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中外旅游与交流,离不开语言文化的建设。在介绍中国时,不免要涉及自然与人文方面的话题,譬如:说“丝路”,游中国,不能不去“天府之国”——蜀地走一趟。游客自然会问“蜀”是什么意思?背后有什么典故?怎么将其含义译为外文?
然而由于诸多原因,涉及中外语言文化的解读与翻译存在不少问题。有人或许会说,现在已有人工翻译和机器翻译甚至互联网。一切都变得简单了。事实果真如此吗?
2. 旅游与地理语言文化的问题
譬如蚕丝,大多说丝绸源于中国,那蚕丝源于中国的哪个地方?丝织来自哪些中国人的祖先之手?“蜀”(shŭ)字无疑给了我们一个历史的记录和明证。
“蜀”字从“虫”,是指这里的人或物是“虫”吗?就像南方蛮从“虫”,东南闽越从“虫”,北方狄从“犬”,北方貉(貊hao)从“豸”[zhì],西羌从“羊”吗?[貉的读音有ge、he、hao、mo等,其形成原因复杂]。
读《Arya说文》 [1] 可知:原来,“蜀”是一种中华国宝,即蚕虫[silkworm]。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里解释道:“蜀者,蚕虫也。” [2]
唐代诗人李白《蜀道难》里便有“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的诗句。可以自信地说:蜀地先民至少是最早养蚕缫丝的人群之一。这一史实通过专用汉字“蜀”记录了下来,进而以族民、地名的形式传承至今。
另一方面,古代丝织业和纺织业的发展后来反过来带动了古代中国的造纸术和印刷术的产生。这不只是一个简单的旅游地理学或字源学问题。
类似的问题还有不少。“中国”为什么叫“中-国”?对这个议题,人们往往能够侃侃而谈。然而,人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理据——因为亚欧大陆的地理中心就在“中国”,两千多年前,中国就在此有效行驶主权[西汉宣帝神爵二年(前60)置“西域都护”,为驻守西域地区设置最高长官,旨在控制西域各国],其历史作用在于:1) 为汉朝和西域(今新疆一带)的发展提供了生存空间;2) 为丝绸之路上的贸易和交流提供了保护;3) 迫使匈奴出走西方,中北欧日耳曼蛮族开始分化,导致西罗马帝国解体,才有后来的英吉利、法兰西、尼德兰、德意志、俄罗斯、美利坚等民族的形成。换言之,汉和中国的形成奠定了后来乃至今日世界之基本格局。
所以,“中国”堪称“中-国”而china的本意并无“中-国”之意。看似一个个简单的地理问题,背后却关系着国家的历史、文化、地理、经济、主权乃至现实的“文明的冲突”。这也不是一个简单的旅游地理学问题。实际上,它涉及到人类文明的“故事”该如何讲述的问题,亦即“话语权”问题。
3. 旅游与国宝语言文化的问题
数千年来,中华民族的祖先们在这片大地上创造了灿烂的文化,对人类文明做出了杰出贡献,留下了无数珍宝。然而,今天的世人又知多少?
例如,银杏[又叫“白果”],是来自中生代的稀有树种,在地球上有3.45亿年历史,幸存于中国并受中华民族的祖先长期栽培,后来成为天府之国—成都的市树。国人指着参天大树,向外宾介绍道:这是我们中华的国宝gingko [ginkgo (银杏),apricot (白果)]。然而,外宾随后翻看词典 [3] [4] ,看到的结果可能是:
词典或没有收录该词条[gingko,ginkgo等];或收录有,但没有注明该词的语源与理据;或注明:“a tree native to East Asia”[此树原产于东亚],“Origin:Japanese [来源:日本语] (ぎんきょう,ginkyo)”;或注明:“From Japanese銀杏,from Chinese 銀杏(yínxìng)”[来自日本语与中文]。
而中外词典里对apricot [白果]、almond [杏]等词条对其原产地和词源解释则更纷繁复杂,且几乎不涉及中国。
这是怎么回事?世人为什么称“银杏”为“gingko”而非“yin-xing”?这也不只是一个简单的植物学术语问题。
读《Arya说文》等可知 [1] :1原来,“银”从金,艮声[gèn],闽南话读gin;“杏”从木,可省声[ko]。因此,“银杏”在古代读着gen-ko,或gin-ko,而在日语中读成“银”[ぎん(gin)]、“杏”[こう(kō),きょう(kyō)],音译成英语便是gin(g)ko。
上述事例,不胜枚举。每一件国宝,每一个字词,都有一段历史,都是一个文化现象,都是我们祖先开创其辉煌文明的物证。
4. 旅游与舌尖上语言文化的问题
众所周知,旅游活动有六要素:吃、住、行、游、购、娱。与海内外游客共享美食,不得不聊到舌尖上的中国。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走遍天涯,吃尽美食。可否知道食物或食器之源,如何向海内外朋友解读上述美食或食材? [1] [2] 2
桃[táo],桃子、桃树,有辞典这样记述:peach, a small Chinese tree (Prunus persica):一种中国树木;persic oil = 桃仁油。桃仁可以制油;From Old French [a peach],from Latin persica [peach tree],ultimately from Persicus [Persian]:它来自法国,来自拉丁语“波斯”,最终来自波斯语。
为什么会是这样?
这是因为,正是波斯人将中国桃子和桃树传到了西方。所以,西方人就称呼它是“波斯(果)”。这就像阿拉伯人将“印度数字”传到西方,所以西方称之为“Arabic numerals”[阿拉伯数字]。[按:关于印度数字与中国数字的关系,另外讨论]原来,是当年中国的西邻——波斯,使中国“桃李满天下”。
Lí梨 = pear: a widely cultivated tree (Pyrus communis) in the rose family. The fruit of this tree. [Middle English pere, from Old English peru, a fruit of the pear tree, ultimately from Vulgar Latin pira, akin to Greek apion, pear (both Greek and Latin being borrowed from the same unknown source)。其实,汉字“梨”确切地记录了其语源,它是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的一种广泛种植的水果,但西方人对其确切语源并不清楚。从“桃”[peach]与波斯的关系,是否可以推导,“梨”[pear]也是由于波斯人[Persian]传播了中国“梨”[li]而被称为“pear”的呢?
“酱油”[jiàng yóu] = soy: a salty brown liquid condiment made by fermenting soybeans in brine. from Japanese shou, from Chinese jiàng yóu [soy sauce]. 源自日语“shou”,源于中文“jiàng yóu”。为什么如此呢?因为:“酱油”[soy]是用“shū菽[soy, soybean]”——也就是“豆子”做的,所以称为“soy”。《说文解字》解释道:“尗[菽],豆也。” [2] 也就是说soy表示“尗”[菽、豆子]和“酱油”,源于中国。西方的辞典对此也模棱两可:说它源自日本,又源自中国。
“咸卤”[粤闽吴语hælu],xián咸,lŭ卤 = halo-[hæləu], sal-, from Greek hals, hal-[salt, sea]。也就是说,汉语“咸卤”[粤、闽、吴语以及江淮话hælu]即咸[xián],卤[lŭ],与印欧语halo-竟然互训!
类似的词语还不少。至于食用器具,如瓷器[china],酹拜[lèibài,洒酒祭拜,英语为libate]等,就更不用说了。
享受中华美食,勿忘其源,勿忘我们祖先将野生动植物“家畜”、“庄稼”化的历程。同样,解读外语词汇如cultivate [耕种、开化、教化];culture [开化、文明];civilize [kei-,couch, household,即家室,家养,“斯文”化]等外语词的词源,也很有趣味。
5. 旅游与语言文化内涵的问题
语言与文化是旅游的灵魂,而旅游是文化产业的重要组成部分。旅游的过程就是旅游者对旅游资源文化内涵进行体验的过程,也是一种跨文化交流的过程。
以诗文为例。文人墨客在旅途,或观光,或会友,或住宿,每每会触景生情,把酒吟诗或舞文弄墨,如吟诵或临摹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有好奇者提出疑问:在唐代中国,诗人如何看到月光照到床前以至“疑是地上霜”的?据说,首先提出疑问的是中小学生:就唐代中国的房屋结构而言,月光如何能够照到室内“床前”的地上?或,能否从室内“床边”的位置看到“床前”不远处、室外地上的月光?随后,一些中国大学者和百度百科给予了解释:李白诗里的床,不是“卧榻”的意思,而是“井台”、“井栏”的意思。也就是说,李白诗里的月光是映射到室外的“井台”或“井栏”旁的 [5] 。
为此,《百家讲坛》推出专题栏目《马未都说收藏·家具篇·床前明月》。这个专题栏目里是这样解释的:李白诗中的床,乃至亚洲地区的床起源于“胡床”。而现代人常为中国古代文献中或诗词中的“胡床”或“床”所误;实际上,至迟在唐时,“床”仍然是“胡床”(即马扎,一种坐具) [6] 。
上述解读,是否正确呢?
读《Arya说文》可知 [1] ,3“床”chuáng 床[couch],即牀。《说文解字》解释道:“牀,安身之坐者。从木,爿(亦)声。” [2] 注意:这里的用词不是简单的“坐具”,而是“安身之坐者”。胡床即马扎能称为“安坐”么?《说文解字》在“榻”词条下又解释道:“榻,牀也。” [2] “榻[tà]”后来传到朝鲜[탑(thap)]和日本[とう(tō)]以及突厥等地方。
据《辞海》解释:“床[牀],供人睡卧的用具。如:床铺;床位。《诗经·小雅·斯干》:‘乃生男子,载寝之床。’” [7] 徐中舒的《汉语大字典》和安福邦等的《故训汇纂》的解释 [8] [9] ,在爿部,“牀”字下援引东汉《释名·释牀帐》记载:“人所坐卧曰牀”。另外,不妨察看殷商甲骨文“爿”字,也可发现猴倚木而“休”、鸡衔草木筑“床”、蚕结茧以安身等场景。
现在我们所知道的“床”,在初唐开始有了,即带幔帐床其箱形床架,前沿有装饰,坐垫编制精致,既美观又舒适。而在屏风上绘以山水花草也是一种风格。这是一个“榻”与“床”不分的时代。显然,是先有“爿”后有“床[牀]”,乃至“胡床”、“井床”、“车床”等词,而不是反过来——先是胡人发明“胡床[牀]”,然后传到中原被写着并称呼为“胡床[牀]” 或“胡榻”,继而简化为“爿”。
还可以看出,前面一些人错解“床”的根源在于误解了“窗”,或者说将“床”和“窗”一并误读。马未都说:“李白说的床……古称‘胡床’。唐代的房屋建筑,其门窗是非常小的,月亮是不可能进入室内的。” [6]
读《Arya说文》可知 [1] ,4“窗”[[chuāng窗,囪,牕;transom,scuttle,window]:天窗,窗户。据《说文解字》的解释:“囪,在墙曰牖,在屋曰囱。窗,或从穴。” [2] 也就是说:作为中国传统建筑上的通风和采光机关,开在屋顶的叫“窗”,开在墙壁上的叫“牖”。显然,月光是可以从屋顶的天窗进入室内、床前的。此外,门窗或轩榭上的帘或簾,无论是丝质帘子,还是竹制的簾子,都可以穿透月光或目光。或在轩榭内,或在室内门窗旁,月光或目光可以穿过丝帘或竹簾;换言之,床头之人可以看到床前的、室内或室外的、或轩榭内外的、地上的月光,而且比身处井栏或马扎所见到的月光更美。
一篇进入小学课本的名诗,床、窗、月等一些日常事物与字词,竟然遭到如此曲解,不禁令人震惊。
不过,笔者对于马未都在研究上的认真态度还是表示尊重的,只是对那些理据和结论中的牵强附会,实在不敢苟同。
再以中华民族的图腾“龙”为例。我们的祖先是炎黄,我们还是龙的传人:我们的眼睛分单复眼皮,我们的头发是黑色,皮肤是黄色,我们的官方法定语言所属有汉藏语系、阿尔泰语系、印欧语系(如香港的英语、澳门的葡萄牙语)等。比如,西藏的“藏”[bod, jong]是什么意思?现在是亟待加强中国境内不同语言文化之间的沟通和认同的时候了,以增强中华民族的凝聚力,提高中国各地域文化在多样化情况下的统一性,进而防止中国文化被割裂的危险。
无论是周游世界,还是实施“一带一路”倡议,都急需我们中国人进行文化上的准备。比如,“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舞龙舞狮是华人的节庆风俗。而“龙”[龍]字为什么这样读写?如何向外解释“龙”?
中国人自己或认同别人将中华民族的图腾——龙[龍]说成西方的“dragon”?而“dragon”在西方的解释里是一种可怕或危险的东西。探寻“龙”与成都金沙遗址的太阳神鸟的本源,并将其与域外文化中的“龙凤”和“狮子”进行比较,进而使中华传统文化的诸多方面,通过“一带一路”倡议获得世界上的广泛认同和尊重。这已涉及中华传统文化的复兴与重构的重任,也涉及中外文化融和的大事。
6. 结语与思考
上述诸多问题,从旅游文化学和旅游业的视角可以归结于一个突出的问题:语言文化亟待规范,也可从国际旅游文化名录体系的建设入手。
众所周知,国际学术界有以拉丁语为基础而建立起的学术用语体系:国际产品与服务业有ISO产品及质量管理标准体系;国际生物医学业、国际财经业等同样有其统一的术语与规范体系;等等。
旅游业是一个跨界——跨业界、跨国界、跨时空的行业,是一个新兴应用型学科及行业,也是一个朝阳产业。它涉猎极其广泛,从食、住、行、游、购、娱等日常事务,到世界各地的历史、人文、名胜古迹、博物馆、名贵物品、珍品收藏、自然与文化遗产等,无所不包。但迄今尚未从世界各国到国际社会建立起广泛而统一的名录体系,包括名称、分类、基础信息、解释、检索、图册、谱系、服务、管理、保护、信息集成等规范,以及与专业名称及标准的对照表。这容易导致大量的歧义、笑话与纷争甚至失误和损失。如果旅游教育工作者或旅游学术界都没有统一的认识,那又如何在旅游行业制定统一的规范?
以下仅举几个例子来加以说明:
例1:涉及各博物馆内藏品的名录、术语、分类、标准、解释等,如:玉石的名称、分类、标准等。玉石是用“beryl”?还是“jade”?亦或用boulder?各表述有何不同?
例2:涉及自然和人文遗产的名录、术语、分类、标准、解释等,如:石碑——南京大屠杀纪念碑、人民英雄纪念碑、古罗马遗址中的各种碑石等等,这些石碑,是用stele、cippus表示,还是用monument表示?各表述有何不同?
例3:各国各地的传统美食、菜名与食材名称、分类、计量等,该如何统一标准?
例4:涉及旅游景区的说明性或提示性标牌上的中外文字,是否应该有一个标准的国家甚至国际性体系,以免产生误解或笑话。如,中国大陆的旅游景区的警示牌上的中文“带好孩子,小心落水”,其对应的英文是 Take the child, fall into water carefully;还有旅游景区的警示牌上的中文“当心滑跌”、“禁止攀爬以防雷击”,其对应的英文分别是Don’t Fall Down。No Climbing: In Case of Thunderstorm;等等。这类滑稽、不按语法規則的英语翻译在大陆比比皆是!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讲的都是命名与作书的重要性。旅游语言文化的规范与国际旅游文化名录体系的建立,则是旅游教育界与学术界走出迷惘的时刻,也是旅游业新生的开始。
NOTES
1参见王金根编著《Arya说文》[www.isodic.com]以及(汉)许慎著《说文解字》中有关“银”、“杏”、“gingko”等词条。
2借助(汉)许慎编著《说文解字》、王金根编著《Arya说文》[www.isodic.com]与其他词典,可查询众多物名和字词的理据及源头。
3参见王金根编著《Arya说文》[www.isodic.com]中有关“床”的词条。
4参见王金根编著《Arya说文》[www.isodic.com]中有关“窗”的词条。