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古人云:医不三世,不服其药。又云:秀才学医,笼中捉鸡。其中缘由,皆谓家传、业儒者于医易学能精。而笔者以为,古语内涵远不止此,其中包含了医道传承和中医药传承与发展的內在动力机制。今从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张一帖”世医家族传承进行探讨,以析其本。
2. 医道文化的内涵与基本精神
《庄子·养生主》谓:“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 [1] ,认为“道进乎技”。医乃载道之术,保生之技。故医源于道又本于道,所谓“本立而道生”,即是说有“道”才有“术”,即医技传承首先要有医道的传承。《黄帝内经·著至教论》谓:“子知医之道乎”?“此皆阴阳、表里、上下、雌雄相输应也,而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可以长久。以教众庶,亦不疑殆。医道论篇,可传后世,可以为宝”( [2] , p. 1133)。从《黄帝内经》对医道的定义来看,医道至少包含“医”和“道”以及教化传承三个方面,即贯通人体阴阳表里上下雌雄之生理,明达天文地理人事三才之要道,方可立言传世以继往圣之绝学。已故国医大师陆广莘对此概括为:究天人之际,明天人之分,通健病之变,循生生之道,助生生之气,用生生之具,谋生生之效。
古人对此颇多论述,早在《汉书·艺文志》中就以方技论医道,指出:“方技者,皆生生之具也”( [3] , p. 75)。并序方技为医经家、经方家、房中家与神仙家四种。但今天独经方家兴盛不衰,尚为医学界尊奉,其余三家或流于民间,或附于道教,或亡于失传。这是因为经方家能够“本草石之寒温,量疾病之浅深,假药味之滋,因气感之宜,辩五苦六辛,致水火之齐,以通闭解结,反之于平”( [3] , p. 76)。即可以治愈疾病,其实用性较强,于民生日需更近,籍以谋生者以为技艺相传而发扬光大。而医经家则“原人血脉、经络、骨髓、阴阳、表里,以起百病之本,死生之分,而用度针石汤火所施,调百药齐和之所宜”( [3] , p. 76),其理奥词艰,必得其人,非博识、通经、明道者所能授受。房中家乃“情性之极”,本为节欲保精之道,反而流于淫乱、妄邪而遭唾弃、失传。神仙家则因“保性命之真”,荡意平心而“同死生之域”( [3] , p. 77),不悦生恶死追求长生而被诬为怪诞而流民间或附于道教。故今日医界,大雅不作,医道罔传。《黄帝内经》谓治之道“极于一”( [2] , p. 186),“圣人杂合以治”( [2] , p. 178),即是说医道不可偏废。但今人对经方家独垂青眼,实乃舍本逐末。好在古人已著书立言相传。
《医碥》有云:“文以载道,医虽小道,亦道也”。然医以治身,性命攸关,不可轻视。故张景岳谓曰:“既称性命是关,医岂小道云哉?”故《景岳全书·医非小道论》指出,“医道,难矣。医道,大矣。是诚神圣之首传,民命之先务矣。吾子其毋以草木相渺,必期进于精神相贯之区,玄冥相通之际,照终始之后先,会结果之根蒂,斯于斯道也”。他认为其中的旨义十分深奥、广博,没有超乎常人和灵觉圆明的智慧与修为,是不能领会其中微妙的道理和细微差别的。他还指出,医道要从正心、诚意、修身等传统文化中去求索,“修身心于至诚,实儒家之自治;洗业障于持戒,诚释道之自医。身心人己,理通于一,明于此者,必明于彼。善乎彼者,必善于斯。故曰:必有真人,而后有真知,必有真知,而后有真医。医之为道,岂易言哉”?从张介宾的论述来看,医道要从儒道释等传统文化与修身实践中求得真知,先做“真人”而后乃能成为真医。
古人认为“学医费人命”,即是说医之为学,艺兼九流,无有穷极,学医之苦,精医之难,非同一般。故宋人张耒为庞安时所写墓志谓:“吾尝谓医之在天下,其资民生之用,盖与谷帛等,窃怪世之工其道者何少也。自三代以来至今,以医名世者多矣,其为论说方术大备矣。又尝怪夫世之医者,皆忽而不学,大抵从里闾俗师,其治病苟不杀人,众已指为良医矣,使孝子慈孙不能无恨于疾苦之际者,以此也,可不悲哉”。孙思邈《大医精诚》也说:“张湛曰:夫经方之难精,由来尚矣……唯用心精微者,始可与言于兹矣……故医方卜筮,艺能之难精者也”。故自汉代以来就有“有病不治,常得中医”“医不三世,不服其药”的说法和“天下之至变者,病也;天下之至精者,医也”的为医古训。朱丹溪《格致余论·序》认为,医道隐晦,《内》《难》等医书,“非吾儒不能读”。《医旨绪余》吴维魁序亦谓:“《素》《灵》为医学之祖,厥旨精深,脱非高智,曷能洞彻玄窾而融奥妙”。明·烨元素·叙《医旨绪余》谓,医之为道,陶铸天地,和顺阴阳,宣节气化,立言秘旨,洁净精微。学者“性非霁哲,养非深邃,蕴积非以岁年,与夫受衷非慈祥长厚,则无能窥阃奥以观其妙,调瘥疠,回夭札,而登之康宁黄发也”。《医旨绪余》程涓序亦云:“岂非穷理考故之难,切脉达药之要,主养生而重民命之道乎?自三坟湮而九丘隐,方术行而经论乖,局制盛出,俚师竞习,于是愈剧而生死者比比然,恶乎祟哉,人实崇之耳。论者至激,而云有病不治,恒得中医,岂其然乎”?
《灵枢·九针十二原》有云:“余子万民,养百姓,而收其租税。余哀其不给,而属有疾病。余欲勿使被毒药,无用砭石……”( [4] , p. 1299)这实际是医者父母心和慈悲为怀治病救人的人道主义的精神的体现,这也是医道精神的根本出发点。《医旨绪余》程涓序所谓“居常念医以起病者也,必精神与病者通而后能用吾医”。这实际是医道传承的基本精神,如果没有这样的济世利人情怀与“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是不能为医的。这恰恰就是医道文化的根本精神与基本内涵。
3. “张一帖”世医家族的典型性与代表性
富有特色的徽州文化为“张一帖”等世医家族的形成和新安医学的孕育、发展奠定了基础。“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痴绝”二字,可谓徽州人文与地理的最佳注解,而“无梦而至”更是徽州令人神往妙境的巅峰体验。正因为徽州“山峭厉而水清辙,君子务为高行奇节”,所以历史上人才辈出,儒道释三家均有不朽建树。
如继程颢、程颐之后,引领儒学转折,提出“存天理,灭人欲”理学体系的南宋大儒朱晦庵自称“新安朱熹”,影响后世数百年,至今犹有余香。而徽州学者亦视朱子为独得孔孟真传之圣人,对其顶礼膜拜,因而徽州“理学阐明,道系相传,如世次可缀”“师友渊源,后先辉映,如霞蔚云蒸”,人才辈出,著名新安理学家有休宁程若庸、吴锡畴、陈栎、倪士毅、赵汸、朱升,歙县唐仲实、曹泾、姚琏、郑玉,婺源许月卿、胡方平、胡一桂、胡炳文、程复心,祁门汪克宽等,并形成以朱学为宗旨的新安理学,对中国哲学史和学术思想史的发展演变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5] 。而清代屯溪戴震主张“由声音文字求训,由训诂以寻义理”而开考据训诂之新风,继黄生、江永、汪绂等人后引领朴学,涌现出程瑶田、胡匡衷、金榜、汪龙、洪榜、凌廷堪、汪莱、江有诰、胡培翠、程恩泽、俞正燮、汪文台、汤球等一大批成就卓越的徽州朴学家 [6] ,在中国经学史上开创徽派朴学和皖派经学。近现代更有“身行万里半天下,眼高四海空无人”的著名学者绩溪胡适,以提倡白话文揭开中国现代文学革命,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人物与中国民主自由运动的先驱之一。
除了学优致仕的儒学盛行,道家学术同样在徽州有不凡的成就。据《弘治徽州府志》、《道光徽州府志》和《新安志》载,徽州历史上的著名道家人物有后汉方储,晋代罗文佑,唐代许宣平、郑全福,五代胡得胜、聂师道,宋代聂绍元、江处士、丘浚、郑姑、汪四、新安道人、舒道翁、孙元明、何仙姑、金野仙、曹原宥、甘露仙、李玉琳、程惟象、张扩,元代赵定庵、胡月潭,明代邋遢仙、张楣、李赤肚,清朝章天山等27位。其中五代歙人聂师道,北宋歙州郑姑,南宋婺源李玉琳,歙人新安道人等异迹颇著。史载聂师道“有弟子五百余人” [7] ,道教名山齐云山曾被乾隆题字“天下无双胜地,江南第一名山”。可以想见,历史上徽州道家学术十分发达。近代更有怀宁陈撄宁引领道家学术,以强国保种为己任,创立仙学派,学生遍及国内外。
佛学在徽州的传承传播更是突出。自从唐代金乔觉被尊为地藏菩萨应化,徽州九华山遂成为地藏菩萨道场和佛教四大名山之一。其后秉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行愿,以化渡众生、孝道第一所成就的肉身菩萨在九华山有据可查的就达14尊,他们生前无一不修持严谨,或深山苦修,或入世行医或现疯傻颠倒相,外现凡行,内存清净,应机说法,利乐众生,教化风行,广泽当地。如百岁宫无暇禅师寿124岁,1623年圆寂后,其形骸坐缸处屡放光霞,异香不散,三年启缸,颜面如生。后山双溪寺大兴和尚(1894~1985年)圆寂后坐缸,1989年开视,颜面如生,筋骨显现,指甲犹存,喉节可见,如初跏跌坐。地藏禅寺慈明和尚(1904~1990年)圆寂后坐缸,1995年开视,跏跌端坐,肉身未腐,毛发无损,须眉可见,果呈瑞相,异香扑鼻。神光岭明净和尚(1928~1992年)圆寂后坐缸,1999年开视,其颜面如生,身体完好无损,全身肌肤皆有弹性。通慧禅林仁义师太(1911~1995年)圆寂后坐缸,1999年开视,其肉身不腐,黑白相间的头发长出寸余,牙齿完好,皮肤毛孔晴晰,装缸时穿的衣服紧贴身上,乳房消失,下身长合无痕。松树庵宽德和尚(1942~1999)圆寂后坐缸,2002年开视,只比生前瘦了许多。关圣殿普文和尚(1933~2000年)圆寂后坐缸,3年后开视,毛发尚存,肌肤完整,是九华山第十四尊肉身菩萨。九华山肉身菩萨现存的有唐代金地藏、明代无暇和尚、新中国(1979年后)大兴和尚、慈明和尚、明净和尚、仁义比丘尼、普文和尚肉身保存完好。其中大兴和尚、普文和尚、仁义比丘尼行医济世,助人为乐,广结善缘。而清代隆山和尚、法龙和尚、常恩和尚,民国定慧和尚、华德和尚等肉身均在文化大革命时被毁 [8] 。
此外,对易学的重视和研究也是新安学派的重要特征。新安学派治《易》不仅继承了朱熹“取经文本义”的释《易》原则,而且发扬了“既不废取象学说又注重义理”的解《易》风格,聚焦于《周易》“开物成务”之本旨。如南宋休宁程大昌与朱熹齐名,著有《易原》和《易老通言》。朱熹对其《易老通言》推崇备至,赞谓“立言之旨奥博,非先儒思虑所及”。著名易学家有二胡父子等人,其中胡方平“精研《易旨》,沈潜反复二十余年”,胡次焱“以《易》教授,从者常百许人”。而且易著颇丰,除了朱子《周易正义》,还有陈栎《读易编》,汪深《易占例》,程时登《易学启蒙辑录》《太极图说》,程直方《程氏启蒙翼传》《四圣一心》《观易堂随笔》,方回《读易释疑》《易中正考》程龙《三分易图》,王埜翁《见易篇》《周易分注》,胡一桂《易本义附录纂疏》《周易启蒙翼传》,胡炳文《周易本义通释》,吴澄《易纂言外翼》,朱升《周易旁注》,郑玉《周易大传附注》《程朱易契》,汪克宽《易程朱传义音考》,赵汸《周易文诠》《序卦图说》等等 [9] 。
由此可见,徽州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萃聚的结果,它既是易儒道释一源三流汇通的典型代表,又是中国传统文化流传和发展的主要地区。徽州深厚的文化底蕴与人文、地理环境孕育出无数优秀人物与人文奇葩。徽学之外,徽州还有徽商、徽菜、徽派建筑,乃至徽州罗盘等地域文化或产品都较有影响。黄山美景胜出五岳,西迪、宏村成为世界级文化遗产,黟县境内至今还保存着3500多幢明清时期的古民居建筑。而新安医学正是徽州优美的自然环境,发达的历史文化,丰富的药材资源,繁荣的经济贸易等历史地理和经济文化滋养下发展起来的医学流派。
据不完全统计,从宋代至清末,新安医家有900多人,医籍有800多种。宋代张杲所著《医说》,明代汪机所撰《石山医案》和江瓘所辑《名医类案》等著作成为传世名著。医家之众,医籍之多,影响之大,堪称第一。新安医家由儒而习医者占70%,而另30%为家传世医,或者道医、僧医。新安有名世医家族传承3代以上的共有63家 [10] ,仅歙县就有传承25代800余年的多个名医世家传承至今 [11] ,尤其是定潭“张一帖”世医家族“世援家传,代不乏人”,素有“定潭向有车头寺,半夜叫门一帖传”的说法。从宋代张扩、张杲世代相传至明代张守仁,传承谱系虽无典籍确切可考,但祖辈口耳递延相传,其中阙疑自可释然。从明代张守仁之后,“张一帖”世医家族至今已有15代人法脉相传,而且历代均见诸史载书传 [10] ,可见其医名已经大成,社会影响广泛而深受世人景仰。所以新安医学是我国中医药学术最具代表性的典型流派,而“张一帖”世医家族又是新安医学传承最具有代表性的典型家族。
4. “张一帖”世医家族传承的医道文化特征及内在动力
从“张一帖”世医家族四百五十多年、十五代人的传承脉络我们可以发现,歙县“张一帖”传承的特点十分显著。其中体现了“精”、“诚”、“仁”、“孝”、“和”等中华民族优秀人文精神,并博得世人的敬仰而广为流传 [12] 。如“张一帖”历代传人或者“少攻儒学,长而习医”,或者习儒业医,“奉祖训而以医济世,良多德报”,或者以医为业,“兼修艺事,勤于笔耕”。其他各代传人虽未以儒名世,但是皆从小立志向学,具有深厚的儒学文化底蕴,故都是以儒入医,亦医亦儒。
其次是历代都自强不息,勤奋力学,笃志医业而精于医道,医术上开拓创新,精益求精。其祖上张扩就以脉法著称,有诗赞谓:“夜半常谈内外经,飘风骤雨迅雷霆”“放指测人无遁形,三尸九虫潜震惊”。其孙张杲更以“儒医著称,活人无算”。其他各代或者“积验颇丰”“功效弥著”,或者“弃繁取要”“由博返约”“有裨后世”,或者“精研药学”“亲赴深山”“参比己身,发奋习医”,或者“贯通家法”“旁通而精”“反复求证”“倍增效验”。如第1代张守仁“穷究医理,博采良方,精勤不倦”。第2代张凤诏“孜孜以求,寒暑不辍”,第4代张康荣“积劳成疾”。第13代张根桂“药书不厌千回读,熟读心思理自知”。以孝行著称的第14代张舜华“不为家学所拘,医技弥精”“独树一帜”,因疗效卓著而被称为“女张一帖”和“老舜”。尤其是第14代李济仁“少时勤苦,先攻儒学,后习医术”“精研中医经典,对《内经》造诣颇深”( [13] , p. 92),被授予国医大师称号。至第15代传人则已是“一门七教授,兄弟仨博士”,各自事业多与中医药相关联。
再次,“张一帖”轻财尚义,济世利人,可谓“未敢抱经国治世之宏愿,但常怀拯疾济羸之仁心”。对待患者能够不论贫贱均能悉心治疗,长年在门口大路边摆放茶水供人解渴饮用,并据时令变化将增强免疫力和预防时疫的药物置茶水中无偿供应。据有关史料记载,第1代张守仁“为人淳厚,善济贫寒,经常给病人赠方送药,留饭馈金”。此后“张一帖”家族便继承了这一优良传统,形成了大医济世利民的伟大情怀。世人评价“张氏治病,不计报酬,无论刮风下雨,严寒酷暑,随叫随到,还常接济经济困难的患者,为患者排忧解难,故而深受群众爱戴”( [13] , p. 166)。著名国学大师吴承仕曾联赞“张一帖”“术著岐黄三世业,心涵雨露万家春”。
“张一帖”第15代传人张其成先生指出, 新安医学的形成和发展是徽州儒家精神文化、徽州宗法制度文化、徽商经济文化等共同作用的结果,而儒家文化的影响最为突出。所以推己及人,博施济众,“仁者爱人”、“克己复礼曰仁”、“君子体仁”、“学者须识仁”,“五常之德统于仁”,“仁义之理就是天理”等儒家心法为新安医家所吸收。而行医也成为儒者实现“行仁义”这一崇高目标的最佳选择。所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就成了新安医家的器识宏愿。这种儒家的道统思想,也造就了“张一帖”一代又一代传人至诚志医。《中庸》曰:“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孟子·尽心》曰:“反身而诚,乐莫大焉”。由于徽州儒学的传播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等儒学心法的实践,深受儒学影响的“张一帖”世医家族,全面继承了祖上修身返诚的优秀传统。故“张一帖”世医家族得以绵延传承,至今代传不衰。
此外,儒家孝道精神也是“张一帖”世医家族传承不衰的又一动力。儒家认为“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孝经》云“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孝子之孝亲,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四库全书·儒门事亲》提要谓:“儒门事亲者,以为惟儒者能明其理,而事亲者当知医也”。金·张从正《儒门事亲》原序云:“医家奥旨,非儒不能明;药品酒食,非孝不能备也。故曰:为人子者,不可不知医”。烨元素·叙《医旨绪余》谓,“人而不精医道,虽有忠孝之心,仁慈之性,君父危困,赤子颠连,将何以济”?所以古云:一事不知,儒者之耻,儒者若要“使天下父母之子若女,不至短折而死于庸妄之手”,就要通达医、易、命等三理,否则,“尝膳视药,不知方术,岂谓孝乎”?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张一帖”世医家族由于儒家文化的传承,所以深明大义,崇德广业,奉行“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合义,贞固足以干事”,“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周急不济富”的儒学教诲。故能舍利喻义、行乎仁义,“日承仁训,遂体求仁之旨,以精活人之术”,从而得有450年的传承,正如老子所说“圣人无私,故能成其私”。亦如孔子所言:“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张一帖”世医家族所昭示的正是这种“后其身而身先”的天道无私与希冀天下归仁的济世情怀。
“张一帖”世医家族所传承的始终以仁德传家,践行以“仁”为本的“大学”精神,以“诚”为先的“大医”理念,以“精”为上的“大业”思想,以“和”为贵的“大化”之道,以“孝”为纲的“大慈”情怀,以及儒家博施济众,希圣希贤,兼善天下,“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等事功思想。这正是“张一帖”世医家族及其所代表的新安医学兴盛发达的内在精神力量与主要动力 [11] 。
5. 结论:医道文化的传承是中医药传承的根本
中医药的传承不仅仅是一种医术传承,更重要的是一种医道文化的传承与弘扬。也就是对儒道释等传统文化的继承和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淡泊名利,积功累德以及仁义礼智信的实践,因为在某种程度上讲,业医意味着奉献而不是索取,当今的医学伦理并没有涉及对业医者的品质考察,而是仅仅作为一种职业教育来对待。而中医则是作为一种希圣希贤的事业来处理,所以中医传授需要合乎医道要求,非其人不传。中医医道对于传承者的品德要求非常高,张仲景《伤寒论序》和孙思邈《大医精诚》都对业医者所要具备的品德和基本素质作了论述,如扁鹊就被考察多年方得真传。《黄帝内经》和其它医典中,有许多地方一再叮嘱“非其人勿传,非其人勿授”。实际就是因为医者操人性命之权,若怀荣利之心而无敬业之念,便不能孜孜以求,医技精良,轻者误诊误断草菅人命,重者滥施贵药图财害命。
另一方面,中医的“非其人”除了人的本质品行的优劣外,还要考察其特性与适宜性,如《灵枢·官能》篇谓:“明目者可以见色,聪耳者可以听音,捷疾辞语者可使传论语。徐而安静手巧而心审谛者,可使行针艾。理血气而调诸逆顺,察阴阳而兼诸方。缓节柔筋,而心和调者,可使导引行气。疾毒言语轻人者,可使吐痈咒病。爪苦手毒,为事善伤人者,可使按积抑痹。各得其人,方乃可行,其名乃彰。不得其人,其功不成,其师无名。故曰:得其人乃言,非其人勿传”( [4] , pp. 1990-1991)。即医术的传授要因材施教,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学医,适合学医的人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学习所有的技术方法,而应当各有所重,根据不同人的不同特点来选择传授学习的内容。
在现代西方主流文化背景下,医药产业化,效仿西方商业经营模式而缺少西方福利保险,使得本是治病救人的高尚事业,反而成了垄断致富的生财之道。受西方文化影响的现代人大多对此不屑,认为中医故弄玄虚,并以此攻击中医难以标准化和不可复制,只知与国际接轨,而不知传统的医道文化乃是本自慈悲之心济世利人的首善之举。“张一帖”世医家族得以传承数百年,其中蕴含的不仅仅是一种医术的祖辈相传,更重要的是一种医道文化与精诚仁孝的和道精神传承和践行。所以,中医药的传承发展首先要有医道的传承,其次才是医术的学习。如果没有医道的传承,那么医学技术就会成为一把双刃剑,可以利人亦可以害人。在诚信缺失、唯利是图的当下恐怕为害更甚、为祸更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