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自古以来,节序时令一直都是文学创作的重要题材,《文心雕龙·物色》言:“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 [1] 。”人面对节序时令的变化,难免会引起内心情感的波澜起伏,就像王维诗中所说“每逢佳节倍思亲”,而词人也正是借助词这种文学体裁来抒发他们内心对于节序时令变化的感悟。端午,作为中国重要的传统节日,自宋以来,一直都是词人创作的节序对象。尽管尤侗《百末词》中关于节序的词作题材几乎涵盖了当时所有的节日:元日、清明、端午、七夕、中元、中秋、重阳,但是在这有限的三十二首节序词中端午词就有六首,占据了将近六分之一,是所有节序题材中数量最多的。通过研究,发现尤侗的端午词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明末清初苏州地区端午民俗的面貌,体现尤侗对于民间文化的价值态度,以及他对于端午的特殊情感取向。
2. 尤侗端午词中的民俗内容
词作为一种文学艺术形式,是了解民俗的一个重要途径,正如吴熊和先生在《宋词与民俗》序中表述道“词由于其本身特点,较之诗文更能适应民俗、容纳民俗和善于表现民俗” [2] ,同样杨海明先生也在《唐宋词美学》中强调处于雅俗文学之间的词具有表现民俗的重要地位:“一方面,它承接着前代雅文学的传统,将前代文人的诗情雅趣融注进自己的躯体;另一方面,它又提携着后代的俗文学,在表现对象和抒情内容上融入了更多的现实生活的市情百态 [3] ”。尤侗端午词中保留了大量明末清初时期的端午民俗,摘录具体表现民俗的词句如下:
系彩线,穿菰黍。寿杯菖叶酒,乐语离骚句。讴歌者,芙蓉江上喧龙鼓。(《千秋岁·午日祝江明府》)
遍地蒲人艾虎。何处觅、龙舟竞渡。(《贺新郎·端午和刘潜甫韵》)
彩线斜袅金跳脱,篆符戏绾同心结。……酌酒劝檀郎,蒲花衬口香。兰汤初罢浴。(《菩萨蛮·午日》)
葵花艾叶,依然是、前度端阳家数。……菰米兰桡问甚处。……遥念寂寞纱窗,菖蒲剪了,黯停杯无语。……除非借取,画船竞渡归去。(《念奴娇·午日旅思》)
庭砌香蒲一剪绿。……闹妆儿女彩丝飘,……唤起湘累休竞渡。(《临江仙·午日》)
钗悬艾虎。……臂缠彩缕。……龙舟两两竞渡。……雕弓射角黍。……兰汤浴罢蒲觞泛。(《河传·五月》) [4]
从其词中可以将苏州地区端午民俗归纳为:浴兰汤、饮菖蒲酒、食角黍、系彩线、悬艾虎、龙舟竞渡。这也符合《乾隆长洲县志》中记载:“端午为龙舟竞渡,户帖朱符,食角黍、饮雄黄菖蒲酒,簪榴花、艾叶以辟邪,取蚕茧剪虎形,簪于髻右名茧虎 [5] 。”
“浴兰汤”,尽管屈原《离骚》“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6] 提及了这项活动,但其作为一种民俗却是见于《大戴礼记》“五月五日,蓄兰为沐浴” [7] ,而《荆楚岁时记》“五月五日,谓之浴兰节” [8] ,更将端午这天附加了“浴兰”这一文化内涵。然而浴兰汤这种端午民俗活动在南北朝以后逐渐生活化,在清代中,与尤侗时代相近的词人,如李雯《浣溪沙·咏茧》“浅碧柔黄玉颗长,倩人垂手入兰汤,温存心性怎禁当” [9] 、王士禛《海棠春·午睡晚浴》“小婢煮兰汤,玉沁冰壶冷” [9] 、朱彝尊《玉阑干》“兰汤浴罢纳新凉,携纤手夜深尔汝” [9] ,都未将“兰汤”与端午想联系;回顾尤侗的《醉花间·春闺》“兰汤沐,湘裙束” [9] ,《多丽·夏景》“浴兰汤、微揩粉汗,插犀梳、乱挽云鬓” [9] ,也是将它视作为一种生活中的平常事。由此可见,浴兰汤成为一种生活的习惯,与它最初祛邪祈康的美好愿望逐渐脱离,在词中是为了衬托女性化的表现对象,渲染出旖旎窈袅的氛围,鲜明地体现出一种典型的花间风格,所以兰汤在明末清初的词中已不能视为一种鲜明的端午习俗。
菖蒲酒,南北朝梁宗懔在《荆楚岁时记》道:“端午,以菖蒲生山润中一寸九节者,或镂或屑,泛酒以辟瘟气 [7] ”。明谢肇淛《五杂咀》亦言:“饮菖蒲酒也……而又以雄黄入酒饮之 [10] 。”据此在时间先后上可以得出雄黄酒应是在菖蒲酒之后出现的,而清潘荣陛在《帝京岁时纪胜》也言“午前细切蒲根,伴以雄黄,曝而浸酒。饮余则涂抹儿童面颊耳鼻,并挥酒床帐间,以避毒虫” [11] 。而在尤侗的端午词中的“菖叶酒”、“蒲觞”都清晰地揭示了端午饮菖蒲酒这一风俗,并且在这六首词中无论是“饮酒”、“黯停杯”,还是“酌酒”、“痛饮”都着重强调了这一民俗在端午中的不可缺少的重要性,虽然饮酒与抒情主人公的个体情感有关,或是闺怨,或是思乡,但是民俗活动本身给予了他们在现实中抒发情感的可能性。
系彩线,汉应劭记载道:“五月五日以五彩丝系臂,名长命缕,一名续命缕,一名辟兵缯,一名五色缕,一名朱索,辟兵及鬼,命人不病瘟 [12] ”。而《清嘉录》也说“结五色线为索,系小儿之臂,男左女右,谓之长寿线” [13] ,这都表现出普通百姓系五彩绳以辟灾除病、保佑安康、延年益寿的美好愿望。早在宋代苏轼的《浣溪沙·端午》中“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 [14] ,已经有意识地将这一民俗活动引入词中,而尤侗的端午词中也反复出现这一民俗,“系彩线”、“彩线斜袅金跳脱”、“闹妆儿女彩丝飘”、“臂缠彩缕”,彩线飘舞已经不再简单是表示民俗的物象,成为鲜明的装饰物,表现社会热闹的节日氛围,更具有更高的审美意味。
同样在尤侗端午词中还提及一种女子的装饰物的是“艾虎”,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记载道“每至端阳,闺阁中之巧者,用绫罗制成小虎及粽子……以彩线穿之,悬于钗头,或系于小儿之背,古诗云:‘玉燕钗头艾虎轻’,即此意也” [15] ,《清嘉录》中亦曾有相似记载。明代沈宜修《满庭芳·端午》中亦有“绣符艾虎,双绕玉搔头” [16] ,以其所处的吴江亦是苏州的辖地,这也佐证了悬艾虎是当时端午习俗之一。值得注意的是尤侗词中鲜明的区别了“蒲人”、“艾虎”这两个物象,据晋代宗懔《荆楚岁时记》“五月五日……采艾以为人,忌门户上,以禳毒气” [7] 的记载可知,蒲人可能是用菖蒲扎成人形,悬挂在门上,而艾虎是人佩戴在身上的,但都具有辟邪祈康的作用,这种民俗具有明显的上古巫文化的痕迹,反映了人们对安康幸福生活的向往。
菰黍,见于晋周处《风土记》“仲夏端五……以菰叶裹粘米,以粟枣灰汁煮,令熟,节日啖” [17] ,明李时珍《本草纲目》也说“古人以菰芦叶裹黍米煮成,尖角,如棕桐叶心之形,故曰粽,曰角黍。近世多用糯米矣。今俗,五月五日以为节物,相隗送,或言为祭屈原。作此投江,以饲蛟龙” [18] 。作为端午特殊的食品,尤侗词中不仅有“菰黍”,还提及“角黍”,总的来说都是相当于现在的“粽子”。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在尤侗的端午词还提及了“射角黍”这一民俗活动,最早见于《开元天宝遗事》中“宫中每到端午节,造粉团角黍,贮于金盘中,以小角造弓子,纤妙可爱。架箭射盘中粉团,中者得食……都中盛行此戏” [19] ,可见这种活动带有娱乐的性质,鲜明表现出节日的娱乐气氛。
正如这些端午民俗其实“就是民众的风俗习惯,民众长期共同实行的某种行为方式” [20] ,每一地的自然人文环境造就了不同的民风习俗,形成了民众特有的情感气质、行为方式,即如《汉书·地理志》所言“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而端午经过两千多年的传播发展,到明末清初时已经具有某种意义上普遍性、规范化的特征,尤侗端午词中保存的民俗,是对历史上端午习俗的继承,反映出当时的苏州的端午习俗与其他区域的风俗具有相似性,即趋同性。
3. 尤侗词中的人物崇拜
龙舟竞渡,属于端午民俗中重要形式,尽管在现代人都认为是为纪念屈原。但是追溯尤侗所属的长洲县的文化脉络,可以发现这一民俗在吴地是为了纪念伍子胥,如《事物原始·端阳》记载“竞渡之事,起于勾践,今龙船是也”,汉代赵晔《吴越春秋》也说其“起于勾践,盖悯子胥之忠作” [21] ;同样在清《吴县志》中记载有“龙船,阊、胥两门,南、北两濠及枫桥西路水滨皆有之”,还有现在苏州的地名“胥江”,都说明了苏州地区纪念伍子胥的深厚历史。
结合历史上的端午诗词而言,曾在长洲生活过的的刘辰翁在《贺新郎》有言“还看吴儿胥涛上,高出浪花几许”、“谁似鄱阳鸱夷者,相望怀沙终古” [22] ,应该是描写苏州地区胥江上龙舟竞渡的场景,然而纪念对象指向的是“鸱夷”,即伍子胥。明代华亭顾清,从华亭的地理位置来看,十分接近苏州府,而他的诗中“五月吴江赛屈原,红旗画楫满晴川。鸱夷漂泊谁家事,寂寞胥门一炷烟。” [23] ,尽管清楚地表示是纪念屈原,但也带有为伍子胥的寂寞伸冤之意;还有明代做过长洲县地方官职的邓云霄在诗《阊门观竞渡戏作长歌》中“谁向澄潭伤屈子,空余兰杜结离忧。湘兰沅杜长江隔,吴门还有鸱夷革” [24] ,也是对苏州地区端午龙舟竞渡的纪念伍子胥的重申。
虽然《清嘉录》中“邯郸淳曹娥碑云‘五月五日迎伍君逆涛而上,为水所淹’,谓是东吴之俗事,在子胥,不关屈氏,然则荆楚自为灵均,吴越自为子胥” [10] 的明确记载,将屈原与吴越地区的端午民俗的联系加以否定,但是在尤侗的端午词中都未能佐证这点。无论是“唤起湘累休竞渡,云旗游戏波涛”,“叹吴侬、更比湘累苦”的“湘累”,还是“古人应让我,饮酒读《离骚》”、“读破《离骚》还痛饮”、“寿杯菖叶酒,乐语《离骚》句”中的“离骚”,这两个意象都鲜明地指代屈原。在《汉书·扬雄传》“钦吊楚之湘累”,李奇注曰:“诸不以罪死曰累,……屈原赴湘死,故曰湘累也” [25] ,而《离骚》本身就是代表着屈原的文学艺术的标志,无论是元末明初的舒頔“《离骚》读罢总堪伤” [23] (《小重山·端午》),“且停杯,容我《离骚》细读,吊罗江月”(《水龙吟》) [26] ,还是同时代的浙江词人李良年“安排重午,把酒读《离骚》,囗鱼不至” [9] (《花犯·五日朱不为草堂饮》),也都有意识地以离骚来与端午结合。而且在尤侗的端午词中出现“潇湘”、“三楚”和“楚天”这样带有明确地域指向性的区域,考察尤侗的生平经历中并没有到达楚地 [27] ,也就是这些区域的指代并没有实际的支撑,所以又将纪念的对象固定在屈原的身上。但能够解释为何尤侗选择“忽视”伍子胥这个苏州端午龙舟纪念的传统对象,而是选择荆楚一带的屈原呢?
对于端午竞渡这个民俗活动,尤侗有意识地将它视作纪念屈原的民俗,既有符合实际的可能性,又有自己内心的选择,可以看作是个人崇拜与普遍民俗信仰崇拜的结合,具有某种价值上的殊途同归。一方面是端午民俗的趋同性,随着交通的便利与文化的交流使得以屈原为代表的端午信仰在当时已经趋于普遍化,正如清代《吴县岁华纪丽》总结端午节龙舟竞渡的民俗来源时言“因勾践以为成风,拯屈原而为俗也”,人们往往会接受影响更为大的缘起,这是民众集体记忆的选择,在明末清初时期,端午节龙舟竞渡是为了纪念屈原已经成为一种共识,如彭孙遹也曾在词中言“阊门外”的端午场景,抒发其“千古三闾同一哭,江潭不少人憔悴” [9] 的慨叹。另一方面尤侗作为“文高于命,宦薄于名”的文人,相对与伍子胥,更符合尤侗的心理选择应该是“忠而被谤”,“怀才不遇”的屈原,在端午这个特殊意义节序下的屈原对于他更容易产生心灵上共鸣。端午龙舟竞渡所蕴含的文化象征意义,从对先贤的追思到词人自身情感的寄托,尤侗自觉地将纪念的对象视作是“屈原”,并有意识地在端午词中表达出来,使得端午成为引发词人情感爆发的特定结点,历史的沉淀与现实的感情融合在一起,尤侗词作提供的端午龙舟竞渡描写,传递出词人深层的文化认同。
4. 尤侗端午词的艺术特色
4.1. 以民俗入词,拓展了尤侗端午词的表现空间
通过尤侗的端午词中的民俗分析,可以清晰地看出尤侗有意识地将端午的民俗写入词中,正如苏轼所提倡的词应达到“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的艺术境界,众多的民俗营造了浓郁的民俗氛围,重现真实而丰富的民俗生活场景。尤侗通过对端午民俗的描写表现了词人对于民间文化的独特审美角度。就像陈建勤先生所言“人类生活是文艺取之不尽的源泉,……同样也离不开民俗,数量丰富的民俗生活状态,同样是文艺的源泉,为文艺反映和表现生活提供了广阔天地” [28] ,端午民俗为其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同样,一个特定的民俗生活场景,呈现为社会在此时空中特定的生活状态,端午本身也形成了一套固有的风俗习惯和行为方式,尤侗处在其中有感而发,“在总体上,任何作家文艺都受到一定的民俗文化的渗透影响” [19] ,各类民俗风物、民俗事象构成了词作特有的审美空间,这些类似于审美象征物,文化的符号的宝贵财富,词人在创作中对此的摄取是不自觉的,自然地融入到本身词作中实现情景谐畅的艺术境界。
词作为古典文学中的一种重要形式,从最初侑酒佐欢的宴酣之乐逐渐扩大到反映社会的各种内容,词与民俗的结合,也就是以文学的表现方式来呈现人们密切相关的生活场景,即如钟敬文先生所言“民俗学之所以能够在更广大范围内与古典文学联系起来,是由人们的社会生活与社会风俗的关系所决定的。哪里有人群,哪里就有社会生活,因此哪里就有相应的社会风俗。文学的特点是用形象反映人们的社会生活(包括思想感情)。因为人们的生活中到处都存在着社会风俗、习惯以及有关的思想感情,所以要形象地真实反映人们的生活,就必须以具体的生活样式来表现。如果离开了跟人们生活密切相联的风俗就不免显得抽象了”。 [29] 综合这六首词来看,浴兰汤,饮菖蒲酒,系彩线,悬艾虎,龙舟竞渡这些民俗本身具有驱除祸邪,祈求安康的美好愿望,但在词中已经成为词人类似于观赏性的对象,词人受到端午这些特殊的节序活动的触发,从而有意识地进行题咏。这些民俗不仅在词人的创作过程中成为表现思想情感、积蓄文化沉淀的重要素材,而且他们本身也经过词人的艺术加工原生态的保留了明末清初端午节的原貌,别林斯基曾言“一切这些习俗……构成一个民族的面貌,没有了它们,这民族就好比是一个没有脸的人物” [30] ,尤侗等词人的端午词创作虽然没有达到“存经存史”的高度,但是却实现了承载风俗的历史“画卷”。尤侗词从狭隘的春愁秋恨、相思离别的情感中走出,表现不仅仅是“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忏之玉指,拍案香檀” [31] 的宴会场景,还有更广大的普通百姓的节日生活画面,从这点上已经突破他《百末词》“《花间》《草堂》之末”的艺术追求。
4.2. 以民俗入词,表现出尤侗世俗化的创作追求
值得注意的是,词从元末词调失传以来,逐渐成为一种与诗类似的格律文学,唐宋词借助歌娃艺妓传唱的传播途径已经不再可能,尤侗的词创作更多的是书面阅读、吟诵、抄录的方式得以传播,词创作应歌的目的逐渐被写心体志所取代。而词上不似诗,下不似曲,处于雅俗之间的位置,尤侗在词创作时更多地空间游刃有余地将自己的情感寄托通过端午的民俗展现出来,表现出他对传统民俗文化的肯定态度。读者通过对词的阅读可以明确感受到世俗化的创作倾向,并没有情感上的缥缈的距离之感,与普通大众所见所感具有一种心灵的契合。民俗产生和传承的社会基础是广大民众。元宵观灯、清明祭祖、中秋赏月、重阳登高、除夕守岁,诸种传统节日及民俗活动是全体社会成员都共同实践的生活方式,具有全民性、普遍性的特点。形诸词中,使尤侗词在表现对象、抒情内容中融入了更多的市井百态,流溢着现实生活的真情、真趣。对民俗生活广泛的展现与吸纳,促进了尤侗词的世俗化。端午民俗生活场景表相背后所反映的世俗化追求—健康长寿,体现了真实的生活面貌,触及生活的本质,人们共同的情绪和心态。民俗所具有的群体性、传承性不仅表现在词人对民俗相生活图景的选择上,并且在更深层次影响着词人的创作,对他们的创作情感、艺术思维架构产生了强大的约束力和指向性。民俗心理,是指“一定人类群体中蕴含的一种较稳定的习俗意识” [19] 。在尤侗词中反映民俗心理是强烈的,将复杂的民俗通过了词人心灵的感悟,艺术构思转化成书面的词作。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看到的是尤侗眼中的端午民俗、端午文化,节日民俗文化所蕴含的道德判断、价值取向、审美情趣,同样也表现在推动词人对真善美的追求。如果说尤侗的《钧天乐》创作表现他对现实的不满的愤怒而希冀美好的天上世界,那么他的端午词则表现出他对民俗场景的喜爱,世俗文化的艺术鉴赏。
4.3. 以民俗入词,反映了尤侗深层的情感体验和对生活的哲理思辨
尤侗的端午词,通过对纷繁复杂的节日民俗的全景式描写,再现了他眼中的端午民俗画卷。但研究者往往因为这些民俗深蕴的文化价值,而忽视尤侗词本身所具有的情感体验以及人生思考。以尤侗的追和之作来比较刘克庄的原词:
深院榴花吐。画帘开、綀衣纨扇,午风清暑。儿女纷纷夸结束,新样钗符艾虎。早已有、游人观渡。老大逢场慵作戏,任陌头、年少争旗鼓。溪雨急,浪花舞。灵均标致高如许。忆生平、既纫兰佩,更怀椒糈。谁信骚魂千载后,波底垂涎角黍。又说是、蛟馋龙怒。把似而今醒到了,料当年、醉死差无苦。聊一笑,吊千古。(刘克庄《贺新郎·端午》) [32]
小满吴蚕吐。乍阴晴、春红消歇,黄梅迎暑。刮眼风尘纷未了,遍地蒲人艾虎。何处觅、龙舟竞渡。横笛短箫江上远,但关山、烽火传鼙鼓。请拔剑,为君舞。花花世界遽如许。算英雄、百年成败,一杯残醑。金紫貂蝉长在否,不抵枕中炊黍。又看尽、蛮争触怒。读破离骚还痛饮,叹吴侬、更比湘累苦。只一醉,忘今古。(尤侗《贺新郎·端午和刘潜甫韵》) [9]
不同于宋代张炎《词源》所说“昔人咏节序,不惟不多,付之歌喉者,类是率俗,不过为应时纳枯之声耳”,尤侗有意识地和韵刘克庄的端午词,表现出其“读破离骚还痛饮,叹吴侬、更比湘累苦”的沉痛心绪。尽管他们所处的时代环境以及个人命运遭际有所不同,但是以民俗入词,通过节序时令对于诗词创作的催发作用,正如“但逢节序添诗轴” [23] 所言,他们将个人的情感寄托在端午这个特殊的节序,与屈原相酹,共醉古今,表现出“词之为体,要眇宜修” [33] 的特征,能写诗所不能写,将其深沉的情感隐藏在民俗之下。香草美人,比兴寄托的传统体现在词中,有着词人对于生活的思考,对于热闹的节日氛围与自身凄凉的心境,生活大环境与个人小世界之间的巨大反差,都反映在词中。“关山烽火”、“百年成败”和“蛮争触怒”的字句都鲜明地表现出尤侗的家国情怀,经历鼎革之变的词人,即使入仕新朝,受到“真才子”、“老名士”的称赞,也难免触景生情,因端午中怀念屈原而产生对旧朝覆灭的反省,这种情感正如他的这首端午和词一般,激扬悲愤,而又不曾宣泄而出,写心之作隐藏于民俗的热闹繁华之中。
总而言之,尤侗的端午词细致描摹了明末清初时期苏州地区端午民俗的风情画卷,有意识地以屈原这个不是苏州地区端午纪念对象作为词中的崇拜目标,借端午民俗扩大词的艺术表现空间,表现出他世俗化的创作追求以及隐藏在民俗之下易代之变的情感表达,具有其独特的艺术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