已成为了since的固有义了(Traugott & Dasher 2002: 16~17) [18]。在以往的认知语义、语用推理及语篇分析研究的基础上,Traugott & Dasher (2002) [18] 提出了语义演变的招请推理理论(Invited Inferencing Theory of Semantic Change)。这一理论强调了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的互动关系,更关注语言使用中说话人和听话人在语用原则支配下的“在线”(on-line)交谈(pp: 5~9)。沈家煊(2004: 249) [20] 提到“意义始于既定的语言规范,但在交谈过程中通过协商而重新构建,语言规范要服从交谈的规范”(p: 249)。“招请推理”则是说话人基于语言使用规范邀请听话人进行推导而得来的。

3. “上”字的基本意义

3这两个概念出自Langacker (1987) [41],分别代表了一个空间表达里所代表的两个凸显的实体。我们通常把射体理解为描述地点,性质或行为时最为凸显的成分,而标界则是衬托射体另一实体。如在句子“灯在桌子上”这个表达中,“灯”代表了射体而“桌子”代表了标界。

以往研究就“上”字基本意义的探讨存在争论。张华(2002) [33] 及缑瑞隆(2004) [9] 认为“上”字的基本意义就是其最初的字形所表现的本义,即“高处/位置在高处的”。童胜强(2006) [10] 则认为本义是最早的意义,基本义是最常用的意义。基本义不一定等同于本义。童认为“上”的基本义应为“在物体的表面”。Tyler & Evans (2003: 47) [5] 指出我们可以用五个标准来判定一个空间词语的基本意义,包括最早产生的意义,是否在语义网中具有显著性(即其所包含的空间结构是否存在于大多数义项中),在组合词中的意义,其对立空间词的意义以及在具体的上下文(或语境)中的用法。接下来,让我们以“上”为例详细解释这五个判定空间词基本意义的标准,并依据这五个标准提出“上”字的基本意义。在对英语空间小品词如over,above等的研究中,Tyler & Evans (2003) [5] 发现最早被证实存在的意义很大程度上就是这个词的基本义。这些最早被发现的意义都包含了一个空间结构,指定射体(trajector)与标界(landmark)的关系3。大部分学者都认为“上”字的最初意义应依据《说文解字》里“高也”这一释义,表达“高处/位置在高处的”意思(如:张华2002,缑瑞隆2004,葛新2004等 [9] [33] [34] )。依据我们的语料,“上”字在上古时代早期经常表达“高处/位置在高处的”这一意义。如在《诗经·周颂》中有这样一句话“命不易哉,无曰高高在上”。这里的“上”即指“高处”。Tyler & Evans (2003) [5] 提出的第二个标准强调语义在语义网络里的显著性,即一个唯一的射体与标界结构是否存在于大多数语义项中。在我们的语料中,我们发现上古汉语中“射体存在于高处”这一空间结构存在于大多数“上”字的语义中。Tyler & Evans (2003) [5] 还提出应该考虑空间小品词在组合词中的意义。例如,在含有over的英语组合词中大多数都包含了“射体位于界标高处”这一意义,如overhang。通过观察我们的语料发现“上”字在上古经常出现在一些组合词中,例如“上帝”及“上天”。而在这些组合词中,“上”所指的空间关系中射体(如“帝王”,“天”)都存在于高处。Tyler & Evans (2003) [5] 在判定基本义的第四条标准中提到空间小品词的基本义还取决于其对立空间词语的意义。例如,over的对立词为under,above的对立词为below。所以“上”字的基本义还应取决于与其反义词“下”的对立用法。从《道德经》里“强大处上,柔弱处下”这句话,可以看出来“上”和“下”分别表达了相反的意思,即“高处”与“低处”。Tyler & Evans (2003:49) [5] 在最后一个基本义判定标准中指出我们还可以通过句子层面的上下文判定一个词语的基本义和其他各项意义间的关系。也就是说,通过观察一个词语的多义项与其所出现的上下文,我们可以追随这个词的基本意义。例如,在中古汉语“石上不生五谷”这句话中,“上”指“上表面”。以我们对上下文中“石头”,“五谷”以及对重力知识的认识,我们知道“五谷”(即射体)是不可能悬挂在“石头”(即界标)上的。“五谷”位于“石头”的最高部分并与其表面接触,导致“石头”的最高部分被凸显,从而改变了“上”字所代表的空间结构,允许“上”字描述“射体位于界标上表面”这样的空间关系。从“上表面”这个意义及这个意义出现的上下文中,可以看出“上表面”这一意义与“高处”紧密相关,是由“高处”引申而来的。因此,依据上述五点证据,我们判定“上”字的基本意义即为“高处/位置在高处的”。

4. “上”字的语义演变及演变机制

Tyler & Evans (2003: 42~43) [5] 提出了两条标准来判定一个空间词的多义项。第一个标准指出一个多义项可以表达非空间意义(即抽象义)或者这个多义项包含了唯一的空间结构(即射体与界标关系),而这一结构与其他意义里所含的空间结构不一样。第二个标准指出我们不能通过一个空间词的其他义项或是某个多义项所出现的上下文来推断出这个词的多义用法。换句话说,即使脱离了其他义项及上下文,我们也是能够理解一个多义用法的。例如,在句子The hummingbird hovered over the flower这句话中,over包含了一个空间结构:射体(即hummingbird)位于高于界标(即flower)的位置。而在句子John nailed a board over the hold in the wall这句话中,over包含了与上例不同的空间结构:射体(即board)位于界标(即wall)的旁边。另外,通过分析第二个句子的上下文,我们不能辨认出射体(即board)掩盖住界标(即wall)这一空间关系,因此可以判定出是over这个词表达了掩盖这一额外的意义。

“上”字在上古汉语的引申义

我们根据Tyler & Evans (2003) [5] 提出的多义项判定标准,发现在我们收集的数据里“上”字在上古时期一共产生了5个多义项,这5个意义在这段时期出现的频率最多。其中3个多义项是在隐喻的作用下产生的,1个是在语用推理作用下产生的,1个是隐喻及语用推理共同作用下产生的。我们总结了“上”在上古时期产生的5个引申义,引申义所基于的原义,以及促使这些引申义在原义基础上演化的演变机制(见表1)。

Table 1. Extended meanings and mechanisms of semantic change of shang in archaic Chinese

表1. “上”在上古汉语里的引申义及演变机制

我们发现“上”字早在上古时期就已经在隐喻的作用下用来描述蓝纯(1999) [6] 里提到的四个抽象概念,引起了四个引申义,包括“处于高位的官员/统治者”,“好的/最好的”,“数量为多的”及“过去/早期”。例子(1)及(2)说明,“上”字在上古后期出现了“处于高位的官员”这一意义。这里起作用的隐喻为“高地位即为高”HIGH STATUS IS UP (Lakoff & Johnson 1980: 16) [23]。在这两个例子中,“上”字的原义“高处”被隐喻化,引申出新的意义,即“处于高位的官员”。由于高度通常与力量相关,地位与权利紧密相连,地位越高,权利越大。通过隐喻映射,我们把“处于高位的官员”及“高处”这两个概念相关联,提取出新的意义。

(1) 居下位而不获于上(孟子·离娄上)

(2) 皆欲得上之赏誉(墨子·尚同)

在例子(3)及(4)里,“上”意为“好的/最好的”。在这两个例子中,“上”字的原义“位置在高处的”被隐喻化,引申出“好的/最好的”意思。这个意义是通过GOOD IS UP (Lakoff & Johnson 1980: 16) [23],即“好即为高”这一隐喻引申而来的。这个隐喻说明高度及好质量间有着关联性,这一联系将概念“位置在高处的”映射到“好的/最好的”这个概念上,使“上”字获取了新的意义“好的/最好的”。

(3) 上善若水(道德经第八章)

(4) 故上兵伐谋(孙子兵法·谋攻篇)

在例子(5)和(6)中,“上”字的词义为“数量为多的”。如果利用隐喻来解释,我们可以说“上”字通过隐喻MORE IS UP (Lakoff & Johnson 1980: 15~16) [23] “多即为高”,由原义“位置在高处的”获取了新的意义“数量为多的”。然而,我们发现在同一语境下,“上”字既可指“数量为多的”也可意为“位置在高处的”。例如,在例子(7)中,当描述水深时,由“上”字,我们可以推导出有很多水这一蕴含义。通过这个语境,我们无法判断出语言使用者到底想表达“上”字的哪一个意义,即“位置在高处的”(原义)亦或是“数量为多的”(推理义)。因此,我们说隐喻及语用推理两者都有可能引起“数量为多的”这一意义。

(5) 车战得车十乘以上(孙子兵法·作战篇)

(6) 水缸,容三担以上(墨子卷十二)

(7) 视外水深丈以上(墨子·城守)

在上古汉语里,“上”字还有“过去/早期的”的意思。这一用法比较特殊,在汉语里由“过去即为上”这一隐喻引起。这一隐喻归属于很多学者提出的更大的一层隐喻体系即“时间即为空间”(TIMEISSPACE) (如:Evans, 2013; Lakoff, 1993; Lakoff & Johnson, 1980; Yu, 1998, 2012) [23] [35] [36] [37] [38] )。更进一步说,“过去即为上”凸显了另一个隐喻即“时间的移动就是沿着垂直线所做的运动”。Radden (2015: 228) [39] 认为时间的垂直运动符合人类普遍接受的一个观点,即把时间看作是流动的水。在中国,长江或黄河在文化意义上的重要性或许强化了人们把时间看成是垂直运动的这一想法。如在(8)及(9)例子中所示的,空间词“上”的意义被隐喻化,用来指“过去/早期的”。在认知上,高度与过去时间相关,从而允许原语域中的概念“位置在高处的”被影射到目标域里的另一概念“时间在过去/早期的”。通过这一映射,语言使用者提取了“上”的新意义“过去/早期的”。

(8) 我祖厎遂陈于上(尚书·商书·微子)

(9) 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孟子·滕文公)

最后,“上”字在上古汉语有一个引申义“天空”是在语用推理作用下推导而来的。例如,“上下”在例子(10)中意为“高处及低处里的所有位置”,当“上下”同时出现时所隐含的语用推理义是“天空中和大地上的所有位置”。因此,“上”字在上古早期即有空间意义“高处”也有推理义“天空”。“上”字的这个推理义在上古后期被固化,成为了“上”字的一个多义项。如例子(11)显示的,这句话的描述的是人得罪了天与地,“上”字在这句话中代表“天空”。

(10) 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尚书·虞书·尧典)

(11) 未知得罪于上下(墨子·兼爱)

5. 结语

文章揭示了方位词“上”字如何在隐喻及语用推理的作用下在上古汉语中演化出新的意义。分析结果显示,隐喻在“上”字的早期用法中已发挥作用,通过隐喻映射引申出“处于高位的官员/统治者”,“好的/最好的”,“提高/进步”,“数量为多的”和“过去/早期的”这些意义。语用推理促使“上”字在上古汉语产生了“天空”这一抽象意义。另外,隐喻与语用推理可以同时发挥作用,促进新语义的产生。分析结果还反映了汉语使用者如何在早期理解垂直空间概念,并解释了促进一词多义现象产生的语义演变机制,为汉语语义演化研究提供了例证。

基金项目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编号:2021MS112)。

NOTES

2这三个语义分类并不是绝对的,会产生交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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