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生态翻译学理论概述
2004年,我国学者胡庚申在其撰写的《翻译适应选择论》一书中首次提出了生态翻译学理论。胡庚申认为“翻译是一种译者适应翻译生态环境的选择性活动。”( [1] , p. 128)立足于翻译适应选择论,生态翻译学以译者与翻译生态环境的相互关系为研究对象,对翻译中的方法、理论依据、过程及评价等进行研究。“翻译即适应与选择”( [1] , p. 120)是译者的选择性适应与译者的适应性选择。生态翻译学理论的核心是以“译者为中心”为导向的“三维”的翻译方法,即语言维、文化维、交际维的转换。“语言维”要求译者适应翻译环境,考虑译文的整体性,选择适当的词汇与句式达到翻译的动态平衡;“文化维”要求译者重视原文文化内涵的传达,避免对原文造成曲解与歧义;“交际维”则要求译者关注原文的交际意图是否在译文中得以体现( [2] , p. 124)。生态翻译学要求译者以“三维”为基础,综合考虑译文的适应与选择,避免机械地套用翻译方法。译者在具备翻译技能与策略,需深入了解目的语的文化背景,方能精准地传达原文中的意义与价值观,并充分考虑目标文化及读者的接受程度,进行适应与选择,最终产生理想的译文。
2. 苏轼诗词英译与生态翻译学
苏轼以“雨”为主题的诗词堪称经典之作。在苏轼的笔下,“雨”有着多种象征意象,既代表着自然界的气息与力量,也体现着人文情感的变幻与流动。然而,对这样有着深邃内涵的诗词进行翻译无疑是一项挑战。译者需准确传达其中的多重含义与情感( [3] , p. 94-98)。在苏轼诗词的英译中,为了保留原作的意境与韵味,译者可能需要在翻译过程中做出一些取舍与调整( [4] , pp. 8-15),这正符合生态翻译学的要求。
在国内,苏轼诗词英译的生态翻译学研究取得了一定的进展。刘叶繁(2017)以苏轼的诗歌为例,从生态翻译学的视角探索了生态翻译学在诗词翻译领域的应用;黄立(2009)在《英语世界唐宋词研究》一书中对苏轼诗词的英译进行了全面系统地研究和分析。胡二娟(2019)以生态翻译学理论中的三维转换原则为理论框架,对苏轼的代表作《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的英译本进行比较分析。任霄雅(2019)在生态翻译学理论的指导下,从语言、文化、交际三个不同的维度研究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适应与选择。颜延(2021)从生态功能角度探索苏轼诗词的英译,为中国古典诗词翻译研究提供新的视角和途径。徐丹(2020)以生态翻译学为理论依据,对苏轼的《满庭芳·蜗角虚名》许渊冲英译本进行语言维、文化维和交际维层面的适应与选择分析。龙翔(2022)从生态翻译学理论视角,以“三维转换”为理论指导,深度对比和分析了五位译者对《饮酒》(其五)英译本的得失。这些研究对苏轼诗词的英译进行了梳理,为后续研究提供了重要参考。但目前研究大多针对苏轼诗词一首进行分析,同主题诗词之间的对比研究仍比较有限。本研究以生态翻译学理论的“三维转换”为视角,通过对比分析苏轼诗词中以“雨”为主题的多首诗词,结合译者背景,探讨雨的生态象征意象与文化内涵在不同译本中的呈现及原因。
3. 以意境“雨”为主题的苏轼诗词英译对比
3.1. 苏轼诗词中“雨”的意象及其文化内涵——喜
《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其二》: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The Sun plays on the floodings, the scene is riant, The drizzles misting the mountains is also a sight.
Tran. By Wu (吴钧陶,1978)
The light of water sparkles on a sunny day; And misty mountains lend excitement to the rain.
Tran. By Lin (林语堂,2009)
吴钧陶的译本最大特色为拟人手法。他采用了“plays on”和“misting”这样的动词,使得太阳的反射更加生动。同时,他用“riant”来形容整个场景,进一步强调了愉悦之情。这种简洁细腻的表达,更加突出了喜悦的情感。然而,“plays on the floodings”这句话的表达不够准确明了,不能清晰表明潋滟,即阳光闪烁的感觉。林语堂在译文中则使用了简洁明了的语言来翻译原诗。相比吴钧陶,他通过使用“sparkles”这样的词汇,来描绘出了阳光下水光闪烁的景象,而“excitement”一词将湖水和山脉的景色与喜悦的情感联系在一起。然而在最后一句的翻译上,林译有所偏差,原诗的意思为“雨天时,湖光山色飘渺朦胧,也是奇美妙哉”,将景与人联系在一起,但译文则忽视了人在其中的情感,对原文产生曲解,违背了“文化维”的要求。吴译通过形象生动的环境描写突出了愉悦的感觉,而林译则通过直接、简练的句子将读者带入原诗的情境中。
这种差异明显反映出翻译者所处的历史背景和人文环境。吴钧陶的译文更倾向于强调自然景观的引人注目和愉悦,突出眼前景色的美丽。这与20世纪的时代背景有关,吴钧陶生活和创作于20世纪中后期的中国,这个时期正值诗歌现代主义盛行时期,关注个体的内心体验和主观感受,强调自然与人文之间的连结以及个人情感表达。而林语堂的译文则尝试将原文意境通过现代英语传达出来( [5] , pp. 113-122)。他采用了较为流畅和简洁的语言,注重表达原文所蕴含的美感和情感。他的翻译风格与20世纪初期的启蒙思想和现代主义文学潮流相关,对语言的使用更加注重反映个人情感和表达力。
3.2. 苏轼诗词中“雨”的意象及其文化内涵——怒
《吴中田妇叹》:
霜风来时雨如泻,杷头出菌镰生衣。眼枯泪尽雨不尽,忍见黄穗卧青泥!
They come-with rain in bucketfuls;
the harrow sprouts mold, the sickle rusts.
My tears are all cried out, but rain never ends;
it hurts to see yellow stalks flattened in the mud.
Tran. By Watson (Burton Watson 1993: 84)
But the rains came when the frost was due,
The sickle rusted and the rake was covered with mould.
I cried my tears out, but the rains continued.
How could I bear to see the ears lying in the mud?
Tran. By Lin (林语堂1948: 185)
沃森的译本倾向于在语句结构和语法使用上更加顺应英语的表达习惯( [6] , pp. 91-97),翻译自然流畅,用词准确。同时,使用更加常见的动词和形容词,比如“hurts”使整个翻译更加生动。译文还使用了隐喻和夸张,“bucketfuls”来描述雨水倾泻而下,“flattened”来形容被水浸泡后的黄穗。他的译文形象地表达了田妇心中的痛苦和无奈。林语堂的版本在语句结构和表达上更贴近原诗,表达精准。在表达愤怒时,他使用了“cried my tears out”来表达妇人的绝望,使用了“How could I bear”的反问来强调妇人内心的痛苦和无奈。但“the rake was covered with mold”就中规中矩了。林译在词汇上的选择具有一定的韵律感,然而,相比沃森,林语堂直译的方式可能稍显拖沓,使得整篇译文冗长。
沃森的译文更注重本地表达方式,传达出了田妇的激愤之情。林语堂的译本更贴近原文,并给人一种强烈的冲击力,且逐字逐句传达更易于准确理解原句的信息。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与他们的文化和时代背景有关。沃森是一位西方诗人和学者。因此,他的译本更加考虑到西方读者的阅读习惯和接受程度( [7] , pp. 25-29)。而林语堂则更注重诗词中的感性和意境( [8] , pp. 113-122),采用更加直述口语化的方式传达诗中的情感。受此影响,林语堂的译本更加简单明了,更易于被现代读者理解。
3.3. 苏轼诗词中“雨”的意象及其文化内涵——哀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Turning my head, I find the dreary beaten track. Let me go back! Impervious to wind, rain or shine, I'll have my will.
Tran. By Xu (许渊冲2012: 216)
I turn around and feel a gentle sough, Go back now. No wind, no rain, nor shining light to stay.
Tran. By Zhao (赵彦春,1994)
许渊冲的译本通过对比悲凉的山路和倒头欲回家的心情,表达了一种无法改变的宿命感。他将原文诗句中的“萧瑟处”翻译为“dreary beaten track”,用以形容道路的沧桑和艰辛,传递了诗句中的哀伤情绪。同时,“Let me go back!”感叹句的使用凸显出情感的真挚和深沉。然而,在翻译“也无风雨也无晴”时,许渊冲增译了“I'll have my will”,比起表达悲哀,许渊冲的增译更倾向于表达苏轼的倔强性格和阔达胸襟。赵彦春的译本翻译没有改变句子的基本语义。同时,在翻译句子时使用简洁的表达方式,多使用短句。然而,译文在情感表达方面有所欠缺。原诗中的“萧瑟处”,赵彦春译为“feel a gentle sough”,没有完全体现出来苏轼凄凉和寂寥的情感,表述偏移生涩。同时,由于翻译中的表达方式较为直接,因此译文在保持简洁的同时舍弃了原诗中的押韵和韵律。
许渊冲的译本准确而传神,能够准确地传达原文的浅层与深层情感。赵彦春的译本更加简洁直白,在传达原作情感方面稍有欠缺。译者所处的时代环境和背景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翻译风格和思想倾向。许渊冲生活在20世纪初,当时的中国社会正处于混乱和重塑的时期( [9] , pp. 103-107),因此他的翻译作品更注重情感表达和深层含义。而赵彦春生活在20世纪末,当时中国社会正在进行经济改革和开放政策。这一时期,中国与国际接触增多,外国文化的影响也日益深入。因此,赵彦春的译作多采用直译,易于国际读者理解。
3.4. 苏轼诗词中“雨”的意象及其文化内涵——惧
《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其一》: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Black clouds-spilled ink half blotting out the hills;
Pale rain-bouncing beads that splatter in the boat.
Land-rolling wind comes, blasts and scatters them:
Below Lake Watch Tower, water like sky.
Tran. By Watson (Burton Watson 1993: 47)
Like spilt ink dark clouds spread o’er the hills as a pall;
Like bouncing pearls the raindrops in the boat run riot.
A sudden rolling gale comes and dispels them all,
Belowe Lake View Pavilion sky-mirrored water’s quiet.
Tran. By Xu (许渊冲2012: 95)
沃森的译本更加流畅,使用了连字符和分号来简化句子结构,使读者易于理解。他采用了直译的方法,并且使用了合适的形容词和动词来表达这些形象特点,语句和词汇充满了瑰丽的意象( [10] , pp. 83-84)。例如,用“Black clouds-spilled ink”来形容黑云如同翻墨;“bouncing beads”所描绘的下雨过程带来一种不安和恐惧的情绪。最后,他用“Land-rolling wind comes”来形容风卷残云,这个描写更加突出了天气突变的恐惧感。沃森译本将诗中景象描绘得栩栩如生,但是,在最后一句的翻译中却忽视了原诗中想要表达的深层情感,对苏轼情感上的表达稍显欠缺。
相比之下,许渊冲的译本选择了较为传统的口语化表达,句子结构较长。他选择的语句、语法和词汇更富有内敛的特点,如“o’ er the hills as a pall”所形容的黑云铺满了山脉,暗示了一种被恐惧笼罩的感觉。他在描述下雨时用“Like bouncing pearls the raindrops in the boat run riot”传达了恐惧与混乱的感觉,与最后的“quiet”相对比,这使得读者更能够感受到古典诗词的韵味和情感的内敛,更倾向于中式文学表达的“寓情于景”,准确将苏轼内心的宁静与释然传达给读者。
沃森的译本运用了不同的句式表达天气突变的景象,景象描绘的栩栩如生。而许渊冲的译本则更加注重描绘细节,表达情感与感受。两种翻译风格受到不同的文化背景和语言习惯的影响。沃森的译本创作于20世纪50年代,这个时期翻译界对于中国文化的理解和翻译手法可能还相对较为简单和传统。因此,受到原有文化的影响,沃森注重保留原句的意境和句式,力求传达原文的意义,因此,翻译风格更加符合西方读者的阅读习惯和文化背景( [11] , pp. 106-113)。而许渊冲的译本是近现代的翻译作品,受到当时语言和文化的影响,翻译风格更加注重诗意和表达的美感,也更加注重对原文意境的表达和文化内涵的传递( [12] , pp. 3-6)。
4. 总结
本文以“雨”作为主要线索,从生态翻译学视角对比分析了苏轼诗词的不同英译本。从“语言维”、“文化维”、“交际维”三个维度,本文探究了不同译者在不同的文化历史背景下翻译作品的差异。分析印证了译者在翻译的过程中会因为不同的选择适应性而对译文进行适度的再创造。从前二首来看,吴钧陶、林语堂和Burton Watson的译本在交际维转换方面较为完整,然而,在语言维和文化维的转换方面,吴钧陶、林语堂的译本各有缺陷;从后二首来看,许渊冲的译本在“三维”转换方面完成度都较高,较为完整,而赵彦春和Burton Watson的译本在“交际维”转换方面有所欠缺。由此可见,在翻译的整个过程当中,译者必须始终重视“文化维”层面,坚守尊重文本的原则。只有在充分理解原文的基础上,根据目标读者和目标文化的需求,做出相应的选择,才能更好地进行翻译。同时,译者还应当重视如何保留文本当中丰富的文化内涵和意蕴,加强生态意识,在不同语言和文化背景下再现文化内涵和情感特色 [13] ,满足诗词翻译对于“文际维”的要求。另外,在诗词翻译中,译者须对语言的差异特征给予关注,综合使用不同的翻译方法,从“语言维”的方面考虑,选择适宜的词汇和句式,提高诗词英译的整体质量和水准,力求为读者呈现出质量上乘的译文( [14] , pp. 42-49),更好地传播中华文化。
基金项目
本文受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和中国矿业大学(北京)大学生创新训练项目(202308010)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