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通过割裂时间与空间的关系,法国哲学家柏格森提出“客观时间”和“真实时间”的“两种时间”理论 [1] 。这两种时间完美的体现在传统小说和意识流小说的创作中。不同于传统小说的展开是基于事情发展的客观时间,意识流小说是基于人物意识流动的心理时间展开,心理时间就是“真实时间” [1] 。它使读者在细腻丰富的意识流动中与作者的思维进行交流,获得作者的观点。意识的流动带来语境的不断变迁,使得庞杂的意识流动并不体现在词句或段落的层面,而是话语层面。
随着意识流小说进入中国,然而,译本中出现的问题在学术界并没有引起很广泛的关注。在中国知网,篇名输入关键字“意识流翻译”,截至2018年11月19日相关论文仅23篇。但是,学者们已经从多角度,语言的多层级对意识流小说翻译展开研究。现阶段对意识流小说的翻译研究也已经从词语,句子,段落,篇章的层面发展到话语层面,加入了对语境的考量。而在如何为意识流小说建立一个系统的翻译策略以及标准上,不论是规定性还是描写性的研究都不够深入,不够充分,以目前的研究现状,描写性的研究方式更有助于为译者建立翻译意识流小说的原则。同时,研究中采用纯翻译理论的较少,更多的研究中,学者通过借鉴语言学的理论与翻译研究结合起来,并取得初步的成效。
本文则借助了话语语言学的话语概念,对原文话语进行研究。罗选民教授指出话语语言学“对实际运用中的语言组织特征和使用特征进行动态的研究。并从语言的交际功能及发话人和受话人双方认知能力等角度出发,对话语的言内、言外及非语言因素做出科学合理解释” [2] 。语法分析研究的是语言体现出的规则并规定对错,规定性的研究,而话语分析研究的是规律和使用的频率,属于描述性的研究,探究语言如何形成不同的话语 [3] 。换言之,对话语的研究必然是研究人们如何使用语言,从而达到什么目的,也就是本文想从原文中分析出的作者的意图。本文的研究对象是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意识流小说《到灯塔去》。她以新颖独特的写作手法继承并发扬了意识流小说 [4] 。而《到灯塔去》是她的巅峰之作 [5] ,在翻译上也为译者提出重重课题。国内译者瞿世镜和马爱农先后都对这篇小说进行了翻译,小说题目一致,都译为《到灯塔去》。前者有著《意识流小说家伍尔夫》,其对伍尔夫的认识和对伍尔夫意识流文学作品独到全面的解读在其翻译的伍尔夫小说作品中可见详实。后者因翻译《哈利波特》而被中国年轻读者所熟知,除此之外,所涉及的小说题材十分广泛。
本文将在话语层面对《到灯塔去》的意识流话语进行研究,并结合瞿世镜的译著,从话语层面借助话语分析理论来探析意识流小说的翻译,试为后来的意识流小说翻译提出原则规范。通过在话语层解构原文作者的意图,译者可以获得原文话语的特征,基于此在译文中建构能再现原作者意图的话语。
2. 作者意图的解构与重建
在话语分析中,话语的意图性和可接受性属于一对范筹 [2] 。Grice提出“合作原则”这一概念,并在《逻辑和对话》一书中指出:“考虑到对话发生的阶段,对话中对话者间公认的目的和方向,只有遵循合作原则的对话才是有效的” [6] (笔者译)。也就是说,有效的话语一旦产生就是带有目的,即意图的。话语从呈现形式上可以基本分为口语和笔语两种 [3] ,而小说则是属于笔语。说话者产生的口语“能够充分利用声音质地(以及面部表情,姿势和手势系统)产生的效果” [6] (笔者译),而相反,笔语则需要通过话语构建的语境来补充超出文字本身的效果。嵌在小说中的对话可以视为一种转述或记录,而具有可读性的小说即是有效的话语,那么它也就体现着说话者(这里即小说作者)的意图和目的。在翻译的过程中,意图和目的一旦丢失或被篡改,作者话语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或者说译文变成了对原作者意图的评论,变成了作者与译者的对话,而非对原文的翻译。
意识流小说的话语为了表达其意图,话语的形式有其鲜明的特点,打破不同于传统小说的话语的规则。往往这种不同也正是意识流动的标记。首先,最容易被读者和译者注意到的标记就是标点符号在意识流话语建构方面起到的作用。例如在《到灯塔去》中,拉姆齐夫人和塔斯莱进城的途中的一段描写:
He worked hard—seven hours a day; his subject was now the influence of something upon somebody—they were walking on and Mrs. Ramsay did not quite catch the meaning, only the words, here and there … dissertation … fellowship … readership … lectureship. [7]
在瞿世镜的译著中,对应的译文如下:
他埋头苦干——每天得赶上七个小时;他目前的研究课题是某种事物对于某人的影响——他们且说且走,拉姆齐夫人并未真正领会他的意思,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词儿……学位论文……研究员……审稿人……讲师。 [8]
在马爱农的译著中,对应的译文如下:
他非常用功——每天七个小时;目前他的研究课题是某物对某人的影响——他们边说边走,拉姆齐夫人不很明白他的意思,只偶尔听懂了只言片语……学位论文……大学研究员的地位……审稿人的身份……讲师的职务。 [9]
原文话语视觉上存在重复出现醒目的标点符号,将文字之间的距离拉远,使得话语的节奏减慢,以此实现作者意图建构的意识,即注意力涣散,人物意识会被谈话中某些关键词吸引而不能理解这些词在一起的意义。此段意识流小说的话语在叙述上频繁使用了“——”以及“……”,破折号的解释作用在一般话语中属于附属的地位,而通过上面的例子不难看出在解释中有了新的信息的产生,实现作者关注点的转移,完成了一次意识流动;同时,形式本身就有的意义,这里省略号和单词交替出现组合的语言形式也很好的体现了拉姆齐夫人在听一段自己不熟悉的话语时不知所云的意识状态,而其中列出的标点符号则属于话语中直观的意识流动标记。
分析完原文话语的意图之后,再来对比瞿译文和马译文,不难发现两位译者在译文的话语中保留了原文的标点符号,保留了视觉上减缓读者阅读节奏的话语形式。而这两篇译文的话语是否实现了作者的意图,可以同样用话语分析来检测。
除了标点符号,在构建注意力涣散的话语时,原作者还刻意的屏蔽了话语之间的衔接关系。首先,这段话语一开始用分号隔开的两个句子,主语为“He”和“his subject”, 虽然读者在阅读后会发现这两条信息实则是相关的,有衔接的逻辑关系,而作者则将其摆放成平行的两条信息。
翻译时,瞿译文中分号连接的两个句子的一开始都用“他”再现了原文两个以“He”“his”开头的句子,成功的将这两个句子变成了关于两个主语的信息,译文话语中也刻意不使用衔接手段,没有体现出关系,以此恰如其分的建构出体现接收信息的人注意力涣散的话语。而在马译文中分号后的句子的首位则是“目前”,紧跟在上一句之后,便体现出这两句话的关系,进一步的解释说明上一句话的信息。这种衔接手段在原文中是不存在的,是译者在建构话语时没有注意到原作者的意图,信息成功翻译出来,而语境构建错误。
再有,原文中省略号隔开的几个名词,没有加任何修饰,构建出没有逻辑的话语,就像是听到新的单词,并不明白单词的含义。瞿译文保留了这种没有逻辑,同样极简的只摆放几个单词,明白的读者会主动思考,结合说话人的身份,揣测讨论的是这些单词的哪个方面,并发现听话的人并不明白。而在马译文中,名词变成了形容词,原文中没有出现的内容成了名词作为了主语,有些还不止添加了一个,而是堆砌了更多的新信息在原文的一个名词周围。比如原文中的“fellowship”被译为“大学研究员的地位”。关于名词“fellowship”可以展开的话题有很多,首先不一定是大学的,再者还可以谈论的是研究员的认证条件,从而译文不仅局限了原话语的内涵,还有可能传达了错的信息。虽然使句子有了逻辑,但是听到新单词本身就是没有逻辑可言的,因为根本就不懂。在这里马译文矫枉过正,没有理解作者的意图,破坏了原文的语境。整本小说中,原文构建出的拉姆齐夫人是一个完全不懂学术的家庭主妇,而这里竟然还能总结出说话者讨论的学术内容,两者是相悖的。
此外,意识流话语中还存在很多意识流动的标记,但只有通过话语分析才能发现,例如:
For they were making the great expedition, she said, laughing. They were going to the town. “Stamps, writing-paper, tobacco?” she suggested, stopping by his side. But no, he wanted nothing. [7]
在瞿世镜的译著中,对应的译文如下:
他们要去进行一次伟大的远征,她笑着说。他们要进城去。他可要点儿什么。“邮票?信纸?烟草?”她站在他身旁建议。可是,不,他什么也不要。 [8]
在瞿世镜的译著中,对应的译文如下:
因为他们要去远征,她说着,笑了起来。他们要到镇上去。“邮票?信纸?烟草?”她在他身旁停下,提示他。不要,他什么也不要。 [9]
这里的“他们”指的是拉姆齐夫人和塔斯莱,而“他”指的是卡迈克尔先生。对话发生在拉姆齐夫人和卡迈克尔先生之间。这个话轮里,拉姆齐夫人首先告诉卡迈克尔先生一个信息,那就是她和塔斯莱要去城里,紧接着按照阅读习惯“邮票”,“信纸”和“烟草”这几样事物的出现便显得唐突,但原文在这之后很快便指出了这个话语的功能,是拉姆齐夫人的“建议”,话语的功能明确了,而缺少了语境,意义还是不明确,于是原文在这之后由卡迈克尔先生的回答表现出了这几个名词的意义——卡迈克尔先生回答说到他什么都不需要,当读者读到这里后可以得出两种推测,一是那三个带着问号的名词是在以建议的方式询问卡迈克尔先生是否需要她从城里带回什么,二是因为其他的话语都是以间接话语的形式出现,那么对话中的内容可能有省略,也许这里就省略了拉姆齐夫人在举例之前询问卡迈克尔先生“是否需要带回些什么”的话语,而是以一种经济的方式,在后面的话语中补充出来。而这种把话语的语境滞后给出是意识流中常用的手法。读者遇到脱离了认知的话语,但在而后的话语补充中得到对那句话语的认知,这是一种有标记的意识流动,目的就是让读者能有乘上作者意识的飞速列车之感。
在瞿的翻译中,这个标记被取消,读者也就感受不到意识流动的迅速。而且,在译文中,译者也大可不必担心读者按照阅读顺序会觉得不理解突如其来的话语,因为紧跟这后面的话语会对其补充语境,再现原作者话语的经济使用。同时,译者补充的“他可需要点什么”也消除了作者上述两种推测中的第一种,删除了原作者的意图中部分内容。然而在马的译文中,这个标记被保留下来,读者在后补信息中明白之前出现的信息的含义,达到了心理时间流动迅速的表现效果。由此可见,翻译过程中,译者应当通过话语分析,得到原作话语中的意识流动标记,并加以保留,以防作者意图的丢失。
通过相似语境的嫁迁,完成意识流动是意识流小说常用的手法,通过对语境变化的甄别可以帮助译者抓住原著的意识流动方向,从而在译文中 重建原文的意识流动轨迹。
例如在《到灯塔去》中一段描写拉姆齐夫人站在桌边,作者笔下语境的转换到过去时间,讲述过去的故事。紧接拉姆齐夫人站在桌边这一场景描述后的6个词构建出新的语境——“They had all gone—the children”,因为原文中,这句话之前的原语境里,“the eight sons and daughters of Mr. and Mrs. Ramsay sought their bedrooms”,并且就在这个场景里,拉姆齐夫人还“holding James by the hand”。虽然,还在讨论“the children”,但是,读者却能明白,这已经是在另一个语境里的“the children”,因为,这里话语论述的事实同之前的话语发生了矛盾。原文作者意图通过这种自然而又明显的方式让读者同她经历一次意识的流动。
瞿的译文中,这6个词被译作“他们都走了——孩子们”,这句话,清晰地与之前拉姆齐夫人“站在那儿,握着詹姆斯的手”的事实形成了矛盾,让读者明白作者的意识在这里发生了流动;而在马的译文中,这6个词则被译作,“他们都走了——那些孩子们”。译文中,马添加了“那些”这个词,可能是基于将“孩子”和大人这两个范畴的划分,但“那些”这个词也有能力将姆齐夫人拉着的詹姆斯排除在外,使新的语境没有清晰的指出,让读者在阅读接下来的故事时产生困惑,使后来的话语不能体现作者写作的意图,从而让话语失去了意义。
3. 结论
站在话语层对《到灯塔去》的原文及瞿世镜和马爱农对其译文的对比阅读,笔者得出——意识流小说作者通过结合外露的词句形态,和隐藏的意识流动标记构建出意识流动话语来表现其写作的意图。
因此,译者在翻译此类文章时,首先要意识到文章词语,句子形式上的特征,有些时候可能还涉及到符号形态的特征,分析出其作用以及作者想要构建的语境;而对于隐藏的意识流动的标记则是要留心语境的悄然转换。通过话语层的分析,了解作者通过这两个途径想要体现的意图,解构原著如何构建语境,在哪里构建了新的语境的基础上,得到作者话语的意图。然后在译文中用目标语,通过有效的手段构建出能传达意图的话语。如果只是在词句层面的理解翻译,而不加入对语境的考量,意识流小说的核心就会容易被丢失,从而不仅丧失原作者想要表达的意图,同时还可能让翻译出来的文章逻辑混乱,成为没有意义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