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马克思是一位伟大的哲学家,但其思想体系之达成并非一蹴而就,这是一个从青年黑格尔派到历史唯物主义者的复杂过程。本文致力于对这一过程进行梳理,解读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批判与超越的伟大之处。
2. 加入青年黑格尔派
马克思在青年时期所写的论文“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中就曾表达出了他要为全人类的幸福与美满而奋斗终生的伟大志向。这种世界观的树立使得马克思在大学时期游入了黑格尔的哲学海洋之中。使得黑格尔吸引上马克思的主要有两点因素:第一,是黑格尔最著名的学生和有见地的哲学代言人——爱德华·甘斯,他是黑格尔去世之后,被黑格尔生前的好友推举作为第一个《黑格尔全集》的主编。甘斯是柏林大学法律系教授,正是他向一代学子讲授了黑格尔主义政治哲学的奥义。第二,是马克思加入博士俱乐部的经历,其中主要是围绕在其身边的以鲍威尔为代表的青年黑格尔派的成员,青年黑格尔派的思想氛围直接影响了马克思早期的学术思想,其博士论文就明显的带有鲍威尔思想的色彩。
(一) 受鲍威尔思想的影响
马克思的博士论文的撰写深受鲍威尔的影响,他在写作时就运用了鲍威尔的自我意识指代黑格尔的观念。这篇论文就是青年马克思与黑格尔思想邂逅的场所。在文章中,马克思借用鲍威尔的思想概念去理解西方哲学,进而展开对于德谟克利特与伊壁鸠鲁哲学的解读。鲍威尔对马克思的影响主要有两点:第一,鲍威尔是引导马克思学习黑格尔思想道路上的引路人,正是鲍威尔使得马克思注意到黑格尔辩证法方法论的重要性;对于这一点,在马克思的博士论文《论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中有非常显著的表现。第二方面就是鲍威尔在其哲学思想中对于批判方法的运用。很明显,马克思延续了鲍威尔的批判思维,他期望借助鲍威尔的批判思维实现黑格尔式的理性与现实之间的和解。在马克思看来,批判是哲学变革的核心武器。
(二) 受卢格思想的影响
马克思与卢格在1843年末流亡巴黎,在这期间,二人联合创刊《德法年鉴》期刊。
卢格也是青年黑格尔派的成员,但他在《黑格尔〈法哲学〉和我们时代的政治学》中表达出以下观点:他认为黑格尔的政治国家概念仅停留于观念层面是有局限的,这会使得《法哲学》陷入逻辑的狡辩运动之中,只限于思想之中的政治国家是不可能对现实做出任何改观的。卢格认为哲学思想上的逻辑思辨运动必须要付诸于政治实践之上。与鲍威尔相同的是,卢格也非常重视批判的作用,他将批判视为改变现实的首要步骤。他认为必须要改变普鲁士的独裁统治现状,因此采取政治性的实践是非常必要的。卢格对于黑格尔思想的发展就在于将政治国家扩展到了政治实践,他认为应采取批判与实践相结合的方式才会对现实的改变产生促进作用。这里的批判并不是指对于黑格尔的形而上学的批判,而是指对于现实政治的批判,因此需要结合现实上的行动来与批判相配合。
卢格对于批判与政治活动的重视启发了马克思,这使得马克思更加注重对于批判的运用。卢格对于黑格尔的研究促进了马克思对于黑格尔思想的认识,马克思接受了卢格留给青年黑格尔派的批判与政治实践相结合的原则。
(三) 受费尔巴哈思想的影响
费尔巴哈曾在青年黑格尔派中产生过重要影响,他曾想改变黑格尔哲学的意识前提,认为哲学研究的出发点应该是物质世界中的人,而不是抽象意义上的人,存在是先于思想的,因此,物质世界应居于首位。费尔巴哈认为应利用这种对黑格尔哲学前提的倒转来克服人的异化,将人摆脱神学的束缚,最终使得人能成为他自身。
费尔巴哈用类存在的人来代替黑格尔哲学中的精神概念,他认为黑格尔将精神归置为哲学研究的源头,贬低了或者是忽视了现实实践活动的重要性这是错误的。马克思在费尔巴哈这里领会到了对现实实践注重的重要性。他非常赞同费尔巴哈关于存在先于思想的观点。
3. 对黑格尔的批判
马克思成为了青年黑格尔派的成员,与此同时深受鲍威尔、卢格与费尔巴哈等人思想的影响,而且他自己也对黑格尔哲学进行了研究。但他渐渐地发现黑格尔哲学的矛盾性与局限性。
(一) 对鲍威尔思想的反思
鲍威尔的思想对马克思而言很有启发性,但马克思却发现了鲍威尔思想的局限之处,马克思与鲍威尔关系的决裂是在1843年,标志性事件就是马克思发表了《论犹太人问题》。马克思在文章中对鲍威尔关于实现宗教平等的问题进行批判。他指出鲍威尔将犹太人获得宗教平等地位的途径局限于政治领域,这是有错误的。马克思认为犹太人能否取得宗教平等地位的问题只可能在“市民社会”中得到解决。
除此之外,马克思认为鲍威尔的思想从根本上讲还是和黑格尔一样的,都是基于对精神等观念上的改变出发的。鲍威尔的批判主要由主体性、自我意识以及经过审查的哲学信念这三部分构成。马克思虽然继承了鲍威尔所留下的批判传统,但他并非是照抄照搬,他有着自己的改变,这些改变主要集中于对批判的目标、批判的主体以及批判的目的上。马克思认为哲学不应是批判的首要出发点,而应是现实的物质生产方式。批判的目的不应围绕神学的革命以及解决形而上学的难题而展开,而应是指向现实的经济生活之内。
(二) 对卢格思想的反思
卢格留给黑格尔派的原则就是批判与实践相结合,卢格所讲的批判并非是针对形而上学,而是针对现实提出的,这一批判的目的在于揭露现实政治的局限性及其暴露在社会生活中的破坏性行为,并致力于通过实践来改变这种现状。马克思接受卢格所遗留的原则是在他写作《〈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时期,但后来马克思发现卢格也是和黑格尔有着相同之处的,那就是对于私有财产这一制度存在的合理性的维护,卢格呼吁批判政治与改变政治现状,但他却从未呼吁要废除私有财产制度,并且卢格的批判与实践相结合也仅仅是局限于政治领域,这是不够的。
当马克思提出共产主义的思想时,他就必须要与卢格做出分裂了。原因就在于卢格所讲的仅针对政治领域的批判与改革是不足够达到人的真正解放这一最终目的的,这种做法使得市民社会仍然会被留存于资本主义的统治之下,这难以实现社会的真正变革。
(三) 对黑格尔的批判
1843年,马克思离开德国,来到法国,并写作了《〈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在文中他指出:“真理的彼岸世界消逝以后,历史的任务就是确立此岸世界的真理。人的自我异化……于是,对天国的批判变成对尘世的批判,对宗教的批判变成对法的批判,对神学的批判变成对政治的批判。” [1] 因此代表人民虚幻幸福的宗教被批判之后,那么批判的对象就该转向人民的现实生活之中了。在此,马克思认为对当前德国的政治现状的批判已经不足以改变德国现实了,“即使对我国当代政治状况的否定,也已经是现代各国的历史废旧物品堆藏室中布满灰尘的史实。” [1] 此时的德国已经远落后于欧洲同时期的其他国家,“时代错乱”才是应注意到的“德国式问题”。需注意的是:此时的马克思还在运用着黑格尔的哲学概念——否定,说明此时的马克思还未完全脱离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他还未能形成属于自己的完整的哲学体系。于德国而言,“我们是当代的哲学同时代人,而不是当代的历史同时代人。” [1] 这里所讲的哲学是指黑格尔的法哲学,由此可见,黑格尔的法哲学对于德国社会发展而言曾起到过一定的推动作用,但这种哲学对于当前现状来讲则是必须要对其进行批判的。
马克思受鲍威尔的影响认识到黑格尔哲学体系中辩证法逻辑的重要性。黑格尔的辩证法中所讲的通过异化、外化以及对象化的活动所发生的两次否定过程揭示了劳动在其中的重要作用,这种对象化的活动就是抽象劳动,但这一辩证法所论证的是抽象劳动的合理性,围绕在其中的则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追求的交换价值的存在合理性。除此之外,黑格尔辩证法的出发点是抽象的人,经过两次否定之后所达到的绝对精神也只是抽象意义上的而非现实性上的人性的复归。归根结底地讲,黑格尔始终是在为资本主义做辩护,因此,黑格尔的哲学已不足以改变德国现状了,马克思要对其做出批判与变革。但仅仅是通过哲学上的批判来解决消除现实复杂状况的问题也是行不通的。因此,德国要实现变革必须是激烈的、根本上的变革。
马克思在德国的无产阶级身上发现了黑格尔所讲的“理性国家”中所需要的“普遍性品质”。这是一个被资产阶级压榨着的、浑身披挂着锁链的阶级,他不被赋予任何阶级上的特权,生存于一种困苦的生活状态下。“无产阶级宣告迄今为止的世界制度的解体,只不过是揭示自己本身的存在的秘密,因为它就是这个世界制度的实际解体。” [1] 只有解放无产阶级,德国人才能彻底解放。“德国人的解放就是人的解放。这个解放的头脑是哲学,它的心脏是无产阶级。哲学不消灭无产阶级,就不能成为现实;无产阶级不把哲学变为现实,就不可能消灭自身。” [1] 因此,要对黑格尔的哲学进行批判,要使人类得到解放,从而达到真正的合乎人性的现实性的复归。
(四) 对国民经济学的批判
为了进一步揭开资本主义的秘密,马克思研读了国民经济学家的著作,从而写作了《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在手稿中,马克思将经济学批判与哲学批判相结合,因为这二者存在共谋关系,可以归为同一种批判,即:对资本的批判。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核心内容就是对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的阐述。异化概念的运用表明此时的马克思仍然处于黑格尔的哲学话语体系之中。但此时的马克思已经开始不断地挣脱黑格尔的体系,迸发出许多属于自己的思想。“随着国民经济学或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推进,马克思逐渐明确了自身对待黑格尔辩证法的态度。这就是通过阐明现代资产阶级生产方式或私有财产的运动,来揭露异化的现实或者说现实中外在的抽象力量奴役人的秘密。” [2] 马克思认为国民经济学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代表性理论。国民经济学家们提出“理性经济人假设”,他们将社会中的人看作是单个的、孤立的利益体。他们的头脑中只有利益的存在,这是极其带有形而上学色彩的观念。
马克思讲:“我们不要像国民经济学家那样,当他想说明什么的时候,总是置身于一种虚构的原始状态。这样的原始状态什么问题也说明不了。国民经济学家只是使问题堕入五里雾中。他把应当加以推论的东西……假定为事实、事件。” [1] 国民经济学家们从私有财产的事实出发去推论异化劳动的存在,但他们对于私有财产的来源问题以及存在的合理性问题却避而不谈,他们将私有财产制度看作是先天存在的固有的东西,由此而推导出的异化劳动的存在也必然是合理的。这种逻辑跟黑格尔一样都是在为资本主义做辩护。这些思想都源于国民经济学家们将工人看作是资本家手中赖以进行资本主义生产的“成本”,就等同于进行资本主义生产的开支中的一种了。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论述了异化的四种表现形式。伴随着资本主义生产的不断扩大,工人们会越来越难以控制其所生产出来的东西,这就难以避免地导致异化的产生。工人生产的越多,他自身就会越加地贬值。由于异化劳动是一种外在的强制性的活动,这种活动是被施加在工人身上的,而不是他们自觉自愿的活动,所以他们陷入这种活动之中是痛苦的。这种异化状态下的工人需要得到解放,这种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需要得到改变或瓦解,为这种生产方式作辩护的黑格尔、鲍威尔、费尔巴哈以及国民经济学家们都必须得到批判与变革。
4. 对黑格尔的超越
马克思从加入青年黑格尔派进而转变为对黑格尔的批判,在这一过程中马克思一直都或多或少地使用着黑格尔的哲学话语,并未形成属于自己的完整的哲学体系,但马克思对黑格尔法哲学的批判却是他思想转变的关键时期。在《德法年鉴》创刊时期,马克思的观念开始转变,他认为对于市民社会以及政治国家的解读都应回溯到人们的物质生活中去,这是与黑格尔的极大不同之处,他要实现的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根本性变革,而不是与黑格尔相同的为资本主义作辩护。
(一) 对黑格尔及费尔巴哈的反思
前文说到马克思从费尔巴哈那里学到了用社会存在来代替黑格尔的精神概念,这是马克思赞同费尔巴哈的一点;除此之外,费尔巴哈还揭示了黑格尔辩证法的思辨性和神学性质,他认为这是费尔巴哈之于黑格尔来讲具有进步性的地方,但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是不彻底的,这种不彻底性就表现在他自然观上的唯物与历史观上的唯心的两面性存在。虽然费尔巴哈将黑格尔辩证法的出发点改成物质,但他却在改造过程中丢掉了辩证法。费尔巴哈认为物质是感性存在的,他只知道感性的客观,但不知道感性的活动。
马克思曾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赞扬过费尔巴哈对黑格尔的批判,他认为费尔巴哈用感性的确定性批判黑格尔的绝对精神。但这种批判是无效的。这个时候的马克思还没有对费尔巴哈进行深一步的批判。直到写作《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马克思在第九条写到:“直观的唯物主义,即不是把感性理解为实践活动的唯物主义,至多也只能达到对单个人的市民社会的直观。” [1] 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是直观的,马克思将这种直观称为人的“类”的能力,它不具有创造性与革命性,费尔巴哈宣称这种直观的意义在于维护资产阶级的统治,他不希望人们具有革命的意识。
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讲到“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 [1] 在这里马克思宣称自己的唯物主义为“新唯物主义”,从而与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作区分。“立脚点”就是立场,理论立场决定其政治立场,因此,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是为资产阶级撰写的理论之一,费尔巴哈同黑格尔一样为资产阶级做辩护,他并不能为人的真正解放做出贡献。
(二) 对黑格尔的超越
当马克思的哲学体系成熟之时,他就完成了对黑格尔、费尔巴哈等人的批判与超越,“马克思借助费尔巴哈只是实现了对黑格尔哲学的“破”,而真正的“立”还有待于新历史观的建构。” [3] 这就是《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发表。在这里,马克思实现了人类哲学史上最伟大的变革。
《德意志意识形态》围绕生产力、交往、生产关系、世界历史以及共产主义这几个核心概念展开,“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 [1] 这是马克思、恩格斯新世界观诞生的标志。他们以物质生产活动而非精神或意识为出发点,探究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提出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以及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和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两大社会基本矛盾运动。
唯物史观的实现就是马克思所作的理论变革,这一理论完成了对以黑格尔为代表的近代形而上学的终结,将研究的出发点回归到了现实的人及其物质生活本身,不再具有抽象性与神秘色彩。这是马克思一生之中的伟大发现之一。
5. 结语
马克思思想体系之成熟是一个艰难且复杂的过程,从青年黑格尔派的学习黑格尔,并继承其辩证法的传统,到反思黑格尔与学习费尔巴哈的思想,再到学习国民经济学理论,进而批判黑格尔与费尔巴哈的思想,以至于形成马克思个人思想体系之完整。马克思的思想体系阐释了资本主义生产的秘密以及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等内容,至今仍对人类社会的发展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