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传统语法中对及物动词与不及物动词的划分就是看其携带宾语的能力,能带宾语的为及物动词,不能带宾语的为不及物动词。随着研究的深入,我们注意到这样一个现象,即不及物动词也能带宾语。在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的结构中,有一类特殊情况,即有些不及物动词后面出现的宾语是与其同词干的名词形式,这被语法学界称为同源宾语结构(Cognate object construction)。Quirk et al.称同源宾语与结果宾语相似,因为它表示动词所指示的事件。在这一类宾语中,中心名词在语义上并且通常在形态上与动词有关 [1]。并且Langacker [2]、Horita [3]、张权 [4]、屈春芳 [5]、匡芳涛,曹笃鑫 [6]、赵凌珺,卢植 [7]、汪祎,罗思明 [8] 等认为形容词修饰语是同源宾语结构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因此,该构式的结构可表示为:NP1 + V + A/AN + ADJ. + NP2,其中“NP2”是与“V”同形的名词形式。
2. 同源宾语构式的研究现状
对同源宾语构式的研究主要聚焦于动词、宾语与同源宾语构式之间的关系。如,Jones [9]、梁锦祥 [10]、Nakajima [11]、Sailer [12]、刘爱英 [13]、Kim & Lim [14]、许明,董成如 [15] 等。上文已提及,近来的研究中也注意到形容词修饰语在同源宾语构式中的重要作用。并以这一成分为出发点,从构式语法、认知语法等角度进行分析。总体而言,对于形容词修饰语与同源宾语构式互动关系研究的整体思路可归纳为:通过分析形容词修饰语的语义特点进一步探讨其对构式整体义的影响。而就这一研究而言,一是对形容词修饰语的语义类型缺乏详尽的分析;二是基于内省的研究方法使得研究结果缺乏一定的说服力。
因此,本文拟从实证的角度以分析形容词修饰语的语义特点为出发点,进一步探讨其与同源宾语构式句法、语义的关系。主要以Goldberg的构式语法为理论框架,以COCA (The Corpus of Contemporary American English)美国当代英语语料库为语料来源,以Stefanowitsch & Gries开发的构式搭配分析为数据计算的工具,主要探讨以下问题:1) 同源宾语构式中的形容词有何语义特点?2) 同源宾语构式的构式义是什么?3) 同源宾语构式的句法定位?
3. 研究设计
本研究涉及的工具为美国当代英语语料库以及构式搭配分析法。首先,美国当代英语语料库(The Corpus of Contemporary American English),简称“COCA”,是世界上最大的英语平衡语料库,可免费在线使用,该语料库的库容量目前已达5.6亿词汇。再次,构式搭配分析(Collostructional Analysis)是由Stefanowitsch & Gries开发的,该方法聚焦于探讨词位(lexemes)和与之相关联的语法结构(grammatical structures)之间的互动,其依托的理论基础为基于使用的构式语法。本文将以COCA为语料来源,考察形容词修饰语在同源宾语构式中的使用情况,并进一步借助构式搭配分析法计算构式与形容词的搭配强度(collostruction strength),从而分析共现形容词的语义类型。
具体而言,本文将采用典型关键词检索方法查找语料。由于英语中的同源宾语结构数目不多,所以我们采用逐一检索的方式。将相关专著、期刊文献中所涉及到的同源宾语结构进行汇总,罗列出能带同源宾语的动词。在总结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现将英语中能够带同源宾语的谓语动词归纳如下:dance,sigh,walk,smile,grin,dream,breathe,sneeze,scream,die,sleep。分别以上述11个动词及其同形的名词并搭配形容词为检索式在COCA语料库中进行检索。以谓语动词为“sleep”的同源宾语构式为例,具体检索式如下:SLEEP a [*j*] sleep和SLEEP an [*j*] sleep,以大写的形式输入,动词的四种形式(-ing/现在分词、原型、第三人称单数及其过去式/过去分词)均可检索出,如下例(1)、(2)、(3):
(1) Ipa slept a restless sleep until just before dawn, when Xucate woke her up and left. (COCA)
(2) She just wanted to go home and sleep a peaceful sleep in her own bed. (COCA)
(3) Her prince sleeping an enchanted sleep among silken tassels. (COCA)
4. 形容词修饰语的使用情况及语义分析
4.1. 形容词修饰语的分布情况
表1为以11个动词为谓语动词,其形容词修饰语在同源宾语构式中的分布情况。括号中的数字代表该形容词在此同源宾语构式中的出现频次,未加标注的出现频次为1。因以“smile”和“die”作谓语动词的同源宾语构式中的形容词修饰语种类繁多,前者形容词种类为102种,后者为95种,限于篇幅,表1中这两个动词只列举了频次 ≥ 2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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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ble 1. The distribution of adjectives in cognate object construction
表1. 同源宾语构式中形容词的分布情况
4.2. 形容词与同源宾语构式的关联强度
近年来,构式搭配分析法在国内的诸多研究中得了到应用和发展。如,陈佳 [16]、胡晋阳,张松松 [17]、房印杰 [18] 等。构式搭配分析法有三种类型,分别为简单共现词分析1 (Collexeme analysis)、显著共现词分析((Multiple) distinctive collexeme analysis)以及共变共现词分析(Covaring collexeme)。该分析法主要有两方面的应用:“一是以一种客观的方法识别语法构式的意义并确定构式中某特定槽位(slots)与某特定词位(lexemes)之间的吸引或排斥程度;二是为语言学理论提供数据上的支撑” [19]。具体来讲,“构式搭配分析法以特定的构式为研究对象,调查该构式中特定空位(slot)对词位(lexeme)的吸引(attraction)和排斥 (repulsion)” [20]。
本文采用构式搭配分析法中的简单共现词位分析,计算形容词与同源宾语构式的搭配强度,数据的计算采用对数似然比(log-likehood)进行统计。运用构式搭配分析法进行对数似然比计算需明确四种频率,分别为:所选用语料库的总容量的频数(the size of corpus);所研究构式在语料库中的频数(the frequency of C in the corpus you investigate);词位A在语料库中的频数(frequency of A in corpus);词位A在构式C中的频数(frequency of A in C)。以谓语动词为“sleep”的同源宾语构式为例,要计算“SLEEP同源宾语构式”中的形容词修饰语“restless”与该构式的关联强度,所需的四种频次分别为:所选用语料库的总容量的频数:5.6亿;“SLEEP同源宾语构式”在语料库中的频数:8;形容词“restless”在语料库中的频数:3504;形容词“restless”在“SLEEP同源宾语构式”中的频数:1。将Gries编写的Coll.analysis 3.2a2在R软件中运行,输入所需数据,得出形容词“restless”与“SLEEP同源宾语构式”的关联强度为17.935624,说明该形容词与此构式的关联强度很高3。表2、表3为形容词与上述11个动词作谓语动词的同源宾语构式的搭配强度情况,因篇幅限制,除sleep,scream,breathe,sneeze,walk外,其余6个动词表格中只列举了关联强度排前8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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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ble 2. The Coll. strength of adjectives and cognate object constructions from dream to grin
表2. 形容词与同源宾语构式关联强度(从dream到gr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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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ble 3. The Coll. strength of adjectives and cognate object constructions from breathe to sigh
表3. 形容词与同源宾语构式关联强度(从breathe到sigh)
4.3. 形容词类修饰语的语义分析
根据统计结果,以上述11个动词为谓语动词的同源宾语构式中的各形容词与构式的关联强度均大于1.30103,构式与形容词呈现吸引关系,说明这些形容词均与同源宾语构式有很强的关联性。进入同源宾语构式中的形容词类修饰语不是任意的。同时也从实证的角度说明形容词修饰语在同源宾语构式中不可或缺的作用。进一步对比表1可以发现,出现频次最高的形容词并不表示该形容词与同源宾语的关联强度是最高的,同样的,出现频次相同的形容词与相应构式的搭配强度也是不同的。
Dixon & Aikhenvald [21] 从语言类型学角度对形容词词类的语义类型进行了划分,分别为核心语义类型(core semantic types),边缘语义类型(peripheral semantic types)以及其他语义类型(other semantic types),共涉及13种具体的语义类型。其中,核心类所涵盖的语义类型有:度量(DIMENSION)、年龄、价值以及颜色;边缘类所包含的语义类型有:自然属性(PHYSICAL PROPERTY)、人类偏好(HUMAN PROSPENSITY)以及速度;其他类包括:难度、相似、限定、量化、位置和基数4。参照这一语义类型标准,将同源宾语构式中的形容词进行分类并对不同语义类型与同源宾语构式的关联强度进行计算,见表4。可以看出,这些形容词几乎涵盖所有的语义类型,其中,表示颜色、位置和基数含义的形容词并未出现。其余10种类型的形容词与同源宾语构式均具有较强的关联性,且表价值和人类偏好含义的形容词与同源宾语构式表现出强度最高的关联性。除此之外,这10种具体的语义类型可进一步概括为两大类,主观的心里状态义(价值和人类偏好类)以及客观的状态属性义(其余8种语义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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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ble 4. Semantic types and the Coll. strength of adjectives
表4. 形容词语义类型及关联强度
5. 同源宾语构式的句法、语义分析
5.1. 同源宾语构式的语义分析
匡芳涛、曹笃鑫 [6] 认为同源宾语构式是一种特殊的单宾语构式,是在表达“致使—存在”的单宾语构式压制下获得合法性的。构式压制主要指构式的题元结构可改变动词的论元结构,王寅 [22] 主张扩大“压制”的含义,只要是对语句(包括短语或分句)的结构、意义、用法起主导性或关键性(不可缺少)作用,并迫使他者作适当调变的现象都叫“压制”,构式起主导作用就叫“构式压制”,词汇起主导作用,甚至是不可或缺的,则称为“词汇压制”。本文认同此观点并进一步认为同源宾语构式的核心义可概括为:施事发出的动作致使受事呈现出某种状态。如下例(4)、(5)、(6)均表示动词所指示的动作产生的某种状态,并非只是表示动作本身。
(4) She sighed a pathetic sigh and I thought of all her space cadet moments differently. (COCA)
(5) He grinned a crooked grin. (COCA)
(6) She smiled a devilish smile. (COCA)
虽然形容词的语义类型众多,但出现在构式中的形容词只表达两层意义。一是表示受事呈现出某种状态,二是许多形容词已由表状态含义转变为表受事类型的含义。关于第一点,上文总结到形容词可概括为两层含义,客观的状态属性义和主观的心里状态义。这两层含义的认知解释为前者表示对事物客观属性的认知,后者表示作为主体的人感知客观事物的情状所引起的情绪认知。因此,同源宾语构式的语义可总结为:一.表示施事发出的动作致使受事呈现出某种状态。二是表示受事类型的含义。
就同源宾语构式的第一层语义而言,整个构式具有致使—存在的动态含义。Quirk et al. [1] 将形容词分为三个语义维度(semantic scales),分别为:静态/动态(stative/dynamic);等级/非等级(grabable/non-gradable);内在/非内在(inherent/non-inherent)。在第一个维度中,Quirk et al. [1] 指出第一“形容词的特征是静态的,但是很多形容词也可作为动态的,这种不同表现在句法上,静态形容词不能用于进行体或祈使句”,反之,静态形容词如例(7)、动态形容词如例(8);第二“动态形容词的一个普遍语义特征为它们的性质被领有者占据,因此可在时间上加以限制”。根据这一判断标准,出现在构式这层含义中的形容词修饰语多为动态形容词(价值类和人类偏好类),如下例(9)、(10)、(11)。也就是说形容词修饰语本身所具备的动态义与构式的整体义相兼容,因此可出现在此构式中。
(7) *He’s being tall. *Be tall.
(8) He’s being careful. Be careful.
(9) June grins a conspiratorial grin. (COCA)
(10) He smiled a cruel smile as he read her thoughts. (COCA)
(11) Suddenly Malkovich stops and runs to the office door screaming a blood-curdling scream. (COCA)
就构式的第二层语义而言,根据Quirk et al.的划分标准,出现在这层含义中的形容词多为静态形容词(除价值类和人类偏好类的其他语义类型)。同样的,构式的此种语义也不具备致使—存在的动态含义,也就是说,出现在这层含义下的形容词修饰语的语义特点与构式的整体义也是相兼容的。如,single dance (单曲舞)、slow dance(双人伴舞的一种)、old/ancient dance (指的是这种舞蹈的类型经历了久远的年代)。除此之外,也可通过构式中的动词“dance”所包含的框架语义去解释此问题。即动词的意义必须参照包含了丰富世俗知识和文化知识的背景框架 [23]。也就是说,描述动词“dance”意义所需要的框架语义知识通常包含“舞蹈的类型”,因此,出现在此构式中的形容词修饰名词时也就具有了表示类型的含义。就本文的研究结果,表示价值类和人类偏好的形容词与同源宾语构式的关联强度最高,因此,可认为构式的第一层语义,即施事发出的动作致使受事呈现出某种状态为该构式的核心义。
进一步看,表示状态的含义是如何产生的,本文认为同源宾语构式所表达的受事呈现所呈现的状态义是由形容词所赋予的。即形容词所表示的状态义,客观的状态属性义和主观的心里状态义在构式中起重要作用,使构式的整体义产生了表示状态的含义。也就是词汇压制机制所发挥的作用。这种状态义可通过有无修饰语来进一步判别,如例(12),强调由动词“smile”所表示的“笑”的这一动作致使受事“smile”呈现出一种嘴角歪斜“crooked”的状态;而例(13)中动词“smile”强调“笑”这个动作,并无传达受事“smile”呈现出何种状态的含义。匡芳涛,曹笃鑫 [6] 论述到,Langacker [2] 认为“同源宾语构式中的动词和宾语具有相同的概念成分,即听话者在先后认知动词和宾语的语义时认定其为同一概念结构,从而转向对其行为的过程特点或产物的再认识”。
(12) Aurona smiled a crooked smile like she couldn’t believe this was happening. (COCA)
(13) He smiled a smile so bright it lighted up the darker places where shadows surrounded us in the sea. (COCA)
因此,同源宾语构式是在构式压制和词汇压制的共同作用下获得意义的。一方面,在构式压制的作用下,获得的致使—存在义,成为一种特殊的单宾语构式。另一方面,在词汇压制的作用下,同源宾语构式也获得了状态义。
5.2. 同源宾语构式的句法定位
在同源宾语构式的句法归属上存在两个问题,一是其是否为区分非作格动词和非宾格动词的诊断句式。二是上述所讨论的同源宾语构式中的动词均为不及物动词,不及物动词是一价动词,只能有一个论元,而同源宾语构式却有宾语。那么不及物动词是如何带宾语并形成同源宾语构式的并成为一种特殊的单宾语构式?
Perlmutter [24] 提出了非宾格假说,将不及物动词分为非作格动词和非宾格动词。杨素英 [25] 一文总结了Perlmutter对不及物动词的分类:非作格动词的主要语义元素为意愿控制及自主,包括所有自主的动词;非宾格动词的主要语义元素则是无意愿控制及非自主。如果采用Perlmutter对不及物动词的分类标准的话,非作格动词为:dance,smile,walk,sigh,grin,dream,sleep,scream,sneeze,breathe;非宾格动词为:die。而根据本文的检索结果,非宾格动词也可出现在同源宾语构式中,如下例(14)、(15)。并且有些及物动词也可以出现在同源宾语构式中,例(16)、(17)、(18)。非宾格动词与及物动词也同样能够出现在同源宾语构式中,因此同源宾语构式并不能作为非作格动词的判断式。
(14) Buldram doesn’t die a natural death. (COCA)
(15) The warrior died a horrible death and had been dragged into the pits of hell. (COCA)
(16) The financial-services industry has fought an increasingly desperate fight against consumer privacy legislation. (COCA)
(17) Let him shoot his shoot, for God’s sake. ( [10], p.28)
(18) Mary cut her cut, and then I cut mine. ( [10], p.28)
再次,上文已提及同源宾语构式通过构式压制机制成为一种特殊的单宾语构式并具有了与其同样的论元结构。本文进一步认为同源宾语构式是单宾语构式的隐喻扩展。即两者是通过一个隐喻映射相连。Goldberg [23] 认为构式组成一个由承继关系联接的网络并提出了构式之间四种主要的承继联接方式:多义联接(Polysemy (LP) Links)、子部分联接(Subpart (IS) Links)、实例联接(Instance (II) Links)以及隐喻扩展联接(Metaphorical Extension (IM) Links)。把同源宾语构式的“状态的呈现”看作是“物体的被创造”,包含两个隐喻映射:状态→物体;状态的呈现→物体的产生。两个构式的关系可表述如下图1:
![](//html.hanspub.org/file/10-2910776x11_hanspub.png)
Figure 1. The types of successive connection between single object construction and cognate object construction
图1. 单宾语构式与同源宾语构式承继联接类型
6. 结语
本文以实证的方式考察了同源宾语构式的句法、语义特点。借助构式搭配分析法,计算了同源宾语构式中修饰语形容词与该构式的关联强度,通过分析形容词的语义类型进一步归纳出该构式的核心义。该构式是在构式压制机制和词汇压制的共同作用下获得核心义的。非作格动词、非宾格动词以及及物动词均可进入同源宾语构式中,因此并不能成为非作格和非宾格动词的诊断句式,并且通过隐喻联接与单宾语构式相联。
NOTES
1术语的翻译参照房印杰( [18], p.428)“搭配构式分析—应用与发展”一文。
2Coll. analysis 3.2a具体操作步骤可参考如下网址:
http://www.linguistics.ucsb.edu/faculty/stgries/teaching/groningen/index.html
3数据的解释在程序运行后有详细注明,具体为:Coll.strength > 3 ≥ p<0.001;coll.strength > 2 ≥ p <0.01;coll.strength > 1.30103 ≥ p < 0.05。当P < 0.05 (或P < 0.01)时,具有统计学意义。
4术语的翻译参照徐银(2015:114)“构式语法路向的汉英形容词”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