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从编者的视角来看,可以将国内的中型语文词典大体划分为两类,即消极型解码(普通语文)词典和积极型编码(学习)词典” [1]。后者根据学习者母语背景的不同,可进一步分为内、外两个不同的向型。不同类型词典的立目、释义等是否符合词典用户的需求,与词典的编纂理念相契合?本文选择外向型学习词典的代表《商务馆学汉语》(下称为《学汉语》)以及《现代汉语学习词典》(下称为《现代学习》)为目标词典,以两部词典中共同收录的木本词条为研究对象,探究词典的释义与词典类型的契合度,并结合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下皆称为BCC语料库),对词典释义修订提出自己的看法,以期两部词典更好地发挥工具书的作用。
木本植物类主要指有树干、枝叶,有的甚至还能结果、开花的树木类。据统计,两本词典中共同收录的木本词条中,除“杨树”“柳树”“樟树”以及“棕榈”之外,大多结有果实或令人观赏的花。经过穷尽式搜集,两部词典共同收录的木本植物类词条39个。
2. 词条的不同立目
笔者统计了两部词典中的木本植物词条,发现词条在立目时存在很大的不一致性,且均出现立目词的使用没有贯彻到底,存在随意性的问题。
2.1. “X”为词目词
“芭蕉、茶、杜鹃、橄榄、桂花、花生、咖啡、梨、李子、荔枝、栗子、玫瑰、牡丹、柠檬、苹果、葡萄、石榴、椰子、樱花、樱桃、枣、棕榈、柑、芭蕉”等24个词条,两部词典均将“X”作为词目词。除“棕榈”外,其他词条均延伸出新的义位,在词典中“X”既用来指称该种植物,又用来指称该种植物的果实等,即“X”承担树、果或花义于一体。
2.2. “X树”为词目词
“枫树、柳树、樟树、桑树”等词条,两部词典均将“X树”作为词目词,这种类型在词典中占比较低。笔者发现:以上词条均未延伸出新的普通义位,仍和植物术语一致指称某种植物,也即“X树”仅承担“树”义,且在词形标记上帮助提示意义的类别。
2.3. 一方为“X树”,一方为“X”
第一类:《学汉语》将“X树”为词目词,《现汉学习》将“X”立为词目词,有“柏、桦、槐、橘、松、桃、杏、橡胶、杨、榆、梅”等11个词条。第二类:《学汉语》将“X”立为词目词,《现汉学习》将“X树”立为词目词。属于该种情况的仅有“柿(子)”一个词条。根据有无延伸出普通义位,我们将其分为两类,见表1:
Table 1. Examples of dictionary entries
表1. 词典立目示例
《学汉语》以“X”为词目词的有24条,其中用来指称延伸出普通义位的词条有23条,占95.83%;以“X树”为词目词的有15条,用来指称延伸出普通义位的词条有4条,占26.67%,也即用“X”承担树、果或花义于一体在《学汉语》中占大多数。但均存在“X”“X树”两种形式同时承担普通义位的情况,如“桃树”“橄榄”在该词典中均能指称“果”。《现汉学习》以“X”为词目词的有34条,同时承担普通义位的有26条,占76.47%;“X树”为词目词用来指称某种植物的有5条,并未指称延伸出的新义位。但均存在“X”和“X树”两种不同的形式指称“树”,如“柿树”“桃”在该词典中均能指称“树”。两部词典立目词的使用没有贯彻到底,存在随意性的问题。
两部词典大多以“X”,如“桃、杏”作为词目词,统领多个义项,遵循了经济性的原则;同时也考虑到人的认知焦点,人们提及到“桃、杏”该类事物时,脑海里首先浮现的并非是其植株,而是其果实,用果实统领植株,也遵循了从熟悉到陌生的认知顺序。但立目时,应考虑词典的性质以及目标用户,作为外向型学习词典的代表,《学汉语》和《现汉学习》面向非母语学习者,单个词条统领不同的意义,尤其是“X”既指“树”又指“果/花”,表义较不清晰。基于表义清晰性和经济性的博弈,相关词典在立目时,对于较常使用的植物词,要以经济性原则为主要指导原则,不必分别立目,如“苹果”仍可以同时表示“苹果”和“苹果树”;对于使用频率较低的植物词,要以表义性为主要指导原则,建议分别立目,如“X树”仅指“树”,“X”仅指该植物的花、果等。当然植物词的是否常用,要以HSK水平大纲为参考依据。
3. 词条义项的设置
“作为百科词汇,大多数植物类别词在进入日常的语言生活后,逐渐衍生出新的普通义位,如原指称某个植物的整体新增变为植物的部分,如果实、枝叶、花朵等” [2]。比如“梨”由一种树引申出这种树的果实,后来为了区分新旧义位,原义位大多后缀“树”等进行标记。在统计的39个木本植物词条中,延伸出普通义位的有26个词条。我们以26个词条为研究对象,讨论两部词典义项设置的相关问题。
3.1. 义项切分的颗粒度
“义项的切分以义位为基础,但切分的颗粒度受词典类型的制约,有粗细的不同。致使义项和义位存在三种关系:大于、小于或等于” [3]。
3.1.1. 树、果/花未分立成项
这种类型为义项小于义位,单个词目词的单个义项下统领多个义位,如包含树、果或花等,但未分立义项。如:
[梨]一种树,它的果实圆形或长圆形,皮多为黄色,果肉为白色,水分多,味道甜,是水果。(《学汉语》)
[苹果]落叶乔木,叶椭圆形,花白微红,果实扁圆形,是甜美的鲜果。也指这种植物的果实。(《现代学习》)
“梨”和“苹果”同时承担了“树”和“果”两个义位。《学汉语》中“枣、樱桃”等17个词条处于相同情况,占65.38%;《现代学习》的“椰子、葡萄、苹果”等7个词条属于该种类型,占26.92%。
3.1.2. 树、果/花分立成项
这种类型为义项等于义位,单个词目词下为每个义位分别设立义项。如
[橄榄] 1一种水果……2结这种水果的树,开白色的花。(《学汉语》)
[柠檬] 1柠檬树……2指果实。(《现代学习》)
“橄榄”和“柠檬”的“树”和“果”的两个义位分别独立成项,《学汉语》中属于这种类型的词条有“樱花、咖啡、茶、橄榄”4个;《现代学习》中有“荔枝、栗子、柠檬、玫瑰”等16个。
相比较而言,同属于外向型学习词典的两部词典,在树、果/花义项的设置方面存在分歧:《学汉语》多采用合并的方法,将多个义位置于单个义项中,义项的切分粒度较粗;《现代学习》多采用分化的方法,将义位分别设置为义项,切分的粒度较细。
如上所述,词典义项的切分受词典类型的制约。作为学习词典的《学汉语》以及《现代学习》,主要职能是语言的编码,帮助学习者掌握和使用汉语。同时考虑到其面临的目标用户为非母语背景的汉语学习者,在义项的切分时,应尽量采用分化的策略,凸显不同的义位,更好地展示每个义位出现的语言环境,有助于用户掌握词目词全面的使用规则。
3.2. 义项的内部序列
词典释义中同时包含树义和果义的词语,其内部必然存在一个序列问题。同一类型的词典中,对木本词条义项内部序列的设置存在差异。哪种序列更贴合外国学习者的习得顺序,满足学习者的查检?
3.2.1. 由树到果
即描述“树”的义项在前,描述“果”的义项在后。见表2:
Table 2. The internal sequence of meanings in dictionaries
表2. 词典中义项的内部序列
由表2可知:《学汉语》中“树果分项”的4词条中,义项按由树到果的顺序排列的有3个词条,占75%。《现代学习》中树果分项的16个词条中,全部采用“由树到果”的顺序。
3.2.2. 由果到树
即描述“果”的义项在前,“树”的义项在后。属于这种情况的仅有《学汉语》收录的“橄榄”一词,具体释义如下:
[橄榄] 1一种水果……2结这种水果的树,开白色的花。
距离象似性是语言中极为重要的现象,是指“语言符号的距离与概念的距离之间具有理据性” [4],义项的排列顺序也体现着该种原则,距离词目词越近的义项,则为词典编纂者关注的重点。由树到果的义项顺序,关注的重点在“树”,遵循着从植物的整体到部分的原则,符合中国人“先大后小、先主后次”的认知顺序,但与外国人“先小后大”的认知顺序相悖。两部词典的主要目标用户为外国学习者,在义项的排列时,却仍遵循中国人的认知顺序,未能以目标用户的需要为中心。由果到树关注的重点是“果”,秉承着由部分到植物整体的认知顺序,与外国人的认知顺序相符。再加上对一般大众而言,“果”较为熟悉,而生长果的“树”却较陌生,由果到树的顺序,也遵循着由熟悉到陌生的原则,更符合习得的一般顺序。
综上:由果到树的义项排列较为契合外向型学习词典,但从词典的具体实践中,大部分却采用由树到果的顺序,与该类词典的编纂宗旨相悖,建议修订。
3.3. 义位的完备性问题
与义项不同的是,义位是从客观的语言事实中归纳所得,具有客观性,为词典中义项的设立提供本体支撑。但能否收入词典中却存在词典编纂者许多的人为判定,如“只有充分考虑到辞典的功用、性质的前提下,才能有意识地对词语完整义位进行选编” [5]。也即受词典定位的制约,不同类型词典义位的收录有不同的侧重。作为外向型学习词典的代表《学汉语》《现代学习》,该类词典“释义的覆盖面是评价词典质量的重要尺度” [6]。否则,由于缺乏母语者的认知背景,外国学习者无法理解文本中传递的语义信息。
但在统计的树木一体的词语中,我们发现:《学汉语》中存在个别词条漏收“果”义位的词目词条。如:
[椰子]一种树,生长在热带、亚热带地区,树干很直,没有分枝,叶子长在顶部。(《学汉语》)
我们将“椰子”置于BCC语料库中进行查检,随机抽取100条有效例证,椰子的“果”义占87条,使用频率较高。加上同属于“X”词目词的“芭蕉、茶、杜鹃”,在词典中同时收录了“树、果”义。基于椰子“果”义的常用性以及词典释义的系统性,建议《学汉语》收录该义。
4. 释义内容探究
词语的意义是由更小的结构成分——语义特征组成。不同类型的词典要根据词典的编纂宗旨以及目标用户的认知水平,对语词的个性特征有选择地凸显。
4.1. 木本植物词的语义特征在词典中的凸显
我们对两部词典中共收木本词条释义中的语义特征进行范畴化后统计,涉及“树(外形、叶子、茎、枝条、木材)、花(香味、颜色)、果实(形状、颜色、味道)、功用、种类、产地”等6类语义特征。两部词典语义特征提取的数量情况见表3:
Table 3. Comparison of the extraction quantity of semantic features
表3. 语义特征的提取数量对比
由表3可知:《学汉语》共109个语义特征,每个语词约2.79;《现代学习》共99个语义特征,每个语词约2.54,在数量上均较简洁。外国学习者付出较少的认知努力就能识记语词,更具有通俗性。总而言之,与词典的编纂目的较契合。
从具体内容上看,两部词典语义特征凸显的类型涵盖植物的全方面,在一定程度上较冗余,具体体现为:选取了较多学科义位,如叶子(卵形/掌状分裂/羽状复叶等)、产地(原产于……)以及木质(坚硬/疏松)等,这些特征学科性较强,过于复杂难懂,与词典的编纂宗旨以及目标用户不符。至于果的形状/颜色/味道、花的颜色/味道、树的外形以及功用等,这些特征较简单易懂,且与人们的生活联系较紧密,易为外国学习者掌握。
4.2. 词典的类型与语义特征的层级性
汪耀楠认为:“语词的释义受词典性质的制约。这种制约决定了释文的质和量” [7]。即语词释文的质和量中体现着不同词典的编纂目的。释文的质(这里指语义特征的类型)并非处于同一平面,其重要性呈现一种层级性,张志毅先生将其分为“学科义位”和“普通义位”,前者多反映科学的内涵;后者多反映普通人最可感的经验意义 [8]。以“樱花”为例:1落叶乔木,开鲜艳的淡红花,木材坚硬。原产日本。2这种植物的花。落叶乔木、木材的硬度、产地属于学科义位;鲜艳的淡红花、木材坚硬等肉眼多可获取的特征,属于普通义位。
学习型语文词典是学习者在学习语言的过程中使用的词典,释文的量应考虑到目标用户的汉语水平,选取最少且最具区别性的语义特征,保障外国学习者付出较少认知努力达到对语词的识记。释文的质应向“语文性”靠近,凸显语词的普通义位,适当简化其学科义位。基于木本植物词自身的性质,对于未延伸出普通义位的植物类别词,有选择性地凸显学科义位;延伸出普通义位的词,重点凸显其普通义位。
5. 结语
在对词语进行释义时,应契合词典的编纂宗旨和用户心理,即放在词典性质以及用户的制约机制下考察与实践。同样作为外向型学习词典,《学汉语》和《现代学习》在对同一类别词语的立目以及释义方面存在诸多差异,并存在一些问题,基于该制约机制,我们提出了以下建议。
立目方面:两部词典立目词的使用没有贯彻到底,存在随意性;大多以“X”为立目词,单个词统领多个义项,遵循了经济性的原则,但“X”既指“树”又指“果/花”,表义较不清晰。基于表义清晰性和经济性的博弈,对于较常使用的植物词,要以经济性原则为主要指导原则,不必分别立目;对于使用频率较低的植物词,建议分别立目,如“X树”仅指“树”,“X”仅指该植物的花、果等。
义项切分的粗细粒度方面,作为学习词典的《学汉语》以及《现代学习》,主要职能是语言的编码,在义项的切分时,应尽量采用分化的策略,凸显不同的义位。义项顺序方面,词典的具体实践中,大部分却采用由树到果的顺序,仍遵循中国人的认知顺序,未能以目标用户的需要为中心,与该类词典的编纂宗旨相悖,建议修订。释义的完备性方面,个别语词存在释义不足的问题,基于BCC语料库的实际用例,我们提出了相应的释义策略。
语义特征凸显的数量较简洁。但语义特征凸显的类型存在学科义位冗余的问题,对于外国学习者来说,较复杂难懂。基于词典的类型和义位本身层级性,释文的质应向“语文性”靠近,凸显语词的普通义位,适当简化其学科义位。
基金项目
本文受国家语委2019年度重点项目“名词语义特征的挖掘及其在不同类型词典中的凸显研究”(ZDI135-97)、全国科技名词委科研项目(YB2019016)、大学生创新训练项目“词典中语义特征凸显与词典类型的契合度调查”(S202010451202)的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