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问题的提出
中世纪欧洲的啤酒馆作为大众的公共空间是贫困者“初次城镇联系”和“可能了解就业”的场所。在17~18世纪英国“报刊革命”影响下,咖啡馆消费群体经常以当时的报纸和小册子为谈资、交换意见 [1] 。18世纪末,以公共教育为主的图书馆、教堂、博物馆是公民探讨交流的场地 [2] ;澳大利亚政府为老人设置“数字亭” [3] ;英国DIUS发起“成人非正式学习运动”并致力于打造全方位的非正式学习空间 [4] ;法国充满艺术气息致力于文化传递的地铁空间;中国的“第二课堂” [5] 、轨交空间建设 [6] 等案例体现不同国家对“第三场所”的重视及相应措施。在中国,从茶馆这方空间出发,包树芳(2012)指出,国民政府为巩固统治、传播意识形态,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在茶馆开展了重组与改良运动。旨在改良民众陋习、教化民众。但后期转变为政府宣讲政令、控制群众思想的重要场所 [7] 。胡悦晗(2015)提及在民国这一特殊时期,茶社、酒楼与咖啡馆成为当时各派人士商事议事、文娱自乐的“集体空间”,进行以个人为中心社会关系的扩展与重构 [8] 。汪曾祺在《我在西南联大的日子》中回忆,极差的校舍条件与有限的图书馆位置使得茶馆成为理想的选择 [9] 。以上体现了不管是政府还是群众对非正式学习场所的肯定与利用,特别是教育意义的这条隐藏线虽不显著却未曾缺失。但就目前搜集的资料来看,未有文献专门研究论述茶馆作为非正式学习场所对老年群体提供学习支持。
2. 非正式学习支持服务对社区老年教育的重要意义
老年学校及教育机构以传统的课堂组织形式为主,教授书法、绘画、舞蹈等闲暇内容。老年人在茶馆内无意识地信息导入要比有意识地信息识记迅速且广泛。川西茶馆在形式上满足社区老年人多类型交往的需求,内容上碎片化、自由化的传播弥补课堂教育的不足。
(一) 多种组织形式满足老年人不同需求
罗素认为,“我们的时代是个组织化的时代” [10] 。以课堂组织为主的传统形式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主体的个性发展,制约老年人主体性与创新能力。余胜泉,毛芳 [11] 将非正式学习的组织形式按人数多少划分为四类,在茶馆有三种与之相吻合的组织形式。一是个体内省。个人在不同的情境中不断反思自身、追求发展。此过程发生在通过不同方式获取信息、观察人或物以及行动学习等方面。相较于老茶馆这一变化着的“社会”,学校的“生态环境”单一,无法为老人提供更多变数与思考。二是双人协作。在工作或生活中,关系较为密切的两人之间的互动或相互影响,包括师生关系、顾问关系;面对面交流或虚拟网络连接起来的对话、闲谈;同伴互助等。茶馆的协作发生在多主体间,通过对话,茶馆的故事得以传播;老年人的视野得以开阔;摄影师、记者、访学者等的灵感也得以激发。三是实践团体。实践团体指工作或生活场所中因相同的兴趣爱好聚集的非正式群体。实践团体是开放的、少规则的,没有精确的形成目的和结束的日期。茶馆的包容性把顾客分为茶客(他们因“泡茶馆”的生活习惯聚在茶馆)和有目的的活动团体(上班族、摄影群体、文化研究团队……)。不论各方目的与需求,茶馆都为不同学习型组织提供场地与环境氛围。老年人从自身差异性出发,通过不同组织形式进行交流学习促进其身心协调发展。
(二) 多元学习内容能弥补课堂教育的不足
对人类来说,在非正式的学习场所获得的知识占个体所学知识的70% [12] ,课堂学习并不能满足老年群体多样且实际的需求,以老年人生活社区为中心,合理规划与开发其周围的公共空间作为有别于课堂的新型教育场所,补偿课堂教育内容的缺失。一是文化内容。“泡茶馆”是川西人习惯与文化的交融,此种交融在实践中走向文化的宣传。当文化与组织结合,不仅是组织发展的重要动力来源,而且推动组织良性发展。二是政治内容。根据维果茨基的社会建构主义:知识的内化是个体与社会环境互动的结果。学校内,不管是青少年还是老人学习时都存在阶层局限性。不同群体交流能开阔视野,茶馆作为一个开放的公共空间,人员多且流动性强,茶馆内消息传播、言论发表的氛围影响进出茶客的思想与认知,这有别于课堂灌输式教学,能互通消息、建立公共舆论,在带动个人成长的同时对其周边的群体的学习起到促进作用 [13] 。三是经济内容。茶馆的茶客除附近常客外以生意人居多,加之近代茶馆内多有闲散商户聚集叫卖,与茶馆生意融为一体。不同于课堂上单一的反诈宣传,通过这种环境下的观察与熏染,老年群体能更清晰地把握市场动向,合理安排自己的资金。
除上述意义外,我们也能从国外的一些相关研究考证对利用咖啡馆等场所进行学习的优势:一是“咖啡店效应”。据BBC研究调查表明,越来越多的咖啡馆与图书馆、书店联合营业。场所内“恰到好处”的噪声或其他刺激因素能够激发人们思维能力与创意。二是“社会促进效应”。咖啡馆正在工作的群体能带动周边人学习的欲望。动态效应模型指出,压力与支持并存且相互影响。咖啡馆为人们的学习提供环境支持的同时通过视觉刺激,使其他未发生学习行为的群体感受到压力,进而自主进入到学习或工作状态。另外,空间内的视觉多样性能帮助陷入思维困境的人们打破僵局、发现问题的最优解 [14] 。
3. 川西茶馆为社区老年非正式学习支持服务的实践探索
民国初年,改良精英与政府参与戏剧改良,试以通过地方戏这一有力的大众娱乐形式影响人民思想、教育群众。而今成都观音阁老板以“茶”为核心和起点,串联起优秀的本土文化,依托双流区社区教育学院所搭建的平台培育了多个自主学习型团队。除观音阁外还有以红色文化为切入点的嘉禾红色茶馆、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宣传推广阵地的悦来茶馆等都结合自身优势与特色为社区老年人提供不同程度的学习支持。国内学术界对社会支持理论与实践的研究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末,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医学、心理学与社会学领域。社会支持从最开始“社会连接”到“人际关系的交易”再到“个体对支持的感知”最后到“分类简化”,始终围绕主体、客体和介体(支持途径或手段)三部分构成 [15] 。目前学术界对社会支持并未形成的定论,本文沿用学者张文宏、阮丹青(1999)的观点,他们从社会资源的角度指出,社会支持是指人们从社会中所得到的、来自他人的各种帮助 [16] 。美国心理学家安托露丝(Toni Antonucci, 1994)曾把社会支持系统比喻为一个人的“人生护航舰” [17] 。这里根据社会支持所提供资源的不同性质可将川西茶馆的社会支持分成如下四类:
(一) 老年非正式学习的物质支持:硬件设施齐备、环境古朴、消费低廉
物质支持,指提供财力帮助、物资资源或所需要服务等,或者通过直接提供解决问题的工具,又称工具性支持、物资支持或实在的支持。个人运用并通过它满足表达的或实用的需求 [18] 。林南社会资源理论认为,人们可以通过强弱关系来汲取、共享网络中其他成员拥有的资源 [19] 。现代社会,茶馆构建社会关系网络的功能日益显著 [20] 。来自不同阶层的外地茶客与茶馆里老年群体间的交谈互动便在无形中进行着社会关系网络的重构。就硬件设施而言,茶馆提供适于交流的桌椅。在2019年9月,双流区社区教育学院槐轩文化讲堂在区社区教育游学基地——彭镇观音阁老茶馆开讲,该讲堂旨在传播悠久的中国传统文化,宣讲双流故事。设施上,茶馆的条件符合开讲授课的基本要求;环境上,不同于宋代起便流传的插四季花、赏四时画,观音阁茶馆墙壁上至今还保留着文化大革命时期的经典标语和墙画,这让经历过这个时代的群体得到精神的共鸣。有人在总结上世纪二十年代的民众茶园失败经验中指出:茶馆内过多的规训与课堂化布置并不贴合群众 [7] 。对普通群众而言,内部布置通俗更能达到教育的成效;经济上,茶馆消费低是吸引市民的一个原因。观音阁对周边居民收费一元一天,对外来取材摄影的茶客一律收十元每天。
(二) 老年非正式学习的情感支持:缓解心理焦虑,实现老年人价值
情感支持,指个体被他人尊重和接纳,或者说个体身处困境时所得到的情感上的安慰和帮助,又称作尊重性支持、表现性支持、自尊支持。豪斯(House J.S, 1981)认为情感性支持(Emotional support)是给予他人共情、温暖、爱和信任 [21] ;布洛克(Bullock K., 2004)认为情感支持指尊重、爱与共鸣 [22] 。基于心理学视角,国内学者李强(1998)认为,从社会心理刺激和个体心理健康之间关系的角度来看,一个人通过社会联系所获得的能减轻心理应激反应、缓解精神紧张状态、提高社会适应能力的影响 [23] 。茶馆作为非正式学习场所可减轻老年人在课堂学习的紧张感,营造出轻松、情景化的学习氛围。根据埃里克森心理发展理论,60岁以后重要的事件为反省和接受生活以促进其积极人格的形成,反之会出现对生活绝望的消极人格。传统意义上的乡村功能业已退化,这间接导致村内集体的自我怀疑与封闭 [20] 。他们缺乏群体归属感,渴望实现自我价值。此时可以帮助老年人摆脱困境的正式学习场所如老年大学、社区老年之家等地存在两个问题,其一,就机构而言,他们的场地承载量有限,报名名额上无法满足老年人的需求以致国内各地“老年大学”出现“一座难求”的盛况;其二,由于部分老年人信息素养不高,未能及时掌握学校发布的相关动态,他们与求学名额失之交臂 [24] 。等让老年群体缺失与外部链接的机会。这需要民间非正式学习场所积极发挥补偿作用。四川各地社区街道的茶馆是老年群体的聚集地,依托现有茶馆资源做学习基地,能很大程度上解决老人“上学难”的问题。这种集体的空间更大程度上像耶克斯利的“士兵之家”小木屋,他们在这里“阅读、写作、吸烟,并避免成为冲突不断的牺牲品” [14] 。
观音阁的“明星老头”刘大爷配合着摄影师摆姿势,事后彼此还要就作品进行交流。拍照似乎成为刘大爷泡茶馆的一项工作,在这个过程中,刘大爷不再仅仅是一名普通茶客,作为摄影作品里的主人公,他得到了其他群体对自己的尊重与信任,这种情感上的支持会让他更加愿意表达。
(三) 老年非正式学习的陪伴支持:同伴学习与寓教于乐
陪伴支持,指能够与他人共度时光,从事消遣或娱乐活动,或者提供个体得以放松或娱乐的时间来帮助减轻压力反应,又称娱乐性支持。夸特利德(Cottlied, 1980)认为基于关系视角的社会支持,更多的是一种人际的交流和社会能量的交换,是一种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双向互动 [25] 。维果茨基的活动论也指出:人的心理是在人与人之间交往活动中发展而来。现代茶馆较之传统茶馆体现出极强的兼容性,主要表现为:茶馆与说书唱戏、餐饮棋牌、旅游业等结合。人们从茶馆获得娱乐消遣的同时也完成了自身的压力释放。老年人作为社会上实际孤独的个体,需要茶馆这类场所展现他作为社会人的一面,他们并不满足于旁观者的角色,而是积极参与其中。茶馆作为一个组织者能进一步串联起群众与学习活动。王迪(2009)的研究指出大众娱乐是一个强有力的教育工具,尤其是那些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人,从地方戏、评书中接受关于历史、文学、传统价值观的熏陶。改良精英和政府官员认为地方戏可以用来开民智,提高人们的“道德”水准 [26] 。正如杜威所说“个人在社会环境中的参与度决定教育的成效度”。茶馆作为公共空间及民间艺术表演的场所可以弥补老年群体过度的“闲暇教育”与社会参与程度的不足。
2018年成都市双流区第三届市民手机摄影比赛优秀作品在彭真观音阁老茶馆巡展并进行简短的颁奖仪式。参加颁奖的市民还在观音阁进行了双流区社区教育市民游学体验。此类活动的举办,促进市民对多样文化表达的关注,同时也为茶馆里的茶客带来精神享受,带动他们参加社区举办的活动的积极性。
(四) 老年非正式学习的信息支持:化解矛盾、调解纠纷
信息支持,即有助于他人解决问题的建议或指导,又称建议支持、评价支持。豪斯指出评价性支持(Appraisal support)可以对于他人的自我评价提供有用的信息 [21] 。“以茶评理”是茶馆特色,也赋予了茶馆独特地位。通过不同茶客不同视角对某件纠纷的探讨与评价以解决双方争议。旧时,成都茶馆也是民众用来调解纠纷的场所。民众间发生纠纷,当事人无法自行解决的便各邀约一帮亲朋好友到茶馆“评理”,邀请当地头面人物出面仲裁。经过评理调解,纠纷双方最后在茶馆握手言和 [27] 。而今,公民维护自身利益的渠道愈加广泛且正规,茶馆调解民众纠纷的功能日渐退出舞台。但在法理之外的情理中,公共空间作为调解纠纷的历史舞台留给群众新的思考:是否需要在现存的公共空间中重建纠纷调解机制,以作为官方调解的补充,缓解目前司法系统逐年提升的调解压力,进行司法资源的最优配置 [28] 。
4. 小结
在构建学习型社会中,“处处可学”是一个理想状态,学习地点作为体制障碍之一对所有年龄段群体的学习都产生影响 [29] ,尽管各种类型的自习室应运而生、保障民众受教育权的“最后一公里”图书室应声而起,也无法对场所短缺的现状做到全面补偿。茶馆作为非正式学习场所支持老年人学习,一方面是川西人民“泡茶馆”的习惯与茶馆实际数量、地理位置等因素都为茶馆成为老年人的非正式学习场所创造条件;二是社会各种力量协同打造非正式学习空间的参与及配合程度会存在问题,基于此,社区可以率先依托本地特有的场所打造本地特色非正式学习空间。
基金项目
全国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成人终身学习社会支持研究》;项目编号:20BSH0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