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国内对于口译实践与理论的起步较晚,翻译教学长期以来被视作为外语教学的一部分,很多高校设置MIT课程的时候,旨在提高外语能力而不是翻译能力,德国翻译理论家Koller指出“从本质上来说,外语能力与翻译能力不是一回事”。翻译能力更多强调的是对源语言和目标语言的双向掌握和了解,以及对两种语言的熟练转换程度。然而翻译教学理论还相对滞后,到目前仍没有形成系统的翻译教学理论 [1] 。
很多教师已经把翻译理论引入课堂,如被动态的翻译、长句的翻译、分词短语的处理等等,但是这些技巧的讲授非常零星且不好理解,在练习中,学生运用这些技巧也往往会显得非常僵硬,对于口译的学生来说,如果只追求与翻译理论的完美契合,可能还会耽误口译的速度,做不到即时口译,更加做不到同声传译。
本文以中英文时态差异做切入点,浅谈中英文时态差异及其造成这种差异的社会功能和文化差异,从而让口译学生对翻译理论和文化差异有更切实际的认识,培养其愿意追根溯源的研究态度,从而对口译有更宏观的了解,在口译过程中更从容,且能培养自己的口译评价体系。本文主要讨论三个问题:1) 中英文时态的差异,2) 思维结构变化和社会功能变化导致的时态差异,3) 时态差异翻译的社会功能对口译教学的指导意义。
2. 汉语与英语时态的认知和比较概述
汉语学界对于汉语时间系统的研究主要涉及三种观点:1) 汉语只有体语法范畴,没有时间范畴,代表人物有王力,高明凯等。2) 汉语既有体范畴,又有时态范畴,代表人物有吕叔湘,陈平等。3) 汉语既没有明确的体范畴,也没有明确的时间范畴,代表人物有丁树生,赵元任等。因此汉语学界对于汉语中是否存在时态意见不一,即使是认为汉语存在时态的学者对其定义也不明确,但大都提到了话语时间(the coding time)、事件时间(the event time)和参照时间(the reference time) [2] 。
而英语的时态则非常明确,在英语明确的时态上,学者们对英语时态也进行了不同的界定,Lyons [3] 认为“时态体现时间意义,它以一定的方式指向特定言语、参照和事件的时间点和时间段,体现于一定情节相关的时间框架”。
在英语中有十六种时态,所谓“时”就是行为发生的时段或状态存在的时段,有完成状态、进行状态、完成进行状态或一般状态四种。由时和态结合,便形成了十六种时态,而这十六种时态把讲话人或者发生事例所处的时间或状态阐述的淋漓尽致。在使用英语过程中,避不开使用这十六种时态时态,而正因为如此,在中国人和英语为母语的人交流之间,思维模式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2.1. 中英文中有标记时态的体现方式
英文中的所有时态都有标记,主要通过表示时态的助词 + 动词变形而完成,而中文则非常模糊,在系统功能即“意义为中心,形式是意义的体现”的指导下,中文里通过语法或词汇构建表达时间或者参照时间表达状态主要通过:1) 使用表达时间意义的助词,如“着”、“了”“过”。2) 表示时间的副词,如“正在”、“打算”、“早就”等。3) 直接用表示时间的名词或者代词,如“昨天”、“本世纪”“以前”、“以后”等等。
举例:
1) I had my dinner at 7. 我七点吃过晚饭了。
2) I will have my dinner at 7. 我七点就去吃晚饭。
3) I have had my dinner. 我已经吃过晚饭了。
2.2. 中文中无标记时态的体现方式
中文中无标记时态的体现方式主要通过语境来理解,而英文却无法让人绕过时态,直接阐述,所以在英文中我们必须要潜意识或者直接想到说话的事件发生的时间,而中文则不必,但这并不意味着中文就会造成别人的误解。在一些场合中,中文使用者可以天然的用语境来了解事情所发生的时间和状态。
举例:
1) 我去听讲座(所以不能来开会)
I will/going to/have to listen to a seminar。英语在语法上强迫你解释,是否是将来或者是否是必须得去听这个讲座。而中文则天然的避开了“听讲座”这件事情的时间和时态,直接阐述“我去听讲座”即可,因为语境几乎不给误解留机会 [4] 。
2) 他是我老师(回答问题“你怎么认识他的”,表示他过去是我老师)
在英文中,如果需要回答问题“你们怎么认识的?”则语法规则让你不能避免现在的“状态”,表示他“曾经”还是“现在”是你的老师。而在中文则可以轻松避免思考这样的状态。
3. 汉语和英语时态的主要差异
在口译中,汉语和英语时态的差异往往会导致口译人员的翻译错误,Geoffrey Leech曾指出语法是“规则制约的”,而语用则是“原则制约”的。句子如果违反语法规则则被认为是“不合乎语法”,如果违反语用原则,则被视为“不恰当”。在汉语和英语中,关于时态的语法基本上完全不同,因此在口译中,口译人员须及时调整思维,既要符合语法,也要符合语境,恰当表达。
3.1. 汉语和英语的时间指示语
指示语(dexis)一词源于希腊语,意思是指点或指示,语言是人类交际的工具,交际的目的在于传递信息,指示语的正确运用可以准确的表明交际的地点,场合,时间和状态 [5] ,通常处于一个文化系统中的语内交际很少会出现信息失真,而语际交际中,由于语言大量的不同,时间指示语受到不同的语法规则和原则规则所影响,出现错用的例子层出不穷,因此对时间指示语的敏感性对口译人员来说至关重要。
举例
1) Your mum is a great woman. Yes, she was. 你的母亲是位了不起的女人。是的,她是(指母亲已经去世)。这里用过去式揭示重要信息,在翻译的时候要注意把这一信息展示出来。
2) I am now working on my PHD. 我正在攻读我的博士学位。这里虽然用了现在进行时,但是表现得不是一瞬间的事情,而是一段时间的事情,表示了一种现在或者以后会持续很久的状态。
3) 我在大前天的时候买了一双鞋。在这句话中,没有对应的英文词汇,英文中最多只有前天,没有大前天,因此需要口译人员及时反映,翻译出大前天是“本周几”或者“上周几”。
3.2. 汉语和英语中关于时态的语境和选词
在汉语中,语境通常指的是上下文,清代学者袁仁林是世界上最早提出并使用“上下文”这一术语的人。而在英文中,J. R. Firth认为语言学的中心即是讨论意义和语境,他提出语境不仅包括言语上下文,更包括参与者的表情、姿势、活动及其所处的环境。
举例
1) You must do me this honor,promise me you will survive,-that you will never give up,no matter what happens,no matter how hopeless,promise me now,and never let go of that promise. (影片泰坦尼克号)。你必须答应我,答应我你会活下去,你绝对不会放弃,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多么绝望,答应我,永远不要忘记这个承诺。
在这段话中的中文译文中,没有任何明确表示时态的指示词,只能通过上下文来理解影片中男主角的期望和决心,而在英文中,多次使用“will”表示将来,同时也表现了强烈的意愿。口译过程中,如果遇到类似的表达,需要口译人员融会贯通,不能死板的翻译成将来时。
2)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你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3) We will be there at 3 pm. 我们三点的时候会到。
Lyons从语法角度从历时视角指出将来时will的语法性来源,will经过古英语(表示对将来的愿望,意图)到中古英语(愿望意图的含义逐步消失),再经过现代英语演化而来。而英文中的“going to”则是从17世纪发展而来,在英语、荷兰语、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中均有发现,在英语中,这两组表示未来的词并不仅仅是将来时的标识,更是在特定语境下表示不同时间和情态的词(going to更有预期的成分,而will更表示情态的辅助)。
Hopper和Traugott [6] 曾指出“be going to”结构表示将来就是语法上的一种虚化现象,而原本“be going to”的实在意义“走”的消失或虚化则是人类认知起作用的结果。认知语言学者认为人类对概念的获得直接源于自身的体验,来自感知、身体运动以及对物质、社会的经验 [7] 。
因此汉语和英语的时态都处于不断变化延伸当中,中文对概念的获得往往源自历史的经验,因此时态的表示多数通过虚词或者助词,而英文对概念的获得往往源自于时间的具体表述,有时候英语的语法规则单纯的让使用者不能绕过时间的定义,甚至还会在语境中暗示当时的时间。举例:I will pass the document to you before 7 PM我晚上七点前把文件传给你。(现在还未到七点)。
4. 汉语和英语的思维结构变化和跨文化交际功能导致的时态差异
4.1. 汉语和英语思维建构变化导致时态差异
中英文思维建构不同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这两种语言怎样要求以及何时要求说话人去阐述时态,更含蓄的说,中英文的不同在于这两种语言何时要求人们去阐述事情发生的时间和状态。俄罗斯语言学家罗曼.雅克布逊曾解释两种语言的不同“语言不同的核心在于他们必须揭示的东西,而不是他们可能揭示的东西” [8] 。
中文和英文在时态上有巨大的差异,中文中说“过去”指的是“以前”,而“未来”指的是“以后”,由此可见,中文在表达时间的过程中,是面对着过去,背对着未来的。而英文中在表达时间的过程中,过去为“past”,未来是“future”,因此将“过去”和“未来”有清晰的划分界限。
举例:
1)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译文(1) Past experience, if not forgotten, is a guide for the future.
译文(2) Lessons learned from the past can serve as a guide one in the future. (现代汉语词典英汉双语版)。
2)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译文 Looking back, I do not see the ancients,
Looking ahead, I can’t see the wise ones to come.
Brooding one the endless universe,
Alone, in my sorrow, tears stream down [9] .
在以上两种例子中可以看出,英文使用者的思维方式和汉语使用者的思维方式完全不一致,在口译过程中,由于思维方式的不一致,往往会导致整个谈话的侧重点不一样,译者需要灵活应变,不能满足于简单的对等,更要揭示出“语言必须揭示的信息”。
在中文的文学作品中,大多数的阐述方式是“第三人称”,因此使用的时态偏向于一般过去时或者现在进行时,而在英语文学作品中,指示代词通常使用第一人称,因此使用的时态更加精准复杂。翻译文学语料中人称代词,尤其是第三人称代词“ta”的使用概率显著高于原创文学语料 [10] 。人称代词不一样导致思维方式及其使用的时态不一样,在翻译过程中译员不止需要“换译言语”,还需要站在目标语的角度上思考。
4.2. 时间观念的差异性导致时态的不同及其跨文化交际不同的浅析
4.2.1. 单向时间和多向时间
美国文化人类学家、跨文化交际奠基者爱德华·霍尔 [11] 曾指出:“时间会说话,它比有声语言更坦率,它传达的信息响亮而清晰,因为它既不如有声语言那样被意识所控制,也不容易使人产生误解,它往往能揭穿言辞所表达的谎言。”
爱德华·霍尔把各国使用时间的习惯概括为单向的时间习惯和多向的时间习惯。单项的时间习惯是一种强调日程,阶段性和准确性的时间观念,在一个单位时间只能做一件事情。在很多单向时间习惯的语言当中,有两个特点,一个是交流中直截了当,另外是交流后希望有个结果。
在中英文表述上,我们会经常发现英文关于时态表述偏向于“期限性”和“单一性”。在国际贸易当中,往往英美国家的人还在谈论上一件事,中方已经自然的在谈论另外一件事情,并且中方认为可以在同一时间做很多事情。比如中国超市的收银员在刚刚结束上一个客户的收银之后,哪怕客户还在装袋、对金额等,他们则会非常自然的开始对下一位客户进行扫描收银。
举例:
外方:The auction will start every 20th of each month.拍卖会在每月的20号举行。
中方:我们再看看吧!We need to discuss, and will you give you feedback.
4.2.2. 线性时间观和圆式时间观
线性时间观认为,时间是物质运动、变化的持续性表现,由过去,现在,将来构成连绵不断的系统。时间本身表现为物质形态普遍固有的延续性及其状态交替的不可逆转的一般顺序性。人们对时间直觉只表现在对客观对象延续性的反映,因此时间具有不可逆转性和无限延展性。
而在中国,人们通过观察昼夜交替,四季变更等周期运转,得出“时间自身回归”的观点 [12] ),这种圆式时间观念让大部分中国人感觉到时间的无限和漫长。中文里的时间观倾向于觉得时间充裕,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更多强调的是时间的持续性,事情或活动所用的时间越长越能显示其重要性,如“只要功夫真,铁杵磨成针”等用语 [13] 。
在翻译过程中,不论是笔译还是口译,译员都深受自己母语采用的时间观的影响。在中文的各类表述中,通常没有将来时,因为将来对大部分中国人来说意味着过去的重复,于是我们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俗语。而在英文中,时间是条单行线,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有非常明确的结点。因此在各类文学,尤其是古典文学的翻译中,译员需要注意源语言和目标语之间时间观的差别,从而更好的理解原文。
4.2.3. 过去取向和未来取向的时间观
路易加迪等人认为“对先祖,甚而那救援的死者的尊敬,赞美和崇拜,在中国人心理和行为中产生了结构性的影响。”
过去取向和未来取向的时间观主要受上文提到的“线性时间观”和“圆式时间观”的影响而形成,从而也造成了汉语使用者和英文使用者在诸多方面的思维结构不同。比如:1) 中西方姓名的前后,中文把姓氏放在前面,表示家族传承的重要性。2) 对年龄的态度,中国人见面喜欢问“你多大了?”甚至以年龄来判断别人的能力,如“嘴上无毛,办事不牢。”3) 对待稳定与变革的态度。4) 中西方文化艺术题材不同,在电视剧、电影和书本上,中文使用第三人称较多,英文使用第一人称较多。5) 对于生活节奏的态度不同以及年龄感。孔子说“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于是很多中国人觉得五十岁是生活的结点,之后的人生都是圆满的重复。而在很多英语使用者来说,五十岁只是个年龄数字,与之后的人生无关。
4.3. 中英文思维结构不同导致的跨文化交际功能不同
陈基斯提出并证明自己的假设“将来时态(Future-Time Reference, FTR)薄弱的语言使用者,更倾向于存钱”,他认为如果一种语言在语法上天然的让使用者将过去和未来分隔,让未来感觉上更遥远,那么这些语言的使用者的存储习惯就会比较困难,因为存储习惯就是现在的付出以换取未来的回报。
形式语义学家都“认为时间或时间的移动并非事件的性质,而是人们对事件之间关系的感知” [14] 。从陈基斯的猜想来看,可以得出更多类似的假设,中文和英语在很多文化差异的表现上,都和时间或时间的移动有关,如果说“语言就在于它必须揭露的事情上”,可以看出,中文有很多关于亲戚之间的称谓和英文完全不一样。在中文里,我们能从称谓上得知这个人是父亲那边的宗亲还是母亲那边的宗亲,是婚姻结合的亲属还是血缘结合的亲属,是比父母大的亲属还是比父母小的亲属。因为汉语强调的是面向过去,所以汉语使用者更注重对“过去”的传承。
在英文中religion被翻译成“宗教”,就是证明中文使用者的普遍信仰,不在于“有神论”而在于过去宗族教义的传承,这是典型的中国式过去时间观的体现。这和西方的religion完全不一样,但却是最有对等价值的翻译。
所以在翻译过程中,遇到称谓翻译,尤其是在家族企业的外贸翻译中,译者需要把握说话者的态度和要求,有些称谓需要详尽的翻译加解释,有些则可以顺应源语言的语法规则,减译或者删译。在遇到跨文化差异的时候,中英文时态的不同可能是这些差异的产生原因。
5. 结论——对中国口译教学的反思
中文和英文的时态差异翻译追本溯源是文化差异所导致的,对时态差异的研究可以让我们发散思维,提出各类的猜想,这些猜想都可以帮助人们在未来做口译的时候选择更好的翻译方式。帮助学生认识口译的本质即为跨文化交际的沟通,总结具有可操作性的翻译经验,并让学生学会分析口译中遇到的问题。
在中国的口译教学中,存在的一个主要问题就是理论与教学实践相脱节,教师所介绍的翻译理论要么太过抽象,可操作性不强,要么这些理论本来就有自己的研究重点(主要以文学翻译为对象) [15] 。口译教学中教师通常以实践为主,更加强调学生外语的语言知识的加固和扩充。因此在口译中的交替传译学习中,学生往往能听懂源语言的内容,但是目标语的转换则需要较长的时间。
另外学生在口译学习过程中,一味的追求速度和“翻译功能对等”,反而会弄巧成拙,在遇到跨文化差异时,会更加手足无措。本文的目的即在于激发学生运用比较分析的方法,追根溯源寻找文化差异的原因,从而拓宽他们的思维范围,在未来口译中,不会只绞尽脑汁寻找“对等词”,而是换一种思维,去寻找“更恰当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