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世界卫生组织(WHO)规定，“儿童性侵犯”是指儿童卷入不能够完全理解的性活动，或因不具备相关知识而同意的性活动，或因发育程度限制而无法知情同意的性活动，或破坏法律或社会禁忌的性活动(子诺，2015)。近几年，我国儿童遭遇性侵的案件被频繁曝光，根据中国少年儿童文化艺术基金会“女童保护”基金统计：2013年，媒体平均每2.92天曝光一起儿童遭遇性侵的案件；2014年，平均每0.73天曝光一起；2015年，平均每0.95天曝光一起；2016年，平均每0.84天曝光一起。随着网络和传媒手段的快速发展，越来越多的儿童遭遇性侵案件被曝光。如今，儿童性侵已成为一个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薛俊强，2015)。《教育》杂志2014年刊登，中华全国律师协会副会长朱征夫指出，女童是未成年人，她们无法表达自己的真实意志，我们有责任呼吁保护女童。儿童性侵案多发的一大重要原因是儿童性安全教育的高度匮乏。在很多孩子眼里，老师家长的话就是权威。当权威人士来侵犯他的时候，他们可能连喊都不知道。朱会长直接指出“防性侵”方面的课程严重缺失以及儿童对待性侵行为自我保护意识缺乏或薄弱的现状。此外，大量事实显示，在儿童遭遇性侵的案件中，多数为熟人以及儿童心目中的权威人士作案，对儿童来说，侵犯自己的人越有权威，儿童愈加不敢反抗。
2013年9月，教育部、公安部、共青团中央、全国妇联四部门联合下发了《关于做好预防少年儿童遭受性侵工作的意见》，明确指出要求各地教育部门和学校，通过课堂教学、编发手册等形式开展性知识教育、预防性侵犯教育，提高师生、家长对性侵犯犯罪的认识，教育学生特别是女学生提高自我保护意识和能力，了解预防性侵犯的知识，知晓什么是性侵犯，遭遇性侵犯后如何寻求他人帮助(教育部，2013)。但是，在一些学校和社区，由于教材、教学标准、师资等缺乏导致防性侵课程未能全面顺利开展。
农村地区一直以来都是未成年人监护缺位的“重灾区”，再加上义务教育小学阶段儿童安全教育严重缺失以及孩子自身生理发育的因素，11~14岁小学高年级的农村孩子较易成为遭遇性侵的受害者(程楠，2015)。根据女童保护基金统计，2015年，在公开报道的儿童遭遇性侵案例中，受害者为农村儿童的有80起，占比23%。2016年在公开报道的儿童遭遇性侵案件中，受害者为农村儿童的有329起，占比75.98%，这是首次农村地区曝光率高于城市地区。
性侵儿童的罪行令人发指，这也让广大民众意识到开展并逐步落实、加强对儿童的“防性侵”教育的重要和迫切(程楠，2015；袁丽丽，金光发，黄艳芳，2015；黎雪娟，2015)。有研究者提出，性侵害案件儿童被害人应该得到法律援助(韩晶晶，2013)。黎雪娟提出在我国现阶段，虽然“防性侵”教育势在必行，但“防性侵”教育的开展现状却不容乐观，我们应该把对农村儿童特别是留守儿童的“防性侵”教育提上教育日程(黎雪娟，2015)。2016年“女童保护”在全国两会上联合代表、委员提出将“防性侵”教育纳入义务教育课程体系，让小学生在入学时学习“防性侵教育”(孟青妹，2016)。全国部分地区也相继开展了儿童防性侵教育工作。如，四川省自贡市富顺县从2013年无教材、无参考资料、无上课教师的情况下，经过四年的时间，现已达到全县“防性侵”教育的100%覆盖，全县所有3~18岁的男女儿童均接受过“防性侵”教育，少年儿童初步学会了自我保护的方法。富顺县也初步形成了“防性侵”教育体系(古青，2017)。综上可以看出，我国部分地区的“防性侵”教育已步入正轨。但是，“女童保护”2016年的调查却显示，全国近七成家长没有对儿童进行过系统“防性侵”教育。近九成儿童没有上过“防性侵”课，并且绝大多数家长希望对儿童进行“防性侵”教育。可见，“防性侵”教育任重道远。
饶平县地处广东省潮州市，当地重男轻女的思想观念较深，大多青年人选择外出务工，县内留守儿童较多，且曾出现过留守儿童遭遇性侵害的事件。因此，我们选择饶平县展开研究。综上所述，本研究目的如下：1) 考察村民对孩子的保护意识及当地性教育、防性侵教育现状；2) 了解教育工作者和村民对于开展防性侵教育的态度；3) 探寻当地未开展防性侵教育的原因；4) 提出适合农村(尤其是小城镇)的防性侵教育方案。
2. 研究对象与方法
2.1. 研究对象
校领导：采取便利取样的方法，选取广东省潮州市饶平县所城镇5所小学的8名行政级别在主任及以上的校领导为研究对象，被试平均年龄为45岁，均为男性，其中一半校领导在小学承担教学工作，所有人职称均为小学中级及以上；
村民和儿童：采取便利取样的方法，选取所城镇中的鸿南村、鸿北村、西寨村、东段村和夏寨村的106名村民和119名儿童作为研究对象。男童和女童为小学3~6年级的学生。大多数儿童的父母受教育程度是初中及以下，所有被试均自愿参加本研究。
研究对象的具体分布情况如表1所示。
2.2. 研究方法
2.2.1. 问卷调查法
本研究所用问卷为综合前人研究自编而成。问卷分为村民版和儿童版(男童、女童)，每个版本的问卷
Table 1. The basic situation of the subjects
表1. 研究对象的基本情况
均由两部分组成：
第一部分为人口统计学变量，包括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职业、家庭月总收入等信息。
第二部分针对不同群体，提出关于性教育及“防性侵”教育方面的问题。
1) 针对村民：首先了解家长子女保护意识的程度，如，是否会将孩子托付给别人照顾；其次，了解家长小时候是否接受过“防性侵”教育及自己是否会对孩子进行“防性侵”教育；最后，收集家长对学校开展“防性侵”教育课程的看法。
2) 针对儿童：首先，从两性关系出发，了解儿童对异性的看法和了解；随后了解儿童是否受到过性骚扰或侵害以及假如受到侵害会如何应对。
2.2.2. 访谈法
对当地小学校领导进行访谈，主要为深入了解其对开设“防性侵”教育课程的看法、当地未开设防性侵教育的原因及如果开设防性侵教育课程会有怎样的建议等问题。
3. 研究结果及讨论
3.1. 当地性教育及“防性侵”教育现状
3.1.1. 各校领导看法不一
研究结果显示，有6名校领导认为这里的孩子在性方面的知识知道较少，1名回答知道较多，还有1名回答不太了解，可以看出校领导之间的看法存在差异。
3.1.2. 村民较少给孩子普及相关知识
研究结果显示，所城镇的村民有一定的保护孩子的意识，但很少给孩子普及有关防性侵的知识。
1) 村民保护孩子的意识强
在调查的父亲中，54%的父亲表示不会将孩子托付给别人，25%的父亲会将孩子托付给自己的父母亲、叔伯或者幼儿园。在调查的母亲中，59.8%的母亲不会将孩子托付给别人，32.9%的母亲会把孩子托付给自己的父母、公公婆婆等家庭成员。本研究发现，大多数父母不会将孩子随意托付给外人，即使是自己熟悉的邻居。父母一般只会把孩子托付给信任的人，这些人多为自己的家庭成员。可见当地父母有强的保护孩子的意识。身处乡村，很多父母为了生计而每天忙碌，尽管如此，我们的调查结果依然显示，75.5%的父母再忙也不会忘记关注孩子的精神状态或行为变化有无异常。
2)“防性侵”知识普及不足
研究结果显示，44.6%的村民曾经给孩子传授过“防性侵”方面的知识，其中，18.4%为父亲，81.6%为母亲，涉及的具体内容为不要随便和别人接触、打闹时注意保护特殊位置、洁身自爱等；有55.4%的村民回答没有给孩子传授过相关知识，其中，29.5%为父亲，70.5%为母亲。调查对象中，只有30.4%的村民表示曾教过孩子被侵犯时保护自己的方法，69.6%的村民表示并没有提及过相关知识。(具体结果见图1)。
另外，仅有13.6%的村民表示自己小时候曾接受过性教育，其中100%为女性，她们主要是通过姐妹、父母或学校的渠道获知。被调查的男性村民均表示从未有人教过他们关于性方面的知识。女性村民中18.3%的个体表示有人教过她们关于性方面的知识，男性和女性之间存在显著差异。
3.1.3. 儿童性知识水平低
研究结果显示：42.1%的男童和38.3%的女童完全不知道自己和异性的区别，28.9%的男童和55.6%的女童知道较少和异性的区别(见图2)。65.8%的男童和71.6%的女童没有从别人口中听说过自己和异性
Figure 1. Whether told children the anti-sexual assault knowledge—the villagers
图1. 是否曾给孩子讲过关于防性侵方面的知识——村民
Figure 2. Whether knowing the difference between boys and girls—primary school students
图2. 是否知道与异性的区别——小学生
的区别，而在听说过自己和异性区别的儿童中，只有10名儿童是通过老师或父母或朋友的渠道听说的。
在要求儿童圈出不能让别人随便摸的部位时，大多数的儿童圈出了阴部、胸部、屁股这三个关键部位(见图3)，表明这些儿童是清楚知道人体的关键部位的。但也有部分孩子不清楚，这些儿童除了阴部、胸部、屁股以外圈出了很多部位，如，腹部、颈部、脸部、头部、手部、脚部、背部、肩部、眼部、耳朵、腿部、嘴唇，甚至部分5、6年级的学生都不知道自己哪些部位不能随意让他人触摸。
Figure 3. Circle the parts that cannot let others touch—primary school students
图3. 圈出不能让别人随便摸的部位——小学生
3.2. 校领导、村民及儿童对开展“防性侵”教育课程的态度
3.2.1. 校领导态度积极
与校领导的沟通及实地走访均显示，当地没有小学开展过“防性侵”教育课程。
被调查的校领导均认为有必要开展“防性侵”教育课程，他们认为开展“防性侵”教育课程可以提高孩子自卫自救的能力、正视性知识，有益于孩子的身心健康。在调查的8位校领导中，只有3位领导回答有想过开展相关课程，5位领导回答没有想过，他们表示，没有想过开展课程主要是因为条件限制，包括师资不足、家长忌讳以及没有课程要求等。
对于开展针对家长的“防性侵”教育课程，有6位校领导认为应该开设，有2位认为不用开设。支持开设课程的校领导们认为，当地家长对“防性侵”知识了解较少，先教育家长可以正确引导下一代的观念，让在生活中避讳的话题转变成科学的、生活的话题。不支持开设相关课程的校领导则认为，家长已经具备学习能力，可以通过网络等途径自行学习，不用依靠学校。本研究的结果显示，学生家长受教育程度普遍较低，对“防性侵”知识及两性知识的了解也较为匮乏，因此有必要在学校先对家长进行教育再通过家长影响孩子。
3.2.2. 父母亲态度存在差异
研究结果显示，对“防性侵”教育课程的开展持肯定态度的村民占比74.3%，持否定态度的村民占比25.7%。之前被告知过性知识的女性更加愿意向自己的孩子普及性知识并且教育孩子“防性侵”的知识，但父亲则没有这种意识。父母不会教育男孩子性方面的知识。
父亲和母亲是儿童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父母在对儿童“防性侵”教育方面的态度看法是否一致会决定家庭教育的方向。本研究显示，大多数儿童对两性知识及“防性侵”知识了解较少，当我们向村民问到“您愿意给孩子普及性知识吗，例如，女孩会来月经，男孩会遗精的情况？”这样的问题时，有37.5%的父亲表示愿意教孩子相关知识，63.4%的母亲表示愿意教孩子相关知识；当被问道“您会对性避而不谈吗？”，有83.3%的父亲表示不愿意在孩子面前提起与性相关的内容，而有61.0%的母亲表示不愿意在孩子面前提起性；当被问道“如果政府或者学校针对家长开展关于儿童‘防性侵’知识的课堂，向您教授这些内容，然后再由您传授给孩子，您愿意去参与吗？”，有15.9%的父亲和75.6%的母亲表示愿意参加这样的课程。显然，父母亲在孩子性教育问题上存在着显著差异，相比之下，母亲更加积极地对孩子进行相关教育(见表2)。
3.2.3. 儿童对性教育课程接受度低
儿童是“防性侵”教育课程的主要接受者，本研究显示：84.2%的男童不愿意知道自己和女童的区别，63.3%的女童不愿意知道自己和男童的区别(见图4)。不愿意的原因有害羞、没到年龄、这是变态的、不想这样做等。可见，部分儿童未能正确看待两性之间的差异，需要成年人加以引导。
3.3. 当地未开展“防性侵”教育课程的原因
对校领导进行的访谈结果显示，当地没有开设“防性侵”教育课程的主要原因如下：
1) 校方更重视主科教学。当地是乡村地区，学习很重要，考一个好的中学对孩子来说意义重大，因此学校要求学生们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语文、数学、英语三大主干课上，美术、音乐等课程都没有正常开设，“防性侵”教育课程便不在考虑范围内。
2.) 师资缺乏。学校没有能力雇专业的生理老师教授相关知识。他们反映，学校有关于生理教育的书
Table 2. The differences of parents’ attitudes towards children’s anti-sexual education
表2. 父母亲对儿童“防性侵”教育的态度差异
注：*表示p < 0.05。
Figure 4. Would you want to learn the difference between boys and girls—primary school students
图4. 是否愿意了解与异性身体上的区别——小学生
本，但不能保证每人一本，而且生理教育的课程没有安排到课程表中，因此生理课也基本没上过。
3) 上级没有要求。下级学校不敢随意开设“防性侵”课程。
4) 家校沟通不足。性这一个话题在农村地区始终是难以启齿的，学校作为老师教育孩子的地方，校方在开设相关课程之前需要考虑家长的看法，虽然数据显示74.3%村民对“防性侵”教育课程的开展持肯定的态度，但同时，我们的调查亦发现有87.5%的校领导对家长在“防性侵”教育方面的态度了解较少，因此，校方与家长间的沟通较少可能也是导致学校未曾开设“防性侵”教育课程的原因之一。
另外，其中有一位老师认为不应该开设这样的课程，因为当地乡风淳朴，他认为不会有人敢犯下侵犯孩子的罪行。
综上，当地孩子的两性知识及“防性侵”知识比较缺乏，而将近50%的父母不愿意和孩子提及这些方面的知识，所调查的父母大多数在儿时亦未曾接受过性教育。当地学校没有开展与两性知识及“防性侵”知识有关的课程，虽然父亲和母亲在对待孩子“防性侵”教育方面有差异，但有超半数的父母赞成学校开展“防性侵”教育课程并且表示愿意参加。然而，由于当地条件的限制，师资不足，校方更注重学习，上级没有相关指示等原因，“防性侵”教育课程开展的难度较大，适合开展课程的形式需要进一步探究。
4. 教育对策
开展“防性侵”教育课程应得到重视，但具体怎样开展课程有待商榷。在问到几年级的孩子可以开始接受“防性侵”教育课程时，校领导们普遍认为学生在三年级左右适合开始学习。而对于开展课程的形式，一位老师提出应该从圣经等等故事开始，有家长提到直接把新闻拿给孩子看以让孩子学会“防性侵”相关的知识。
根据我们调研的结果结合前人研究给出的建议，我们针对农村地区儿童提出了以下三种防性侵教育对策。
4.1. 由学校开展，通过家长教授孩子
由学校组织并开展针对家长的“防性侵”教育课程，将“防性侵”知识教授给家长，家长通过系统的学习，将所学知识以适当的方式教授给孩子。教育对象是有子女的成人；教育内容为针对0~18岁孩子的“防性侵”相关知识；教育方式为学校教师先行将知识传递给父母，并且增加父母对于“防性侵”教育重要性的观念，改变他们对于谈及“防性侵”的不合理的想法。随后由家长去教孩子关于“防性侵”的知识，这样可以做到因材施教。教育者是当地教师。教育结果是改变家长的意识并传递“防性侵”的知识。
此对策能够保证家长对知识学习的正确性并且改变旧观念，学会主动教育孩子关于“防性侵”的知识，面对孩子也可以因材施教，没有课堂的严肃，可以在生活中慢慢渗透。
4.2. 学校老师直接教授学生
由掌握专业知识的学校老师针对小学三年级及以上的学生进行“防性侵”知识的讲解。老师根据不同年龄层的特征以恰当的方式直接教授学生“防性侵”相关知识，以保证学生从此课程中得到系统的学习。教育对象是在读三年级及以上小学生；教育内容为什么是性侵害和如何避免性侵害为主题的知识。教育方式为学校开设课程，由专门的老师定期进行教授；教育者为学校老师；教育结果为孩子自己学习到关于保护自己不受到侵害的知识，包括可以快速地判断侵犯行为，即使这种侵犯行为是父母或者老师发出的。
此对策优点能够保证课程知识传递的正确性与系统性，但需要足够的师资支持。学校直接教授学生与家长教授小孩两种对策同时开展，会取得较好效果，可以全面开展“防性侵”教育。
4.3. 志愿者短期教授后，由当地老师接力
由政府或者公益组织招募并培训专业的志愿者，通过暑期夏令营或者周末课堂的形式，在农村地区开展“防性侵”教育课程，主要针对有行动能力的儿童，大致年龄为3~18岁。志愿者针对不同年龄的个体教授不同的知识并采取不同的教学方式。开展活动的时间需维持几年，期间志愿者对当地的部分老师进行系统培训，此后由当地老师组成教学小组继续开展。公益组织应与当地学校保持联系，解决学校老师在授课过程中所遇到的问题，并将前沿的教学方法与最新研究相关知识分享给当地学校。以“村”为单位，教育对象为每个村中有行动能力的孩子；教育内容与第二种策略相同；教育方式多样化，较小的儿童还未识字，可以采取演绎、游戏等方式进行教授，较大的儿童可以通过性活动原理讲解、辨别性侵害等逐步开展；教育者在活动开始几年由志愿者担当，随后逐步转为当地老师进行；教育结果为村中的孩子在可以自由活动之后便知道了保护自我不受到性侵害的威胁的知识。
此对策的优点是不用占用课堂时间，满足了农村地区孩子升学的要求，志愿者不是自己的老师，更加容易亲近。但应注意跟进的是，志愿者离开后，老师是否可以顺利继续开展课程。
项目基金
国家基础科学人才培养基金(J1210024和J1310031)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