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英语专业新国标尚未正式发布,但业已传递出英语高等教育未来将从既往偏重语言训练,向专业、通识与语言教育并重发展的改革理念。作为专业类指导文件,新国标在通识教育方面的步子相对审慎。力求将专业教育与通识教育水乳融合,未像一些高校那样要求一年级甚至一二年级大类教学,修习统一的通识课程。这一转向为英语专业的教学改革指明了方向,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无论国内还是国外,通识教育的通常做法是开辟专门的通识课程,由此又引发了侵蚀专业教育的担忧。周光礼教授曾经专门探讨了两者融合的可能性,并做出了肯定的回答,认为“如果我们实现了对专业教育的扩充调整,那么通识教育的目的便可以通过专业科目来实现……经过通识教育充实的专业教育,将使学生从学习的深度进而走向学习的广度,使他们不仅受到良好的学术训练,而且还受到最好的人文教育” [1] 。
事实上,近年来有不少学者对发挥外语教学的通识教育功能进行了探讨研究。原因正如王鲁男教授所指出的那样,因为“语言教育天然就是通识教育的组成部分,语言的人文和心智属性就是外语与通识教育之间的接口” [2] 。具体到英语专业,通识与专业教育融合的最佳平台莫若英美文学。如郭英剑教授所言,英美文学是英语专业少有的,能同时满足学生阅读、人文精神培养,及批判性思考的场所 [3] 。遗憾的是,当前美国文学的教学内涵远远无法满足通识教育的要求。
回顾改革开放以来国内美国文学教学理念,从所使用的教材体例中可一窥端倪。孙璐、金衡山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高校美国文学教材述评》 [4] 中,对国内较有影响的教材进行了系统梳理。归结起来,这些教材大同小异。差异性更多体现在是偏重文学史还是赏析,及收录哪些流派、作家和文本方面。这些教材折射出的教学目的基本有两点:一是传授有关美国文学与历史文化的知识;二是提高学生阅读欣赏文学作品的能力。诸如《读史与读文,孰轻孰重?——谈英语专业美国文学课教学》 [5] 这样的教学论文,可以印证上述判断。“史”与“文”大体是美国各大学英文系传统教学内容,似乎没有偏差可言。但若从通识教育的高度审视,则会暴露出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
本文将从传统教学存在的问题入手,探讨美国文学教学通识化的可能的路径,以期为新国标背景下文学课程的改革提供一种思路。
2. 通识教育的理念及美国文学传统教学的误区
虽然通识教育已成高等教育的共识——国内几乎所有大学培养方案中都有通识教育模块,但对于其究竟该如何进行,达成何种目的,各高校及专业未见得有清晰的思路。因此,在探讨美国文学教学通识化路径之前,有必要明确一下通识教育的理想目标。
通识教育是一种西方教育理念,常被树为榜样的是哈佛模式。几经革新,如今的哈佛通识教育着意于:“帮助学生发展推理能力和决断能力……培养学生对艺术和文学具有明达的反应能力和自主的创造能力……提供给学生在一个日益全球化并且关联化、同时又不失多元化以及破碎化的世界中生活所必需的广泛知识” [6] 。上述目标可简单概括为“三个能力、一个知识”。从中不难看出,哈佛力求在能力教育与知识教育两级间,建构一种微妙的平衡。因为设计者清醒意识到,通识教育领域始终存在“优先传授知识”与“优先传授认知方式”的道路之争(参见 [6] ),而哈佛的选择显然是以能力为重,同时兼顾知识面。
应该说,“远离内容、注重方法”是通识教育的一个基本原则。通识课程设计不应“建立在课程内容或者主题的基础上、而是(应该)建立在‘知识方法’和‘思维方式’基础上” [6] 。而我们的通识教育以及美国文学课程的误区,恰恰出在“重内容、轻方法”上面。例如,《中国传统文化》课传授的是相关的“知识”——哲学流派、服饰、艺术成就等,而不是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和审美方式,或是我们看待中国传统文化的视角。同样地,现有美国文学的课程设计也无法满足通识教育的要求。虽然选读部分不乏对学生审美能力的培养,但就整个课程而言还存在两大主要问题。
首先,虽然通识教育要求轻内容重思维,但先进的思维方式也要以前沿的知识内容为载体,而现有美国文学课程知识体系相对而言较为陈旧。文学史部分主要基于旧历史主义观点,介绍不同时期文学流派的沿革,同时,将文学思想简单归结为某种社会现实的反映——不同流派体现了不同的时代精神。赏析部分则主要遵循新批评文本细读的理念,将对意义的解读主要归结为对创作技法的理解。
这些简化论的视角未能充分反映近二三十年文学批评的新发展——包括当代批评界对文学作品在价值建构、身份建构、话语博弈等方面功能的理解。按照这种传统的视角进行教学,即使强化对思维方式的传授,学生所获得的也是机械、片面的思维方式。我们的学生只要进行作品主题分析,就喜欢介绍时代背景、作家生平,就是这种上述认知方式的体现。
其次,现有美国文学课程设计的核心问题在于重内容、轻思维,无法有效承担通识教育的功能。这与美国文学课程的传统定位有关。教师通常以传授静态的文学知识,培养文学鉴赏能力为宗旨。因此,关注的重点在于“介绍”各主要文学流派、作家的主题内涵与风格特征,并且指导学生在阅读过程中“验证”、品味上述知识点。尤其值得警惕的是,许多教师作为文学爱好者,在课堂上往往传递一种伟人崇拜的认知倾向,将一些作家奉为超越常人经验的大师,将他们的思想奉为真知灼见。
这在很大程度上扭曲了文学的本来面目,将文学中包含的丰富的社会、经济、文化、人性、价值建构、话语博弈等方面的信息,归结为一些简单、确定的知识,甚至是真理。按照这样的模式授课,学生的收获不外乎对于美国文学的一般(且常常是片面的)常识,难以起到塑造学生用更为成熟的认知方式看待文学、文化现象的作用,也无助于学生批判性地接受各种价值观念。
最后,现在的美国文学课程在应对美国文化过分渗透方面,也缺乏应有的警惕。由于承袭了美国文学教学的视角与教材体例,当今美国文学教学内容更多反映了美国的意识形态和价值取向。其中一个突出的方面是对个人主义和感性的宣扬。并不是说,我们在教学中需要像过去曾经做过的那样,用中国视角完全取代美国视角。但当今教学中的一个普遍问题是,教师对文学史和作品中包含的美国价值观缺乏反思与制衡,几乎毫无保留地将其当作一种正确的价值观传授给学生,存在误导学生价值取向的风险。也不利于培养学生批判性思维和兼容并蓄的人生观、价值观。
3. 美国文学教学通识化改革的路径
前文论及,文学课是英语专业开展通识教育的绝佳平台。不仅有助于拓展学生的人文视野、训练其用更成熟的认知视角观察文化、社会现象,同时也有助于培养他们兼容并蓄的健康价值观。但现有美国文学课程的设计无法有效承载这些功能。针对存在的问题,笔者提出“时代化与相对化”、“思维与内容并重”、“中美价值并蓄、培养健康价值取向”等三条改革设想。
3.1. 时代化与相对化
所谓“时代化”,是主张美国文学课的知识结构要跟上时代的发展,尤其是学术思想的进步。一方面,对于文学意义的认识,当今学术界早已超越了文学作品是对时代精神的记录这样的简单反映论,而是将其看作是主客观互动过程中主观经验的建构。而就文学流派而言,当今学术界普遍反对这种本质主义的划分方式,更多关注差异性和个性。
所谓“相对化”,就是避免将动态的观点变成静态的知识,而是尽量以相对性的认知形式呈现给学生。这与上面说的“时代化”相辅相成,文学批评进步的一个标志就是随着认识的深入,以前认为是确定的东西,现在不断被相对化。
就具体操作而言,在学生可接受范围内,建议教师在介绍文本与现实千丝万缕的关联时,兼顾文学意义的幻象性——让学生理解,文学作品既有反映现实的一面,也夹杂着作者对现实的扭曲,是一种个人建构。例如,爱默生与梭罗都歌颂自助与自由,这的确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美国社会个人选择的空间更大这一现实,但同样也折射出他们在现实中无法获得社会认可和思想上的自由,所以才选择自助,并且以各自的方式远离现实,营造属于自己的自由。换言之,他们的自由存在很大的幻象性,自由并非事实而是一种祈望和建构。
同时,可以将同时期不同观点加以区分比较,以突出意义的相对性。承接上面的例子,同样面对现代化的挑战,社会大众选择信奉金钱、行动、实用;爱默生选择信奉真理和超灵;梭罗选择节制欲望、向生活简朴的先哲们看齐;还有不少民众从无神论者转而皈依上帝。用这样的方式观照文学和价值观,才更贴近它们本来的面目。
3.2. 思维与内容并重
通识教育的根本目的在于培养成熟的思维方式和认知视角,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王鲁男教授在探讨相关问题时曾指,当前很多通识教育课程的问题在于“课堂上重知识传授,轻思维启发和方法培养” [2] 。原因很简单——传授知识易,传递方法难。
要超越这一障碍,首先有必要明确,什么是成熟的思维方式。这在高教领域并无定论。甚至很多学校在热火朝天推行通识教育的时候,对究竟要塑造学生形成什么样的认知方式,也没有一个清晰的界定。笔者认为在通识教育过程中,应当摒弃人类天生习惯的孤立、静止、线性的思维方式——正如我们学习马克思主义时所经常批判的那样,着力向学生传递一种系统、动态、非线性的思维方式。这与马克思主义也是一脉相承的。
马克思主义主张,主观必须符合客观,我们才能得到科学的认知。无论文学、人生还是社会,都是极其复杂的事物。必须运用适应其复杂性的认知方式,才能更客观地去理解它们。其中的必要性不必赘述。
但是即便教师自身熟知系统动态的思维方式,也存在如何有效传递给学生的问题。这是实现“思维与内容并重”需要解决的第二个难题。向学生直白地灌输抽象的逻辑思维程式,效果并不明显。例如,理工科学生不少学过系统论、控制论等方法论课程,但对其应用往往仅局限于专业领域,遇到社会生活领域的问题,还是受习惯思维的左右。而借助文学课平台传递对人生、社会的认知,却具备一种天然的优势,因为文学关注的就是每人在生活中几乎必然遭遇的问题——亲情、友情、爱情、突然变故、价值冲突、衰老死亡、人际关系、社会公平,如此等等。以此作为传递认知方式的平台,更直接也更生动。
而教师们做课堂内外上要做的,有两件事。一是身体力行,用系统、动态、非线性的思维方式去分析、评价文学现象,潜移默化地引导给学生。逐步让学生将这种认知方式变成一种习惯和能力,未来用它们去看待社会,理解人生。
要做到这一点,教师有必要采用语境化的视野,将文本、文学观点、文学形式与人性、社会历史条件、作者的处境,以及美国人生活方式、意识形态、审美情趣的变迁等因素联系起来。很重要的一点,是让学生理解为什么文学不是对现实的客观反映。因为文学创作的过程,不是一个简单的认知智力过程,而是一个协商、博弈、建构的过程;不单是认知一个因素参与,还有内心需求、情感因素、社会经济条件等诸多力量参与其中,文学作品是所有这些力量互动过程中衍生出来的化合物。例如,霍桑执著于对伪善对解构,至少是当时美国精英主义、个人主义当道、他自身处境弱势、又有严重的自卑情结,这四个因素合力的结果。
总之,教师在课堂上需要不断挑战学生的思维定势,冲破他们既有的认知模式,学会跳出来思考。但这远远不够。要真正让它们变成学生自身的思维习惯,一种新的定势,最为有效的方式应当是写作。为此,教师需要设计一些学生能够胜任、感兴趣、有助于学生跳转思维方式的议题,让学生去分析。例如,让学生辨别富兰克林的实用个人主义与爱默生超验主义两种人生设计中,你更倾向选择于哪一种。这样的议题,首先隐含两种价值观基于个人经验和选择而建构这样的前提;而要选择,就要摆出选择其中一种的理由,就要与造就这两个价值观的社会现实和个人策略等相联系。可以兼顾对系统和非线性思维的训练。
3.3. 中美价值并蓄,培养健康价值取向
思维方式是中性、开放性的,越有利于开阔学生的眼界越好。但通识教育的另一个任务在于引导学生树立积极健康的价值观。这就需要培养他们辨别和选择能力。就是说通识教育中,有放也要有收。在“收”的过程中,一味灌输对现在的大学生来说,已经很难起效了。所以重点在于帮助他们去辨别,尤其是可以通过中美价值观的对比,来实现这一点。
此前有学者提出外国文学教学中,应加强中外文学的比较以拓展学生的视野,如惠慧 [7] 、刘忠洋 [8] 。但在通识教育视角下,仅停留在文学层面进行对比,是远远不够的,而应该上升到文化和价值观的层面。郭英剑教授就提出,希望通过英美文学课程,让学生在“吸收西方文化的同时,能够采用跨文化的角度反省本土文化,也能站在本土文化的立场去思考和评判外来文化,以此达到两者交流的目的,从而使学生增强人文素质,成为适合新时代要求的人文主义者” [3] 。
但是做到这一点却不是容易的事,笔者认为要解决好“方法”和“度”的问题。既然灌输没有用,教师应该加深自己对价值观,尤其是中美两种文化的理解。在此基础上,引导学生看清楚不同价值观背后,潜藏着的复杂的联动关系,让学生这理解的基础上去选择和认同。
例如,美国文学中个人主义盛行,我们要让学生看到,自由的确很好,但是权利和义务从来都是相对的。自由过度了,就会失去自由。美国文化中,个体的确更自由一些,但是也意味着他们失去很多,包括亲情、友情淡漠,缺乏情感上的安全感等。这种清冷的自由,未必那么美好。对此,强势人群可以用精英主义(自负)来弥补,而弱势群体则相对困难。所以我们看到美国文学中“疏离”、“玩世不恭”、“自我碎片化”是常见的主题。前两者是对缺乏安全感的防御,而后者则是防御失败的结果。
中国文学中,主人公更多为处理与他人的关系而烦恼,因为我们生活在密切的人际纽带之中。这会让我们牺牲一部分自我和个人自由,但大多数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又都有亲情、友情加以支撑。笔者常常举例说,心理医生在美国是很赚钱的职业,因为需要心理咨询的人很多;而中国留学生在美国学习心理学,回国后却不容易找到好工作,因为没有多少人看心理医生,就是两种文化的差异造成的。中国人遇到情绪问题,通常可以找家人朋友疏导;而美国人往往做不到,只能去看心理医生。
在教授美国文学的过程中,教师应该既让学生看到美国文化中优秀的一面,也要让他们看清缺陷所在。让学生体会到,两种文化是各自民族适应自己生存环境的结果。中国文化已经过几千年实践的检验,且生生不息,我们没有理由不感到自信。
至于“度”的问题,应该说通识教育从社会心理学角度而言,就是帮助学生完成社会化。在当今日渐多元化的社会大环境之下,我们没有理由试图把学生按统一的价值观模式铸造出来,通识教育的落脚点应该在于培养有积极健康价值观的人。因此,教师不应当将自己的或其他某种价值观强加给学生,而应该让学生懂得分辨什么是积极的、消极的价值观,它们各有什么样的功用,在理解的基础上选择。
由自身特点所决定,文学中抒发的不少价值观都偏消极。所以笔者在美国文学课上特别突出了对富兰克林的讲解,虽然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并不突出。主要因为他所传递的价值观最为积极正面——强调自律、自我发展、主动去适应环境。同时也让学生懂得偏消极的价值观在一定程度上会阻碍自我的发展,但在我们遇到危机、过度焦虑的时候,它们却有助于疏导我们的负面情绪,增加自我认同。课后也让学生将富兰克林与梭罗的价值观进行了辨析。有学生写道,我会更多认同富兰克林,主动提升自己去获得社会认同,但有时候也需要舒缓自己的压力,像梭罗那样远离喧嚣的人群,亲近自然,寻找属于自己内心的宁静。虽然理性的思考和真实的行动常常未必能够统一,但是能有这样的意识应该说基本达到了教学目的。
4. 结论
前文论证了美国文学通识化的前瞻性、可行性,现有课程设计的弊端,以及通识化改革的路径,即“时代化与相对化”、“思维与内容并重”、“中美价值并蓄,培养健康价值取向”等。要实现上述变革,重点在于教师要不断更新自己的观念和认知方式。只有教师用系统的眼光看待文学、文化现象,学生才可能学会用相应的视角审视周围的世界。
通常美国文学只有一个学期的课程,要通过这一门课程取得多么显著的通识教育效果,有些不切实际。上述改革思路同样适用于英语专业的其他一些课程,如英国文学、西方思想经典等。也可以为基础英语、高级英语、阅读、听力等课程提供借鉴。通识教育是一个系统工程,需要所有任何教师齐心协力,营造一种大学精神、校园文化,才能更好地实现“育人”的使命。
基金项目
本文为安徽大学质量工程重点教研项目“《美国文学》专业通识二合一教学模式探索”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