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数 + 形 + 量(+名)”格式指的是诸如“一大个(苹果)”、“一大张(纸)”之类的表达。陆俭明(1987)认为这样的格式是数量词中插入了形容词。对此学界已有较多研究,概括起来分两大类:
一是对能够进入该格式的词的考察,涉及多种词类之间的互相搭配和选择。对量词的分类和形容词与量词搭配选择的关注度最高。如陆俭明(1987) [1] 考察了630个常用量词与形容词之间的搭配,还有罗远林(1988) [2] 、宗守云(2008) [3] 等。也有学者关注形容词的语义特征,如周希全(2010) [4] 。对名词的研究主要有刘月华(1983) [5] 、卢福波(2010) [6] 、刘殊墨(2018) [7] 等。
二是对该格式整体语义功能的分析。陆俭明(1987),罗远林(1988)指出“数 + 形 + 量(+名)”格式表达的作用是强调量的大小,带有夸张的感情色彩。周希全(2010)提到了主观量与客观量的概念,并指出形容词在“数 + 形 + 量(+名)”的格式中具有将客观量主观化的作用,表达出发话人的主观态度和看法。宗守云(2009) [8] 根据量词将该格式分成A式“数 + 形 + 个体量词(+NP)”和B式“数 + 形 + 集合量词(+NP)”两种格式,并指出这两种格式的主观性相比于“数 + 量 + 形(+NP)”格式而言,主观性更强,且A式具有超常性的特征,而“数 + 形 + 个体量词(+NP)”(A式)是“数 + 量 + 形(+NP)”的异位表达,如“一大个苹果”是“一个大苹果”位移后的结果,“数 + 形 + 个体量词(+NP)”(A式)与原句的差别主要是主观与客观的差异、临时和持久的差异。骆秋君 [9] (2021)的分析比较细致,对该格式各个搭配成分的语义进行了解释,并且就其表主观量、发话人的期待量、发话人的情感态度的语义功能进行了分析,但其在分类上不够简洁。
综上,已有成果对“数 + 形 + 量(+名)”格式内部成分之间的关系关注较多,较少从整体上去分析。本文拟从整体上考察该结构的主观量特性,并将“数 + 形 + 量 + 名”格式与“数 + 量 + 形 + 名”格式进行比较,考察二者在表量上的区别与联系。
2. “数 + 形 + 量(+名)”格式的语义功能分析
“数 + 形 + 量(+名)”的语义功能是突显发话人主观上将事物或动作所具备的空间或时间维度上的量性特征往大或小里说,表示事物或动作所具有的量性特征是超越常规的,表达发话人的视角、情感和认识。分两类:一是发话人主观上将事物所具备的空间维度的量性特征往大或小里说,二是发话人主观A上将动作所具备的时间维度的量性特征往大或小里说。如:
(1)只切了一薄片儿肉。(引陆俭明例)
(2)大伙儿闹了一大阵才走的。(引陆俭明例)
量词可以分成分成名量词和动量词。这两种不同类别的量词进入“数 + 形 + 量(+名)”格式后,所构成的表达在语义功能上存在差别和联系。下面分类进行讨论。
2.1. 表达空间主观量的“数 + 形 + 量(+名)”格式
龙涛(2004) [10] 将量分为空间量、时间量和程度量。空间量指事物在空间上的各种存在习形式,包括物体的长、宽、高、面积、厚度、体积等。有一部分量词可表形状义,名词加数量短语表达出名词的空间量,进而表达名词的空间义。一部分表达空间义的名量词可以进入“数 + 形 + 量(+名)”格式,属于名量词的度量衡量词不能进入。
按照空间上存在的维度,表空间义量词可以分为四小类1:1) 表达一维空间义。一维空间义表达事物在空间上的线性存在形式,包括长、宽、高等,能够表达一维空间义的名量词有步、列、段、截等,它们能够被形容词大、小、长、短、宽、窄、高、矮、整等修饰;2) 表达二维空间义。二维空间义表达事物在空间上平面的存在形式,包括面积、厚度、粗细程度等,能够表达二维空间义的名量词有版、幅、本、摞、叠等,它们能够被形容词大、小、薄、厚、粗、细、整等修饰;3) 表达三维空间义。一般表达的是事物的容积或体积,量词有套、颗、船、车等,它们能够被形容词大、小、深、浅、满、平、整等修饰;4) 表达无维度的集合量词,如帮、批、伙、群等,可以被形容词大、小等修饰。
表空间义量词进入“数 + 形 + 量(+名)”格式表达发话人将事物在空间上具有的量性特征往大或小里说,表达发话人主观的情感、态度和认识,分为两种:
2.1.1. 往大里说的空间主观量
表达发话人将事物在空间上具有的量性特征故意往大里说,形容词为“大”“长”“厚”“宽”“高”“满”“整”等,看例子:
表一维空间主观大量的“数 + 形 + 量(+名)”:
(3)只有一半路上高速,而且还有一大段修路的烂路,我差点吐了。
(4)路边捡来被人扔掉的沙发,劈开发现,里面竟然有一大摞现金。
表二维空间主观大量的“数 + 形 + 量(+名)”:
(5)风可以吹起一大张白纸,却无法吹走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
(6)今天用了整整一大张硫酸纸描图。
表三维空间主观大量的“数 + 形 + 量(+名)”:
(7)为了感谢ld让他吃的满嘴幸福感,剥了满满一大个石榴舀着吃。
(8)买菜做饭还是便宜,芹菜猪肝西兰花小青菜一满袋子才九块五。
无维度集合主观大量的“数 + 形 + 量(+名)”:
(9)仅1998年各类房屋竣工面积就达一大批环境优美、设备配套的住宅小区出现在京城的东西南北。
(10)一大帮子女人几乎把教堂的墙都挤破了,奉献盘都满出来了。
以上几类例子分别表现出发话人将事物在一维线性、二维平面、三维立体、无维度集合的空间上的量性特征往大里说的意味,突显名词所具有的量性特征是超越常规的,从而表达发话人主观的态度和看法。如例(3),发话人使用“一大段”,故意夸大“正在修路的路”在一维空间上的量性特征,即修路的长度很长,从而表达发话人内心的不愉快、不满。
从语篇上来看,由“数 + 形 + 量(+名)”构成的表达通常在上下文中会与其它方面构成对比,或者与相关联的其他事件或结果构成对照。如例(5)中“吹走一大张白纸”和“无法吹走一只蝴蝶”,将白纸的重与蝴蝶的轻形成对比,例(8)将买来的菜的量“满”与花的钱数少形成对比,再如:
(11)一大排篮球架下,只有一个少年在玩篮球。
(12)吃了两小碗炒粉,终于恢复体力了,手不再发抖。明明中午吃了一大个腊味煲仔饭,最近消化系统怎么那么好?
以上例子中的“数 + 形 + 量(+名)”的表达与其他相关联的事物或结果构成了对照。除此之外,在含此格式表达的句子中,往往会出现其他主观大量标记2,如例(6)中的“整整”,例(7)中的“满满”,李宇明(2000)指出,处在定语或状语位置的“满满”“足足”“整整”语义指向都是后指的,标示主观大量;例(8)中的“才”也是主观大量标记。事实上,“才”的语义指向可以向前表主观大量,也可以向后表主观小量。李宇明认为,在双量式中,前后量的表达互相感染,“才”语义指向成为双指,即成为“主观大量–才–主观小量”的模式,也就是说,例(8)中“一满袋子”为主观大量,“九块五”为主观小量,例(8)为典型的“主观大量–才–主观小量”模式。例(9)的“仅……就……”是主观大量标记,一般来说,副词“就”标记主观小量,但因为“仅”限定了范围,这里“就”后接的数量则为主观大量。“一大/长/厚/宽/高/满/整 + 名量词”与主观大量标记共现,表达发话人主观上将事物所具有的空间上的量性特征往大里说。
2.1.2. 往小里说的空间主观量
表达发话人将事物在空间上具有的量性特征故意往小里说,形容词为“小”“短”“薄”“窄”“矮”“低”“浅”等,看例子:
表一维空间主观小量的“数 + 形 + 量(+名)”:
(13)烛台上只剩下一短截蜡烛了,我担心她会喋喋不休,直至烛灭。
(14)披黑斗篷,光秃秃的头顶只留一窄条头发,并染上绿色。
表二维空间主观小量的“数 + 形 + 量(+名)”:
(15)因为“玺房”面积有限,只腾出这么一小面墙搞个电影主题。
(16)如果频繁碰到会觉得痛,一浅层纱布就行,怕感染就涂点莫匹罗星。
表三维空间主观小量的“数 + 形 + 量(+名)”:
(17)今天晚上吃芒果冰沙,结果一大桶冰上面就几小粒芒果。
(18)江南布衣的衣服真贵,这么一小件卫衣外套,695(块)。
无维度集合主观小量的“数 + 形 + 量(+名)”:
(19)大队人马解散后我们一小帮人去登顶,一起看日落。
(20)他或是在一支敌军之前只留下一小股部队,以便把所有其他部队集合起来攻击另一支敌军。
以上例子中,发话人主观上将事物空间上的量性特征往小里说。同样地,由“数 + 形 + 量(+名)”构成的表达也常常与前后文中其他方面的事物形成对比,或者与相关联的其他事件或结果构成对照,如例(17)的“一大桶冰”与“几小粒芒果”,体积上的一大一小形成对比;例(18)“一小件卫衣外套”的空间量小与需要“695 (块)”钱数大形成对照;例(19)的“大队人马”与“一小帮人”形成对比等。
“一小/短/薄/矮/窄/低/浅 + 名量词”常与主观小量标记共现,如例(13)、例(14)、例(15)、例(20)中的“只”。出现在例(15)、例(16)中的语气副词“就”同样是主观小量标记。“一小/短/薄/矮/窄/低/浅 + 名量词”与主观小量标记共现表达发话人主观上将事物所具有的空间上的量性特征往小里说。
2.2. 表达时间主观量的“数 + 形 + 量(+名)”
动量词可以分为计算动作数的量词和计算动作久暂的量词(称为“时量词”)。经考察,计算动作数的量词一般不能进入“数 + 形 + 量(+名)”格式3;而计算时间持续长短的时量词包括通、场、顿、会(儿)、阵(儿/子)、下等则可以进入。能够进入的形容词仅有“大”和“小”。量词本身的语义就表示长时间的“通”、“场”、“顿”只能与形容词“大”搭配,量词本身语义就表示短促动作行为的“下”只能与形容词“小”搭配。“会(儿)”、“阵(儿)”表示的动作延续时间可长可短,与形容词“大”搭配表长时,与形容词“小”搭配表短时。
时量词进入“数 + 形 + 量(+名)”格式,发话人主观上将动作行为所具备的时间维度的量性特征往大或小里说,表达发话人主观的情感、态度和认识,分为两种:
2.2.1. 往大里说的时间主观量
表达发话人将动作行为所具备的时间上的量性特征故意往大里说,此时形容词为“大”,构成“一大通/场/顿/会(儿)/阵(儿/子)”的表达,如:
一大通:
(21)焦锐坐起来,滔滔不绝讲了一大通。
(22)十几组数忙活一大通,最后就剩俩能用。
一大场:
(23)中午哭了一大场,现在心里好敞亮了。
(24)卫东,你走了四个多月,闹了一大场啊!
一大顿:
(25)晚上哭了一大顿心里总算舒服了一点。
(26)刚接到一媒婆电话,巴拉巴拉废话一大顿。
一大会(儿):
(27)我是有多爱纪录片,出去疯了一大会儿回来还能静下心再看一遍。
(28)找我的找了一大会儿都还没找到!
一大阵(儿/子):
(29)忙完一大阵儿,终于有闲心。
(30)忙了一大阵子,车子终于冲出了泥坑。
以上句中含“一大 + 动量词”的表达,强调的是完成动作行为的时间长,体现动作行为的难度大,常常与突显时间长度长或动作过程长的副词如“最后”、“终于”、“总算”等共现,如例(22)、例(25)、例(29)、例(30)。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 [13] :“最后”意为时间上或次序上在所有别的之后,“终于”则表示经过种种变化或等待之后出现的情况,“总算”表示经过相当长的时间以后某种愿望终于实现。句中“滔滔不绝”“巴拉巴拉”等在语义上也表达出时间长的意味。以上表达中也存在一些主观大量标记如副词“都”“还”“才”等。
语音变化也有表达主观量的功能4。汉语常用副词或指示代词的元音拖长表大量,“大”的元音拖长也是这样的作用。李善熙(2003)认为这是一种语音象似,是Lakoff & Johnson (1980)所说的“形式越多,内容越多”这一隐喻的体现。同样“一大通/场/顿/会(儿)/阵(儿/子)”中的“大”往往要重读(强调重音)以突出强调事物的量大。
表时间长的词语、主观大量标记、语音变化等与表达主观大量的“数 + 形 + 量(+名)”格式叠架,以表达发话人主观上将时间维度的量往大里说的意味。
2.2.2. 往小里说的时间主观量
表达发话人将动作行为所具备的时间上的量性特征故意往小里说,此时的形容词为“小”,构成“一小会(儿)/阵(儿/子)/下”的表达,看例子:
一小会(儿):
(31)下雪了,不过就下了一小会。
(32)一夜没睡,就眯了那么一小会。
一小阵(儿/子):
(33)幸好他平时谨慎,没有更多把柄叫人抓住,供人发挥。闹了一小阵子就很快过去了。
(34)周二低价纺织股反弹只热了一小阵子。
一小下:
(35)我就睡了一小下…就梦见你哦。
(36)不开心只会持续一小下。
(37)我要快乐,刚刚被刺激了一小下。
(38)内海伫立在那里,身体颤动了一小下。
“一小 + 动量词”常常与主观小量标记共现,共同强调动作行为持续时间短。如例(31)、例(32)、例(33)、例(35)中的“就”;例(34)、例(36)的“只”。
量词“下”本身就表示短促的动作(《现代汉语八百词》),它作为动量词与动词搭配时,不仅体现动作行为延续的时间短,还强调动作的力度小。它与延续性动词搭配时,突出该动作延续的时间短,如例(35)、例(36),突出强调“睡”和“持续”的时间短。它同样也表达出动作的力度小、程度轻或幅度小,例(35)“睡了一小下”,不能说“熟睡了一小下”,因为“熟睡”指睡得很沉,它的程度高,这与“下”表动作力度小、程度低的功能相矛盾,但仅表时间久暂的量词“会(儿)”就不受这个限制,既可以说“睡了一小会儿”,也可以说“熟睡了一小会儿”。当动量词“下”与非延续动词搭配时,因为非延续性动词本身就表示短促的动作,如例(37)、例(38)的“刺激”、“颤动”,所以很显然,它延续的时间不会长。此时,表达动作力度小、程度轻或幅度小的功能更加突显。“刺激了一小下”是强调“刺激”的程度低,“颤动了一小下”是强调“颤动”的力度轻、幅度小。
“一小 + 动量词”表达发话人主观上将动作行为所具备的时间上的量性特征往小里说,强调动作行为持续的时间短,“一小下”还可强调动作的力度轻、程度低或幅度小。
2.3. 小结
“数 + 形 + 量(+名)”格式表达主观量,其语义功能可总结为以下两个表格(见表1、表2):
![](Images/Table_Tmp.jpg)
Table 1. The semantic function of subjective quantity structure “numeral + adjective + quantity (+NP)” which is express spatial dimension
表1. 表空间主观量的“数 + 形 + 量(+名)”语义功能
![](Images/Table_Tmp.jpg)
Table 2. The semantic function of subjective quantity structure “numeral + adjective + quantity (+NP)” which is express time dimension
表2. 表时间主观量的“数 + 形 + 量(+名)”语义功能
3. “数 + 形 + 量 + 名”格式与“数 + 量 + 形 + 名”格式语义功能对比
我们认为,在语义功能上,“数 + 形 + 量 + 名”格式具有帮助表达主观量,体现发话人主观看法的作用;“数 + 量 + 形 + 名”格式在语义功能上则具有表达客观量,描述事物客观属性的作用。
任何话语都或多或少地带有主观性,李善熙(2003)将主观性程度最低(逼近零)的情形称为不带主观性或具有客观性。李宇明(2000)指出,一定的事物、事件和性状,人们其量的大小都有常识性的认识,这种常识性的量称为“常态量”,包括“社会常态量(一个社团的常识性认识)”和“个人常态量(发话人不同于社会的特殊认识)”。常态量是我们所说的客观量。即使是不同于社会的特殊认识,它不是偶发性的,而是已经作为常态量被纳入发话人个人认知范畴里,也应当属于客观量,如,发话人因为见识短浅等原因说某个苹果是“一个大苹果”,但言语社团的其他成员普遍不赞同这个苹果“大”,可这里的“一个大苹果”是发话人基于自己的认知发出的,是个人的常识性认识,也应属于客观量。语言具有认知功能与交际功能,个人常识性认识会不断向社会常识性认识靠近并实现一致。
3.1. “数 + 形 + 量 + 名”格式和“数 + 量 + 形 + 名”格式均表量
宗守云(2009)指出,“数 + 形 + 个体量词(+NP) (A式)”中的形容词在语义上指向NP,指物,“数 + 形 + 集合量词(B式)”中的形容词在语义上指向量词,指的是量。宗文还提到了A式中名词具有[+可伸缩性]语义特征;B式的容器和集合量词具有[+可伸缩性]语义特征。金晶(2016)指出,“数 + 形 + 量 + 名”格式中的形容词在语义上都是直接指向量词而不是名词。我们赞同金晶(2016)的观点,“数 + 形 + 量”格式中,不管量词是个体量词还是集合量词、容器量词,形容词语义上均指向“量”。
首先看个体量词,形容词实际指向个体量词所修饰的事物所具有的“量”的属性。金晶(2016)指出“当量词为个体量词时,形容词与名词在语义上存在天然的联系,形容词评价量词的规格时,也同时评价了名词表示的事物的规格,所以才会造成‘形容词语义指向名词’的解读。”举例来说,“一大个苹果”突显的是“苹果个大”,“苹果个大”是所占的空间量大。其次,再看容器量词。容器具有[+可伸缩性]语义特征,“一大包苹果”“一大筐苹果”“包”“筐”有很多种,大小不一,虽然人们说出“一大包苹果”“一大筐苹果”时不再关注苹果个头的大小,但必须具备前提条件:即“包”“筐”须是装满苹果的。表面上看形容词“大”,语义指向是量词,说的是“包大”“筐大”,但实际上“装满苹果的包大”“装满苹果的筐大”,最终还是指向苹果量多。最后看集合量词,集合量词的数量具有[+可伸缩性]语义特征,“一批”所包含的具体数量(20个、50个、10公斤)是不确定的,但“一大批苹果”必须具备前提条件:“苹果”大小无所谓,但必须达到“某个批次”所要求的数量。那么表面上形容词“大”,语义指向是量词,说的是“批大”,但实际上“(苹果满足批次要求的数量)批大”,最终还是指向苹果量多。归根结底,不管量词是个体量词还是集合量词、容器量词,“数 + 形 + 量”格式中的形容词语义上都指向“量”,而不指向物。
3.2. “数 + 形 + 量 + 名”格式表主观量,“数 + 量 + 形 + 名”格式表客观量
两种格式均表量,但存在差异:“数 + 形 + 量 + 名”格式表达主观量,“数 + 量 + 形 + 名”格式表达客观量。对比一组例子:
(39)a.我吃了一个大面包。
b.我吃了一大个面包。
“一个大面包”是社会常态量。金晶 [15] (2016)指出,名词语义上表示事物,通过事物属性对事物进行分类是人基本的认知活动之一,“数 + 量 + 形 + 名”表达的是约定俗成的评定,其中的形容词也往往是客观义解读。社会常态量是一个社团的常识性认识。“大面包”作为社会常态量出现的语境通常是在量的比较条件之下。如通过几个面包的比较得出“那是一个大面包”或“我吃了一个大面包”。这种比较存在参照物,而且符合社会群体对量的常识性认识。
“一大个面包”是主观量。它表达的量无需进行比较,甚至可以打破对量的常识性认识。“我吃了一大个面包”,发话人在发出这句话时,不需要对面包的个头大小进行比较,甚至“面包”并不符合社会群体对于“大面包”的常识性认识。也就是说,即使社团其他成员看来,这个面包可能并不大或比较小,也不妨碍发话人说“我吃了一大个面包”这句话。如:
(40)甲:我要减肥,我早上吃了一大个面包,中午不吃了。
乙:那个面包只有鸡蛋大,也能叫“吃了一大个面包”呀?
甲:对我来说,那就是一大个面包。
4. 关于“数 + 形 + 量(+名)”语义功能的问卷调查
为了进一步了解“数 + 形 + 量”格式的语义功能特点,我们对汉语母语者进行了调查。此次调查的主要目的有三:
一是考察“数 + 形 + 量”格式是否能突出事物或动作行为的量性特征。方法为:同一语境下,对比“数 + 量”与“数 + 形 + 量”格式,说明“数 + 形 + 量”更加突出事物或动作行为的量性特征,统计调查总体的认可度。如:
“一排篮球架”和“一大排篮球架”的比较。
甲:一排篮球架下,只有一个少年在玩球。
乙:一大排篮球架下,只有一个少年在玩球。
统计调查总体对“乙句比甲句更加突出篮球架排列的长度长”的认可度。
二是考察“数 + 形 + 量”格式是否表主观量。方法为:在同一对话里,同时给出客观语境和主观语境,观察、统计调查总体在客观表述和主观表述中分别选用何种格式。客观语境主要是表客观存在的事物或客观发生的事件,主观语境则是表达发话人的主观评价或看法。如:
“几粒花生”和“几小粒花生”的比较。
甲:你怎么不吃这个菜?
乙:这个菜里放了(),我不吃花生。
甲:就这么( ),你也不吃吗?
乙:不吃。
统计调查总体在两种语境下分别选择哪种格式。
三是对比“数 + 形 + 量 + 名”与“数 + 量 + 形 + 名”格式。方法为:分别对比调查总体在客观语境和主观语境下对两种格式的选择率,并考察调查总体对两种格式表达的量的大小的判别。如:
“一个大苹果”和“一大个苹果”的比较。
甲:你中午吃了什么?
乙:我吃了( )。
甲:啊?那一起再去吃点吧。
乙:不了。吃了( ),现在一点也不饿了。
统计调查总体在两种语境下分别选择哪种格式。
调查共发放问卷50份,回收有效问卷50份,有效回收率为100.00%。
调查结果分析如下。
4.1. 关于是否突出量性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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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ble 3. The recognition degree of the latter is more prominent in things or action behavior than the former in the same context (percentage)
表3. 相同语境下乙比甲更突出事物或动作行为量性特征的认可度(百分比)
表3显示,调查总体对相同语境下乙比甲更加突出事物或动作行为量性特征的认可度较高。每一情境下,选择“非常同意”“比较同意”的比例均超过60%,最高达到92%;选择“比较不同意”“非常不同意”的比例最低只有4%,最高不超过28%。这进一步说明:“数 + 形 + 量 + 名”格式具有突出事物或动作行为量性特征的语义功能。
4.2. 关于是否表主观量
表4显示,调查总体在客观语境下选择“数 + 量”格式的比例更高,最低也占到76%;而在主观语境下,样本则倾向于选择“数 + 形 + 量”格式,最低占58%,最高92%。这也进一步验证:“数 + 形 + 量”格式表达主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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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ble 4. Selection proportion of different formats in objective context and subjective context (percentage)
表4. 客观语境与主观语境下对不同格式的选择率(百分比)
4.3. “数 + 形 + 量 + 名”与“数 + 量 + 形 + 名”格式对比
从表5我们同样可以得出,“一大个苹果”在主观语境中出现的比例明显高于客观语境,它表达主观量,“一个大苹果”在客观语境中出现的比例明显高于主观语境,它表达客观量。表6表明,作为听话人,样本对“甲比乙表达的量更大”的判断没有达成一致,“非常同意”“比较同意”占50%,“比较不同意”“非常不同意”占32%,还有16%的样本选择了“一般”。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我们的结论:“数 + 形 + 量 + 名”格式表达主观量。由于“数 + 形 + 量 + 名”表达主观量,因此不一定符合客观事实,即不一定是社会常态量。作为听话人,自然难以判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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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ble 5. Selection proportion of “Yi Ge Da Ping Guo (一个大苹果)” and “Yi Da Ge Ping Guo (一大个苹果)” in objective context and subjective context (percentage)
表5. 客观语境与主观语境下对“一个大苹果”和“一大个苹果”的选择率(百分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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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ble 6. As audience, recognition proportion of “the former express quantity which is more than the latter” of participant (percentage)
表6. 作为听话人,样本对“甲比乙表达的量更大”的认可度(百分比)
5. 结语
本文主要考察了“数 + 形 + 量(+名)”格式的语义功能,创新之处在于结合语料,从整体上考察了“数 + 形 + 量(+名)”格式的主观量特性。当然,本文也存在些许不足之处:1) 根据语料调查,“数 + 形 + 量 + 名”的表达多用于口语表达。但是,本研究采用在线问卷调查,即以书面的形式进行调查,没有办法避免被试在阅读句子时轻重音不同、长短音不同等造成的理解偏差,可能略微影响调查的结果;2) 本文考察该格式中的名词仅为具体名词,抽象名词的情况还没有做过详细探讨,有待继续研究。
参考文献
NOTES
1该分类根据董淑慧(2003) [11] ,详细的分类和列举参见董文。
2李宇明(2000) [12] 《汉语量范畴研究》分析了主观量的语表形式:“数量词语”(包括复叠形式,简称“数量标”)“副词标”“句末标”和“框架标”。
3计算动作数的量词“下”可以进入“数 + 形 + 量”格式,但此时量词仅限于一、两、几,计数功能弱化,“下”本身就表示短促的动作(《现代汉语八百词》),因此,我们将其放入计算动作久暂的量词中讨论。
4李善熙 [14] (2003)指出汉语中表达主观量的语音手段主要包括:轻重音、变韵、变调、元音开口度、长短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